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车何来迟》敛袖

2、初见

　　叶清渊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置身在一间破草屋内，屋中收拾得很干净，窗口还有阵阵青草香，胸口贯穿而过的刀伤也被好好地包扎了，原来他还活着，听着胸膛传来规律的心跳，叶清渊有轻微的走神。
　　案桌上放着一碗药，还留有余温。他站起身，闻了闻，竟然是紫芝，江湖上少有的疗伤圣药。
　　他闭上眼，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地的一瞬。
　　玉盘高悬，追了他整整一月的天门杀手月神，终于不再手下留情，施展出那道月满天华，那样的一招，漫天的月华化作劲气，蒸腾了空气，铺天盖地而来，是他无法躲开的一招，他只来得及跳入悬崖，至少死他可以选择大地作为棺柩。
　　竟然还没有死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落下来，他以为是要去见九泉下的父母了，没想到老天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
　　他兀自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落崖前月神的脸，心中一紧。
　　天门排名第三的暗月之翼，天心月轮的掌控者，月神，如果知道他还在人间，不会善罢甘休。
　　不能在连累任何人。
　　玉门关老伯的脸浮现在脑海，为了救他，举家赴死，最小的孩子不过满月，若果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忙解下腰间的玉佩，置于床头。救自己的应该是山中的猎户吧，这玉佩跟随自己多年虽然不是很名贵，然而对于这山下猎户而言，几年之内至少不必再辛苦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保重，翻身跃出窗外。
　　信步走出草屋，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光洁的石板上还放着未洗完衣物，一根捣衣棍半截落在水里，看来人还没远去，是个勤劳的女子吧。
　　他蹲下身，拾起捣衣棍，放到衣服旁，“嘿！你在干什么？”一道清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叶清渊站起身，捣衣棍滑落手间， “我知道你要报恩，不过，那桶衣服是小艾的事，你只需要好好休养就是，你听到了？”对面的女子身穿一件紫袍，额间有一点朱丹，随着阳光像一只金翅的鸟儿，骄傲的昂着头，她只是站在水边芦苇上，轻盈的身躯像是蜻蜓。
　　“我……你……”叶清渊张了张口，发出无意义的字符。他没有料到救他的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紫衣随风飘动，牵出袖口一处破损。
　　看到叶清渊盯着袖子，紫衣女子将袖子大方的放到他面前。
　　“诺，那个拿着漂亮月轮的女子好凶，你什么时候得罪的这样的人啊！还好我闪的快，不过你别担心，她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嘿嘿，我跟她约定了哦！”
　　“你跟她约定什么了？”叶清渊急忙张口，这个女子不知道月神的可怕么，竟然还敢再约？
　　“咦？你紧张做什么，我不过答应她将月轮修好还给她啊！”紫衣女子笑了笑，将天心月轮取出，放在他面前。
　　天心月轮通体用玄刚铸就用宝石点缀，坚硬无比，寻常兵器根本无法伤它分毫，中心的弯月形宝蓝色宝石能汲取月之灵气，为驾驭者所用，让修炼者事半功倍，紫晶石点缀，更有机关密布在月轮周围，是机关师公输有轨的得意之作，自从五百年前面世来，传递了七代月主从没有被敌人夺下月轮的说法，而现在它就静静躺在女子手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清渊接过月轮，细细打量，没错，这就是当初生死之间悬在头顶的天心月轮。
　　“你看不出来吧？”紫衣女子笑了笑，将纤长的手指伸到月轮中心的蓝色宝石出，“你看，那日我急着救你，没控制住紫冥，将这宝石上刻出了一道细纹，那个姐姐就生气的丢了它了！”
　　叶清渊仔细的大量了月轮，果然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道细小的裂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过也正是这道裂纹，将天心月轮的灵力泻出，使得原本是无法匹敌的神兵利器变成了一块虚有其表的宝石。

