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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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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贺回来时,李青的病倒有些见强,不过也没强到好人一样,仍需人伺候。
一贺看着瘦脱了人形的老妈,跪在病床前痛哭:“妈我对不起您!这些年!。。。”冯一贺哭得泣不成声。老妈这病,虽说年轻时吃了不少苦,身子骨着实不行了。可焉知不是他惹出那些祸,人找上门来,给李青雪上加霜添了一股邪火。
李青从来没说过这话,全家却也知道,三个儿子中,李青是对冯一贺寄予厚望的。
冯果的聪明,继承自她爸爸。冯一贺当年初中毕业考了全市第一,他拿着学校给的奖品——一条蓝色的窗帘回来给老妈。李青这些年,屋里一直挂着那窗帘,一挂十余年。宝蓝渐渐褪色,如今洗得已经泛白。当时大家都以为一贺要走学业这条道,不想他自己去学校退了学,开始经商。
那时候他看准了药品这个行业,胶囊当时少有人做,他花了两个月时间筹备厂房联系销路招齐了人手。胶囊厂开起来,一日比一日红火,靠着第一桶金结了婚买了房子。当时李青不知道自己二儿子已经折腾得很有样子,后来还是听邻居问起来:“你家一贺出息喽,你可下能享福了。”她才开始有些明白,原来每天来自己家那些半大小子不都是来玩的,好像她原本就知道他们不是来玩的。从一贺考第一,退学,经商,一路看下来,她知道二儿子不光聪明而且相当的果断。其实一贺的退学,李青暗自上了不少火,好好的学业,要不是家里没钱,怎么会忽然就断了。可是眼见二儿子生意也折腾有模有样,好算也放下一颗心,不是她当妈的偏心所以怎么都觉得二儿子好,是这儿子的确争气。
别看都挺聪明,冯一贺和冯果不同,冯果是命运不济,但仍在温室长大,冯一贺这么多年,摔摔打打过来,学会了老妈的为人处世,加上他人又仗义,黑白两道混得都挺开。
这回惹了麻烦,是因为厂子效益实在好,想要往外发展。到了外地一时没打点明白才出了岔子。一贺被人扔在局子里十五天,这十五天他也没闲着。强龙不压地头蛇,想着出去以后应该怎么办,其实也知道,年轻气盛,他这一步有点走急了。
出来了就听说老妈病重,冯一贺其实有点发懵。他没有立即回来,一方面是那边的事确实少不了他,一方面也是心里有愧无颜见爹娘。直到大哥打电话叫他回家,冯一贺立即定了火车票回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冯一宇电话里有些犹豫:“我是不是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
冯一贺笑得心酸。心说是!他等这个台阶下等得自己都觉得骑虎难下了。有些事不回头想不知道,一贺这些年能放心折腾生意,还不是因为老妈给带着冯果让她放心。其实当年他也想过走学业这条路,但是当时家里条件有限,下面一个弟弟俩妹妹都等着李青和冯友那俩工资钱,他若非上这个学的话,三年完了又三年的,啥时候是个头?好在也不是个傻念书的人,脑子一转谋划起经商来。周华其实很不理解他,周华在学校时候就相中了冯一贺,俩人算是私定终身,在老大冯一宇结婚后,俩人再等不及,好算把婚结了。可是周华很想念那个斯斯文文,学业有成的冯一贺。她弄不明白,好好的全市第一,为啥非得去经商。做生意初期也因为认识的人龙蛇混杂,风里来雨里去的,她担了多少心。两口子为了这吵不停,后来大打出手。加上冯果的心脏病,她简直觉得人生事事都不能顺意一回,毅然决定离婚。可是离婚了,也知道钱的好处。当年冯一贺啥时候让她有一百块都拿不出来的时候?她回来看女儿,恶心巴拉的拿出七十又把二十揣回兜里,周华当时回去是哭着走的。回去之后,捧着小儿子继续哭。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了!
冯果最终跟着冯一贺走了。李青当时问她:“果果,你愿意和你爸走么?”
冯果点点头:“愿意。”奶奶躺在病床上问的她,她知道奶奶再照顾不了她了。在她心里,如果不是跟着李青,跟着任何人都不如跟着冯一贺。那是她爸,她早就知道这些亲人对她,其实是没有责任的。她有时候甚至羡慕那个据说她妈再婚后又生出的弟弟,听说她妈再婚后日子过得很苦。但是,如果可以,她愿意和那个弟弟换一下,有时候钻牛角尖的想,一样是妈生的,为什么她养的不是自己呢?为什么不把弟弟扔到他的奶奶那呢?
