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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贴 明玥 ...

  •   贵妃得圣驾亲迎回宫,一时风头无二。朝廷内部也因为此次两大派别的联袂政治秀,一时之间无法判定新鲜风向。
      而贵妃似乎的确经由长空禅师开导后,心思澄明,减少游乐,并定期请太医诊脉,服药运气,做一切努力准备受孕。

      但碧柯凭借自己曾看过不少宫斗小说的经验,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如日中天过后便是日薄西山,而贵妃终究难以逃脱盛极而衰的命运。
      可惜她这几个月另有事务要操持,一时间也是分身乏术。碧柯的异母妹妹明玥积即将出嫁至襄城望族为主母,对于庶出的女儿来说,这无疑是高攀的亲事。

      本朝宗法规矩,庶出子女呼生母为“姨娘”,嫡母为“母亲”,以示上下尊卑,不可颠倒错乱。但右将军府中自有格局。
      碧柯的生母,明玥的“母亲”,将军夫人姚氏几年前就因不堪病痛折磨而自愿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日日课经以修来世大福德。而碧柯逐渐成长后,多在宫中侍奉,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大小姐终究一日是要进入宫廷的,故而在家中掌实权是偏房陈氏。

      这次襄城侯家提亲,本是措手不及,一切千头万绪,烦乱得不知从何着手开始打理。但还由不得陈氏窃喜,右将军却将一切事务安排给碧柯打点,并且严厉整饬家仆,“对大小姐的话必须遵从,不得有丝毫违背的地方。”私底下他不曾对哭哭啼啼的陈氏解释,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而对方也不会理解。倒是对明碧柯,毕竟是自家骨血,眼看着她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显露出绰约的女性风姿,却因为卷入宫廷争斗嫁杏无期,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老夫驰骋疆场半生,谁料想换防这些年来,却要仰仗一个深宫妇人的鼻息生活呢?碧柯,这些年你费尽心思斡旋,真是为难你了。”
      “能为父亲分忧,女儿并不以为苦。”天下能够结缘为父女,夫妻之人多矣,但并非对对皆能有情。过去的碧柯如何并不为人所知,可今日的碧柯只当这些都是浮生一梦,并无投入诸多感情。
      右将军何尝无法体会女儿的古怪,可这皮相怎么看都是碧柯的,当年小儿女承欢膝下的娇憨之态历历在目,如今这般,除了长叹,再无其他。

      为寻清净,府中西侧那排原无人居住的屋子被高效率地收拾出来,明玥出嫁以前都会在这里居住,碧柯也会以督导者的身份相伴。
      两人之间相差足足有六岁,第一次见面并不如意。小女孩还不曾举行着裳仪式,头发披散着,越发衬托出小小的脸。而就是这张小脸亦埋在刻意改小的袍子中,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戒地打量着屋子那一头的碧柯。
      碧柯让侍奉的诸人退下,并且拉下门上珠帘。自己则安然端坐,悄无声息地同幼妹对峙。旁人只道这是大小姐在宫中练习的优雅仪态,殊不知对碧柯而言也是折磨。十四岁孩子的心理情况为何,她连自己十四岁的模样都尽数忘记,如何能够教导他人。

      “这个地方,是你爹爹特地为你准备举行着裳仪式的,希望你能够喜欢。”
      “明玥铭感五内,不敢忘怀。”娇娇怯怯的声音,措辞却是极其生硬的。让碧柯更放柔的语调。
      “我是你的长姐,父亲让我来照拂你的起居,今后只到你出嫁,我们都会朝夕相对,所以早一日摆脱今日的拘谨都为妙。”
      “啊!”明玥突然发出极其克制的惊呼声,身子也是颤抖的,“长姐,那这样一来,我是否无法再见到母亲,不,是姨娘了呢?”
      “大家都住在府中,只要你的言行合乎规矩,想要相见,并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是小孩子,藏不住太多心事的。这下明玥低下头,摆弄着衣服上的飘带,嗫嚅道:“可我听下人说,长姐你很讨厌姨娘……”
      “那些嚼舌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碧柯表情严肃,教导妹妹,“往后你被八人大轿从正门抬入侯家府中,便是当家主母,你发号施令谁敢说个不字。只是身边挨挨挤挤地簇拥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谁知是真是假,若你如今日这般,岂不是仍由他们摆布,当家主母的威严扫地?倘若这些你的母亲知道,又会遭受多大的非难?这一切,你好好想想吧。”话出口就因为语气深深后悔,似乎在宫中年深日久,终究染上了颐指气使的坏毛病。

