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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地生根将己深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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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很辛苦,军校里尤是。可邱叶衾不觉得苦,反而希冀。
在烈日下长久的站军姿,总有女生以各式各样的姿态颓委,那些姿态过于完美真假难辩。而大多数人是奈不住寂寞,眼珠儿上天入地,在眼眶里坐着过山车。邱叶衾却落地生根将己深种。
站军姿的时候能看到的只有路曷已,虽然要目视前方,可他也算是前方啊,看了他也无可厚非,总不能不许人看吧,反正他也习以为常。所以到底有多少目光在他身上飘来移去无可估量。
邱叶衾混融在其中自是怡然自得,只有在这般鱼目混杂之时她才方便混水摸鱼,看看这个少有起伏静水流深的人,可也只限于看看。还要时不时的揣测有没有被他发现,他居然从没发现,不然就是他想让人觉得他没有发现。
路曷已下达“带回”口令之后,上午的军训就算是结束了。忐忑重归她心,每一步都走得慌乱无章。然而队列中的她并没有半点差错,那只是她自以为是的慌张。
路过寝室楼前的小黑板,匆忙间一目掠过,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舒了口气释然。军被果然平安无事,不仅是她,全班如此。原来没有那般可怕,头顶上摇摆的警钟终于停摆。
接下来的半天过得甚是惬意,听听路曷已的话做做动作,顺顺自己的心看看风景,摆一个□□给路曷已,他也没再要求灵魂同在。
第二天,再见路曷已是在寝室楼前的操场上,队长露了个面就不知所踪了。那条吊诡的水泥路是教官们带着走过的,也就没有那么胆颤心惊。
今天的军训比昨天来得凶猛严厉,可也仅限于男生。一个男生班整排人被逐个踹下去,居然无一人踉跄。邱叶衾不得不暗自佩服:原来踹人也能踹入化境。
不过再严厉的军训也有片刻的仁慈,那就是休息的时候。路曷已卸下一身任务也会和他的班副窃窃私语。女生们都还陌生,四下零落。邱叶衾站得最远,躲到白杨树下听文贻玫讲桃色绯闻。
“知道朗风吗?”
“没听说。”
“那你就更不知道他的事喽?”
“当然不知道了,他有什么事吗?”
“他是校花的前男友,这你也不知道吗?”
“对他我一无所知。别说他了,就连校花是哪个我都还没弄清楚。”
“这个你都不知道呀?她就是那个人的女儿啊。”
“原来是她,我对她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听说,他们分手的原因他把校花当众从别人身边拽走,据说还打了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打人嘛!”
“嗯,有点精彩。”
“岂止是精彩,简直是轰动。”
邱叶衾心思幽深,文贻玫说的已算客气,想来这种事若是别人说起怕是会添油加醋很难听了吧。
绯闻听得多了,大致都差不多,谁追了谁,谁与谁好,谁和谁分。有男有女的地方自然会生出许多事端。讲在别人嘴里就不那么好听了,加了皮毛不说,还有了评语。邱叶衾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话题,更加小心翼翼。
终究有女生耐不住找上了路曷已,先是两个,然后是几个吧。具体多少人邱叶衾没有细数,到最后就只剩她自己在原野上晃荡,摘了朵野菊塞进扣眼儿里。
芳草幽香清雅令人迷醉,她独自跋涉在深深浅浅之中,微微露出些许狼狈。不知走了多少步,竟越走越远,眼看着要走出路曷已的视力范围,她才回首望那远处的人儿。一抹绿色始终停在那儿,停在她离开时他就在的地方。
路曷已幽远的“集合”声终于抵达耳畔,果决的将她揪了回来。她展开心上的翅膀,在原野上畅快的翱翔,落回到他身边才收住欢欣的翅膀。
她一手捂上扣眼儿里的花,将它抹入手心,顺进衣兜。跑进队列中自己那个倒数第一的位置。这种时候是绝不能看路曷已的,因为他注定盯着她呢。
“立正!向右看——齐!”
邱叶衾乖顺的向右看齐,看到的是安溪静的后脑和她那乌黑的短发。给路曷已的是她的左脸,她最美的轮廓。
“向前——看!”
旋转门又转到路曷已这一页,几秒钟里她完成了由路曷已到安溪静,再由安溪静到路曷已的转换。这样的转换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不厌其烦的做了无数次。
“向后——转!”