对于冯果的目前状况李青和二儿子提过:“果果和你小时候一样聪明,功课从来不用费心。不过这孩子你也知道,这么长大,难免寒了心。这些年我没要求她什么,跟着你也好,你教教她,凡事往开了想。”冯果不是个豁达的人,这样长大的孩子都会有一段不豁达的过程。潜意识总觉得这个世界亏欠她,其实这种自私来源于爱而不是恨,没有一份她能名正言顺彻底信任的爱,她看到的世界是这个样子,她也只学会这样隔阂着去付出。
冯一贺琢磨着老妈的话,多少也听出弦外之音,面对女儿他说:“果果,爸爸应该早点接你过来。没接你,是想着你和奶奶一起,比跟着我安稳。爸爸从没想过不照顾你。”冯一贺人没回来,但是钱到了。他每年都把冯果抚养费交给李青,其实冯一贺并不差那几个钱,只不过多少堵着一口气。当初离婚冯果是判给周华的,这么些年,周华不但没养冯果,统共算起来也只来看过冯果一次。冯一贺就不明白了,孩子是你生的,就算真顾不上冯果,这么些年难道不值得你交代一句?一句都没有!如果不是冯一贺念着多年夫妻情分,又怕闹起来可怜的还是女儿,他真想找周华问问,你凭什么觉得把冯果扔她奶奶那不闻不问是对的?!
心再细人再精明,冯一贺也是个大男人。他只觉得冯果在老妈那其实受不到什么屈,怎么说也比跟着他东奔西跑的强。再说他离婚那时候冯果才一点点大,又有心脏病,他也确实没啥信心能照顾好孩子。
直到女儿怯生生的眼神刺激到冯一贺。直到母亲病重,他的心思终于回头看一眼家庭,他发现自己这些年,真正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先不说别的,冯果有爹有妈,他竟然让果果像一个孤儿一样长大,做为一个父亲,他很失职。
冯果在临市入学念书,认识新的邻居,认识新的同学。她开始习惯一个人上学放学,开始习惯没有程瑶心陪伴的日子。她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程瑶心似乎从没真正存在过。程瑶心太好,好得不像是真的。那段有程瑶心存在的日子被她封在记忆里,偶尔拿出来缅怀,想着想着还能幸福的笑出来。
冯一贺注意到冯果很安静,他问冯果:“要是想奶奶了,每个周末爸爸都带你回去一次好不好?”
冯果点点头,冯一贺松口气。一连两个礼拜冯一贺带着女儿两头跑,第三个礼拜实在挪不开时间,就变成从周六早上改到周日早上。再下个礼拜,连周日也没时间去了。冯一贺看着冯果:“想不想自己坐车去奶奶那?”
冯一贺再没想到说完这话冯果忽然小脸煞白的望着他。冯一贺一时闹不准原因,难道是以前冯果有过自己坐火车然后丢了的经历?晕车?最后甚至自作多情的想,难道是希望自己陪着她?不过自那以后,冯一贺再没提让冯果自己坐火车的事。没时间的话,她就让冯果打个电话给奶奶,有时间他就带着她回去。
其实冯果对这个世界很恐慌,她胆子非常小,就连当年很逞强的想过离家出走也只是想想。如果她敢,那时候她就走了。她不敢走,对于自己坐火车有种本能的恐惧和不安。看着她爸爸担心的样子,冯果十分想说,我不敢自己坐火车。但其实有人担心让她觉得很有满足感,她就是不说,暗搓搓的让她爸干着急。
冯一贺对女儿这种十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无计可施,最终还得怪自己身上,谁叫你以前不养她。不过冯果近几日倒看出点眉目了,和奶奶做生意不同,她爸爸做生意,似乎非常非常的忙,忙得早出晚归几乎没什么固定的休息时间。有时候一脸疲惫的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有时候喝了酒回来,会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今儿有应酬,爸爸喝多了,果果别害怕。”