      碧柯叹口气,伸手招呼明玥,“来我身边吧,我不会对你很凶的。今日我带了好几本画册来,你我看看图画写写字,权当消遣吧。”
      “可长姐不是要训练我吗?”明玥还是游移。碧柯苦笑一声,想,这种差事,其实并非我的擅长啊。

      京中淑媛讲求风仪优美,翰墨琴棋书画都要通晓一二。只是碧柯并不擅长此道,也不愿意教授明玥穿越女的那一套,对此颇为头疼。
      这几日相处下来,明玥对她已经毫无戒心,反而腻的紧。从着裳仪式所需的插戴,服饰,以及宴客种种,到出嫁所必须准备的物品,碧柯渐渐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于是寻思想从宫中延请一位人情练达的掌事女官来为自己分担。

      这种小事由于权势的缘故,很容易就解决了。不出三日,就有一辆刻意简朴的女用牛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右将军府一侧,布帘挑开后,走下一位三十些许的妇人。
      碧柯牵着明玥的手于一旁等候,见状连忙迎了上去,也乘此机会将她打量。却见伊穿的虽然是宫中服制,却从里到外素色无纹,十分简朴。头发绾成符合身份的低小发髻,仅仅簪戴朴素的银器。慈眉善目,未语先笑,但仍旧端庄。

      这位女官遥遥对着姐妹二人施礼,袅袅娜娜的姿态十分好看。就连“烨青见过两位宋小姐。”的声音,也是低沉动人。
      碧柯十分小心,拉着明玥的手上前,交托道:“乡野女子不懂礼数,一切都还请姑姑做主。”
      “宋大小姐哪里的话,此次前来身负重托,只求凡是不出错就好。”
      “哎,你我若是这样客套下去,不知要在这湿热天气中站多久。不如省去写繁文缛节进去说话吧。”右将军府中相对自由些,不同森严宫中气度。
      这日之后,碧柯将明玥交托于烨青,自己也好抽出时间打理府中其他事情。但此阶段的一切都围绕明玥的婚事展开,琐琐碎碎的,且按下不表。

      七月中的某日,明玥的着裳仪式顺利举行。因为宫中贵妃同右将军有意煊赫的态度,一时间府上车马如龙,宾客云集。府前的巷子里密密匝匝地停满京中女眷,贵姬的牛车,在等待下车的时候,露出帘子外的长袖流云一般,争奇斗艳,如仲春之花。
      在等待吉时剪发梳头的时候,明玥在帘后摸索着,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碧柯的,轻轻道:“姐姐,我还是觉得害怕。”
      “你就当只是正式宴乐前的试乐吧,不用害怕。”碧柯鼓励地捏了捏,“很多事情是必须面对的。”
      而经验丰富的烨青此时也同她们一起,细心地再次铺展明玥的裙角,鼓励道:“宋二小姐,想想你为练习这一切付出多少,这样的话,你还能够忍受失败吗?”

      终于黑方的熏香更为浓郁地弥漫在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吉时终究来临的一刻,右将军特地从睿山请来的高僧也起劲地念法,去除一切因为人间欢悦而毕集的邪魔外道。
      女侍谦恭地拂开帘子,碧柯仪态万千地牵着明玥的手,来到房间中央。她们两人的父亲,右将军也身着礼服站在那里,等明玥入座后,祷祝一番,象征性地为其剪下第一缕额前碎发。

      之后便有专门人士代劳,为明玥修剪一头秀发,并且梳成高耸的发髻,插戴五副完整花钗。又为她披上刺绣精美花纹单衣,再次请右将军为其结扣,并送上精美的扇梳同匕首,象征其拥有成年女性坚韧的美德,同时也可以嫁人,侍奉夫家。
      正式仪式觉不出错地举行至此,宣告结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在房间内服侍各位女眷的仆从,连忙低着头拉起帘子,让各家小姐,主母同明玥叙话,并且赠送礼物。

