《鹿回头－尘心散记》凌尘舞

1、老屋

　　老屋不老，古朴的砖木结构是典型的明清式庭院风格，坚实的混凝土却充分显示了六

　　七十年代最先进的生产力水平。

　　老屋的墙上没有青苔，只有斑驳脱离的石灰粉，老屋的瓦片上没有琉璃，只有冬去春融的

　　一支支白色滴水的冰棱，给人无尽的润湿清凉。

　　老屋的院子杂草横生，相映成趣，盛夏时节也是花团锦簇，色彩斑斓，常惹得蜜蜂蝴蝶一

　　群群、一团团满院子的跑。

　　院子的前面是一棵柳树，树荫华盖下是一片开阔的地，小时候总喜欢对着黑黝黝的土地念

　　念有词，念的是动画片里的魔咒：“天灵灵，地灵灵，变！”然后就期待着眼前能出现一片

　　塘，最好还有几只“红掌拨清波”的大鹅。在念了不知几千遍还是几万遍的“咒语”之后，我

　　得到了人生第一个宝贵的经验：电视里的东西是不可信的。眼睛也常常欺骗人自己。

　　老屋的侧面是一个鸽笼，壮观时，天天可以听到里面“咕咕”声、“扑扑”声不断，赶上

　　秋高气爽的晌午，在缭缭炊烟中放飞鸽子，宛如一项神圣的仪式，犀利的鸽哨划破了秋的宁

　　静，漫天涓舞的黄叶蛰伏了一丝丝春的不安。

　　老屋的后门连着一座极大的花园，花园里住着人家，很平实很随和的人家。夏夜纳凉时

　　分，总有几户人家围着清凉的井台架，絮叨着千百年来同一个安详的梦。夜深了，暑气却未

　　完全褪去，这时井台上喧哗起来，叮叮当当的铁桶撞击井壁的声音回荡在星空下，井水深处。

　　－―那是土法的“冰镇西瓜”，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用水桶圈住硕大的西瓜，沉入井底，

　　放上两个时辰，趁着纳凉臻入佳境，拉上来，洗净切好，人手抱着一个冰冰凉的瓜瓢儿，大快

　　朵颐，实乃人间一大乐事。随着瓜瓤，注入喉咙，融化在血液深处，水底世界亘古的清寒萦

　　绕上身，又一个清凉如水的夜降临了。

　　从喧闹回归平静，躺在经年的竹床上，在星空朗月下，满足地打着嗝，又激灵个冷战，伴

　　着耳边絮絮叨叨的传说闲话，我沉入了梦乡，向着牛郎织女的家乡飞去，恍惚一如绵延了一个

　　千百年的梦……

　　老屋的冬，来得特别温情。雪霁天晴，天瓦纯净，明晃晃的，伴着消融的雪水，整个世界

　　仿佛都在滋润着。

　　午后，阳光强了，罩在暖烘烘的泥墙上，泥墙仿佛也蒸腾了，就似那新鲜出炉的面包，冒

　　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悠悠回荡在天宇间，温暖了大地万物，于是，更滋润了。

　　一切都睡去了，一切分明又醒着，在积雪深处，一个着红色瓜皮帽的小男孩聚精会神的攒

　　着雪，一把一把，小心装进空着的酒瓶里，他的小姐姐告诉他，雪是无根之水，这初雪若收集

　　起来埋在地下，来年春天便成了上好的烹茶水。嘻笑间，他默默的记下了。

　　……

　　惦着老屋，梦里依稀又传来童年玩耍的嘻笑声。悠然梦转，早不觉已泪湿双颊。老屋已阔

　　别四年，也已消逝在另一个时空三年有余了，老屋的影像早已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是生命的

　　一段历程，一段平坦的回忆罢了，就连那生命的本身也已是模糊的无从追觅。

　　老屋情结，只敢轻描淡写几笔场所，实在不忍踏过那道门槛，将岁月的缝隙密密缝合。―

　　―只好作罢。

　　2000-5

　　后记：老屋始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其址“西街桑园十九（十七）号”。上个世纪末旧城改

　　造时毁迁。拆迁翌月，外祖母病亡，大恸。天人相隔，今已是第八个年头。

　　2004-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