小时候常见爸妈大打出手,如今冯一贺的慈爱让冯果一时错愕。其实他爸爸笑的时候和大伯有几分相像,可是还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亲生的原因,冯一贺的笑让她觉得特别暖。她有时候看着冯一贺的笑,会不自觉的站在那,不会立即回房间。她好像有点想和冯一贺说说话。在奶奶家的时候,她都是和奶奶叨叨一天的所见所闻,自打来到这个新家,她已经屏蔽掉自己的这个功能,可是爸爸的笑让她觉得这功能似乎又可以启动了。
有位姓张的阿姨每天会来给她做一顿饭然后打扫一下房间。每次看到冯果身上穿的衣服张阿姨都要碎嘴一下:“叫你爸爸下次不要给你买紫色粉色的衣服,果果你脸色偏黄,穿紫色不好看。叫你爸给你买些大红色咖啡色。小闺女要打扮洋气点么。”
她这么说,冯果就抿嘴笑笑也不回嘴。其实何止是颜色不太对,大小也经常出问题。冯一贺没买过小女孩的衣服,不过当爸的自觉还是有的,厂里谁家给孩子买衣服,他就都拜托人帮着带一套。冯果衣服其实不少,但是总是穿不出小孩子的朝气透亮。冯一贺也纳闷呢,他家冯果眉眼像周华,鼻子嘴巴额头都像他。虽说不是特别漂亮,但其实单薄薄一张小脸并不丑。周华一张脸就漂亮在眉眼,从小水灵到大;而冯一贺鼻子英挺嘴唇厚实。时尚的风变了以后,他也抛弃了当年的秦汉式大转头改成一头郭富城式的锅盖偏分。前额露出来,饱满的额头顺着山根鼻子下来的弧度尤其好看。
按说这样组合起来的冯果应该挺好看的,可是很奇怪,冯果就是不那么好看。那时候还不流行气质这个词,现在看来,冯果欠缺的不是底子,而是气质。她没有一个十三岁女孩子蓬勃的气度,整个人都发着闷,穿上不合适的衣服不合适的颜色,越发显得普通了。
那天张阿姨因为要洗沙发套走得晚了一些,恰逢冯一贺回来的早,张阿姨的碎嘴就嚷嚷了两句说冯一贺不会给孩子买衣服啥的。冯一贺没觉得是大问题,也就把自己平时给冯果买衣服的途径顺嘴一说。张阿姨立即撇嘴了:“果果妈妈不在这,你也不能这么糊弄孩子啊。当爸的,居然都没带孩子去买过衣服,她哪能穿这么挑人的颜色,好些皮肤白的都穿不好紫,”说着笑看冯果:“你爸爸光自己打扮挺漂亮的,都不管你好看赖看。”
冯果平时听她嘟囔倒没觉得啥,可是当着冯一贺这么说,让冯果心里特别不舒服。十三岁的冯果已经懂事,她知道这种不舒服是因为她和爸爸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不那么陌生的感觉,这个家没人想提周华,特别是一个外人,特别是这个外人还当面斥责她爸的失职。冯果脸一冷:“我爸才没有呢!”
张阿姨冷不防叫她吼一愣。冯一贺也让她吼愣了,干咳一声:“果果,怎么说话呢。”虽说是责怪,也不敢语气太硬。张阿姨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差了,笑呵呵打圆场:“哟,小冯,你闺女挺向着你呢。”
冯一贺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她奶奶那,我也确实没带着买过什么。回头我带着去买,您再给掌掌眼。”
张阿姨对冯一贺印象挺好的,如果不好,她拿着人钱,也不会说这样的重话。冯果的没礼貌她没往心里去,不过冯一贺倒是心里有点不一样感受。他是第一次有这种,自己有个女儿的感觉。在他不曾参与的这几年,孩子长大了,她一直不在自己身边,但是她对自己有感情。那种维护让冯一贺觉得很暖心,他刻意周末安排了一天,带着女儿逛街。临去之前还跟厂子里他那手下取经,问问十三岁小孩子逛街都爱吃什么玩什么。
不过可以预见的,他打听那些都不咋管用。
冯果和别的十三岁孩子不太一样,她可以走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她可以走一整天一点东西都不吃。冯一贺难得琢磨起冯果在想啥,他觉得是不是冯果不太习惯和他一起逛街,这孩子噌噌在前面走,就跟没他这么个人一样。不过即刻的,冯果的行为否定了他这想法。她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发现她爸没跟上,回头瞅瞅,就站那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