      因碧柯压阵,烨青也十分机敏的缘故,众人只觉得这位宋二小姐温婉可亲,但绝对不是毫无主见的人物。加上此次前来的都是依附贵妃的势力,对右将军马首是瞻,于是可以亲近,也算是和乐融融。
      忙碌一阵天后,人群渐渐散去。碧柯不敢怠慢,凡是份位特别高的,都一一亲自送出门外。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位夫人,她虽然眉目憔悴,可气质高华。衣着简素,佩戴的首饰也是早就过时的款。所乘坐的牛车十分朴素,拉车的畜生也已经年老体弱,在注重细节,互相攀比的诸多京中人家眼里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明珈记得这是某位京中六品官的女眷,慑其气度,还是微微点头示意。
      那女子还礼,“我娘家姓顾。”
      明珈已隐隐猜出所为何来。
      “因外子即将调任出京,前阵子一直住在娘家,这才有机会躬逢其盛。”这位夫人细细打量碧柯一番,又道,“前几日听舍弟提起宋大小姐,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女子能够勾他魂魄,此番相见,宋小姐的确明艳出色,非常人能够比之。”
      “我同顾大人只是萍水相逢,难得他不见弃,时刻提及,真是令人感到惶恐不安。”言下之意,她并不想和那位男子有过多联系。

      这位夫人冰雪聪明,如何不知弦外之音。见当事人这番,也只能说到,“凡是都是讲求因缘际会,旁人就算是努力也求不来呢。宋小姐你年少得志,但也需念及诸事若过于强求,必早早缘散。哎,我这残躯,也真是多生事端。”说着进入内车,碧柯忽有所动,帮着将风灯挂在车前,忽而看到隐在黑暗中这位夫人的容颜高深莫测,不仅吓出一身冷汗。
      而她只是缓缓说道:“宋小姐,今日承蒙款待,有劳了。”就这般离去。留碧柯一人于夜色中,默默咀嚼这不知所谓的寒意与恐惧。

      着裳仪式后的明玥脱胎换骨,其本来所拥有的小女孩的一派天真同迷茫,此刻完全消失不见。服饰,发型的改变,加上烨青持续而勤勉的教导,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
      这样一来,明玥也渐渐忘记初衷,不在热络地同生母见面。那位姨娘十分伤心,于人后多有怨怼之言,骂是碧柯不知用了什么阴毒的法子,让母女分散。这些有意无意地传入明玥耳中,竟使得这位小姐的食欲不振,人也渐渐衰弱下来。,每日或是沉思着挥毫写字,要不然就是弹筝。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某日下午,明玥隐隐听见鼓乐之声,便随口问侍女松雪,“外面为什么这么热闹?”
      “可能是因为盂兰盆节的缘故。”这位忠心的侍女见女主人这几人神色昏沉,内心十分着急,此次便刻意叙述帝京盂兰盆节的盛大热闹。
      “一早各户人家都会在门口挂上莲花灯,上面则写着逝去亲人的名字。继而摆放插着竹签的茄子,作为亡魂乘坐的工具。太阳刚刚下山,就会有女童披发跣足,穿着红衣穿过每个坊区,意为地狱使者呢。等她的笛音飘忽这过去,就代表亡魂已经回家,人们要捧出水果和年糕招待,接着玉带河上会燃放烟火,为亡魂之名归路。而家中但凡没有出嫁的女儿,也会捧着莲花灯去归桥。听说有子弟会在下游留住这些莲花灯,成就美满姻缘的也不在少数。”
      “是这样,真是想去看看。”明玥听了以后无限向往,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恰好碧柯此时回来,听到了,却又故意问:“想去看什么呢?”
      “二小姐想去归桥看放灯,不如大小姐也一起去吧。婢子已经准备好了。”松雪快人快语,可有时候却恰恰过了些。
      “那就必须同烨青说一声,让她也跟着去。”碧柯随手捡起莲花灯,见是用上好纺绸扎成了,雪洁可爱,一时兴起,随意涂抹两句: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她的字是到了此处后才练习的,虽临摹不少名家帖子,可依旧写得很一般,毫无筋骨力道。
      明玥在其身后问:“我们就这么偷偷地溜出去,再偷偷地溜回来不行么,其实并不用麻烦其他人。”随着嫁期的临近,她越发想尝试禁忌的快乐滋味。
      “这样不好,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碧柯却持反对意见,“如果不禀告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然后就会连累从人们受罚。想必这些,你也不愿意看到吧。”溜出去一边玩,一边吃冰糖葫芦——这种铁定的穿越情节一定会生出事端,所以碧柯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于是这件事还是晓谕个人,烨青十分赞同明珈大方的处事方法。同时如此一来,下人们也有充分的时间为他们准备出行用的方便衣物。