转身瞬间邱叶衾僵住。双脚绞在一起,鞋跟滑稽的拧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忸怩着偷偷回望路曷已,他似笑非笑盯着她的鞋后跟。黑布鞋本来就大一码,那多出的一码空着,所以那一码的后跟自行抗命了。她只好暗自踮起脚尖放鞋跟过来,悄悄站好。
“向前——十步——走!”
暗数十步。
“向左——三步——走。”
再数三步。就这样被路曷已精准的带离了场地边缘,相对远离了原野。
军训单调枯燥,声声口令不仅要入耳还需入心,眼前只有那样一个人,一望再望,望进眼中怕是会嵌在其中不得而出。邱叶衾抗拒得很是吃力,想有个喘息的机会借而缓冲,只盼着休息的时候能躲到没有路曷已的地方,把他倒倒干净。很快机会就被她盼来了。
“场地内休息,解散!”
“场地内休息”实际是禁足,断了邱叶衾躲去白杨树下和在原野里发散掉路曷已的念头,根本就是被圈禁在路曷已身边看戏。
她自有对策,戏是坚决不看的,充其量听听而已。一解散她就转身以背相对。这下路曷已没有了,又见旷野辽阔,只是苦于声音依旧。
女生们的调笑之声不绝于耳,自路曷已的方向强行倾压而来,撑进邱叶衾耳中,那个人微带口音的温润余音趁虚而入,邱叶衾迫不得已只得收听。她躲在人群之外,疏离的听他回答她们平常或古怪的问题。渐渐的知道他比她大三岁,家在一座南方小城。
她绝不与他近身,硬是站出了距离。他也好像会意,守着自己脚下那方寸之地不肯移驾。
两人联手互不触碰,当然相安无事。出了事的反而是军被,傍晚带回时,小黑板上差栏里九班赫然在目。
推开寝室门,场面犹为壮观,所有军被无一幸免,全被抻直在床,似是上了案板。她们个个都成了肉,各自无言只等着副队长来大快朵颐。
果然晚饭后,副队长飞踹进门,木门倒是结实,丝毫无损,想必身经百战早已习惯了大风大浪。副队长乌云压顶强势而来。女生们旋即退回到自己铺前避其锋芒。
“班长出来!”副队长声色俱厉。
安溪静随她而去,关在副队长寝室里大约半个小时才放了回来。她没有说什么,神色还算平静。这样一来反而让众人心怀愧疚,恨不能马上把军被铸成铁块。
安溪静决然将整杯水泼上军被,也的确有些效果,重新捏过后,平整了很多。文贻玫则往被里塞了一本书,给军被移植了一块骨头,支起了万年懒腰。邱叶衾的问题就不那么好解决了,她的军被早在年代久远中被高高在上的同类夯实,只是叠出来的棱角始终各自为战不能服贴。像是分错了比例。这最难办了,重新分吧,原有的比例必定出来捣乱,不重新分吧,也就只能将错就错永无出头之日。她必须要有个取舍,无论如何也不能两全其美了。她便在两种选择间取其损害轻者选择了将错就错。
邱叶衾重新叠被,一遍遍的压被,不厌其烦的捏被整角。不仅她是这样,全寝室的人都是。重新叠好了的舍不得拆掉,叠不好的就拆了再叠,周而复始的反复。直到熄灯号吹响还在这样反复,似是集体失聪,谁都没有听到熄灯号。
副队长再次破门而入,看见都在忙军被,态度缓和了一些。
“熄灯,睡觉。”
不知谁熄了灯,黑暗中副队长换了腔调。
“不上床睡觉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你睡不着也只能躺在黑暗中数自己的手指头,如果你非要数别人的手指头,那就长一双猫眼吧,能如履黑暗似光明。想坐起或者下床那更不可能,你只有三种姿势可以选择,一种是仰卧,一种是俯卧,还有一种当然是侧卧,如果你非要用更高难的卧式那就尽情发挥吧,反正你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是只虎也得给我卧着。”
说完她摔门而去。
一寝室的人绝望的睡觉,叠好了被的注定今夜无被能盖,没叠好的倒还可以盖被而睡,暂时放下烦恼,留给明早忧心。
军被虽掩在身上,可邱叶衾没有睡意,重重心事纷至沓来。不知是为了缠人的军被还是无能为力的其它。她翻开叠放在枕边的衣服,从衣兜中摸出那朵萎靡了多时的野菊,拈在手中,轻捻花茎,有些犹豫,终是不想任起凋零,翻开床垫一角将花压在身下,隔了个层层叠叠,望它在深埋中能自行风干,继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