      此时帝京既是季世,一切约定俗成的规矩也被颠而倒之。不知何时开始,帝京诸女之中开始流行在微服出行时穿戴男子衣物。碧柯同明玥自然也准备,紧身小袖口,发髻打散后束于冠中,双姝对照看彼此,都觉得好玩有趣。若不是脸上还匀脂粉,定然以为是哪家风流倜傥的儿郎。

      “出去玩自然是无妨的,但也千万别高兴过了头。”烨青将钱袋递给两姐妹,又嘱咐松雪等人好好照顾小姐,就张罗着让她们上车。
      此时一轮全月捧出,清冷的光照彻大地,牛蹄敲打在石板上发出鲜明的声音,一切俱是浮华,却有着说不出的凄凉。烨青看着两人,一是沉稳,一是懵懂可爱,终究远去了,想到前几日同明珈深谈,这老于世故的深宫女人,竟然如同看见自己的过去的人生,不由地惆怅起来。
      牛车在距离归桥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前进了。碧柯牵着明玥的手下得车来,见前面人潮涌动,微微皱眉,劝道:“不如我们找家店坐下,莲花灯就交给松雪去放。”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去。”明玥难得出门一趟,却非关在寂寂庭院中独自玩耍,哪里肯错过此等机会,半是撒娇半是强迫道:“姐姐就陪我走过去嘛,我此生就只有这个愿望了。”连松雪也怂恿着小姐们上前,说道:“我们会保护小姐的,再者人们都说‘帝京繁华是此日’,光是在楼上看看,又有什么意思呢?”说着笑闹着取出不知何时准备的鬼面,给两人带上。

      “二位小姐的容色实在是过于出众,今日神灵昏昏,人鬼难辨,却不要被带走了呀。”
      虽说如此,但因为人潮过于汹涌,她们几个不一会儿也就被冲散了,只有碧柯还牢牢地牵着明玥的手,一步不敢放松。
      前后俱是涌动的人潮,一波波地不见少去,同自己打扮一致的女郎,还有浓妆艳抹匆匆赶赴某地的歌姬舞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异乡女子,尼君道姑等,热闹烦乱,叫人不辨今夕何夕。
      明玥被这一切迷住了,看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但她总想着要亲手放下莲花灯,就拉着碧柯的手寻寻觅觅,终于在河道拐弯的地方找到一块稍微清净些的地方。

      “哎,真是热死了。”玉手扇着风,一面接下覆在脸上的鬼面,露出红扑扑的脸颊,“早知道这么多人,也就不出来了。其实也不过如此,并没有如松雪说得这么好玩嘛。”
      “但若不让你出来,之后听别人说起,你又会觉得更加遗憾吧。”
      “是啊,只要一想到明日此时我已经不在帝京之中,这份离愁别绪就会让人觉得难过呢。”明玥不是明月,知晓离恨苦,“就好像姐姐说的,往后我就是侯家主母,再也不是人人宠爱的二小姐了。”
      “做女人么,或早或晚总是要走这步路的。”碧柯状似不以为意,但心中确有触动。
      “姐姐其实也知道吧,我是五岁以后才被抬入府中的。之前住在城西大杂院中,虽然也有别家小孩嘲笑我没有父亲,可那时候却觉得愉快。母亲她也比现在好相处很多。”明玥没有提及,当时她还要不少玩伴,有个连面容都模糊男孩子会为了她爬树揭瓦,不顾一切,到如今也是四处飘零,不知归处。
      “可是现在,一切都身不由己,仿佛被命运之手唆摆呢。”
      “世间最无常的事情,莫不是命运难测。”碧柯轻轻道,“你见方才路上同我们摩肩接踵的女子,地位有高有低,无论如何快乐,心中却是带着愁苦几分。你既然是右将军的爱女,享受别人无法享受的荣华,那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这牺牲,便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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