　　“哈哈！捉到你了！看你怎么跑！姑姑，你……你怎么来了？”路旁的草堆里钻出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童子，兴高采烈的出来，看到溪旁的两人，立刻像霜打了的茄子，挠挠头朝叶清渊吐舌头，“嘿，大叔，你也在啊！呵呵，你身体好了么？”
　　“大叔？”叶清渊将那两个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脸上露出孤疑的神色，想不到三个月前，他还是人见人赞的翩翩美少年，现在就成了大叔？映着溪水，他看到一个络腮胡子，面色疲倦的男人，那真的是他么？
　　“谁是你姑姑？找打！我叫你洗衣服，你跑那里去了？”紫衣女子看见总角童子，面上不善，指着地上的衣服，一把丢给他，“你说！”。
　　“姑姑，我……男子汉大丈夫，我将来自然有媳妇帮我洗的。”侧身躲开支吾了半天，童子扁扁嘴，小声道。
　　“哦。有这么一回事？那……”紫衣抬起头，看着小童子，小童子立刻挺直了身板，紫衣女子笑眯眯道，“那快叫你媳妇来洗吧！”
　　“姑姑，小艾还没说到媳妇。”小童子低着头，恨不得钻入地下，叶清渊见状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小童子抬头看了看紫衣女子又看看他，更小声的说到，“姑姑，你也不是他媳妇，为什么帮他洗？”
　　叶清渊：“……”
　　紫衣女子看了叶清渊一眼，神色淡定，“倘若你也半死不活的躺着，我就帮你洗了！况且，你看他年纪比你大，姿色也不错卖了还能替你讨个媳妇。”
　　姿色？叶清渊：“……”
　　“姑姑……”童子无辜的瞪大眼睛。
　　叶清渊：“……”
　　“不用说了，今天不用吃饭了！还有你，别傻站了，跟我来！”紫色身影向前掠去。
　　总角童子朝叶清渊吐吐舌头，“姑姑叫你呢！快走！对了，你把这个给姑姑，就说，就说是……小艾送她的。”
　　摊开的手心有一只五彩的鸟，在小艾的背后藏了太久，已经有些蔫了，小脑袋无力的拖拉着，不过羽毛的颜色却非常美丽，像是彩虹的颜色，想必刚才就是为了逮这只小鸟，小艾他才出去。
　　叶清渊朝着小艾摇摇头，“你自己交给她吧！我还有事在身，告辞！”他此行出来，就是要传回一个重要的消息，不能再耽搁了。
　　“喂！好歹姑姑久了你的命，你连声谢谢都不说么？”
　　“……谢谢！”
　　小艾看着叶清渊离去的身影，吐舌头，“真没良心，完了，姑姑一定会骂我，惨了惨了！”
　　他赶紧拾起捣衣棍，横竖把衣服洗干净了，姑姑会原谅他吧，手里的小鸟儿得了这个空隙立刻振翅飞走了。
　　“哎！你也这样，今天算我倒霉！”总角的童子狠狠的看着鸟儿飞去的方向，一面卖力的浆洗手中的衣服。
　　叶清渊停了下来，他看了看眼前的梧桐枝，碧绿色的梧桐枝上划着一道圆形，这是他刚才留下的符号，告诉他已经是第七次经过这棵树了，暮色四合，他显然是被困在了阵中，看来，那个紫衣女子不简单。
　　“下来吧！你看了很久吧？”他轻轻抿了抿嘴，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这么被耍过。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随即一道紫色的身影，翩跹而下。
　　“恩，还不算太笨，对救命之恩不告而别可不是好男儿所为啊！”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叶清渊无以为报，今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可是眼下，我有不得不做的事，劳烦姑娘指路！”
　　“原来，你叫做叶清渊啊，我们见过的，你记不记得”紫衣少女眨眨眼，笑吟吟的伸出手，“我叫七叶，就是这样的花。”说罢，伸手去解衣襟。
　　“姑娘请自重！”叶清渊忙转过头。
　　“你扭头做什么？”七叶一把按住叶清渊，让他正视自己。
　　领口处，白皙的肌肤上，脖颈下方有一朵淡紫色的花，花瓣呈星星状，一瓣瓣团结在一起组成了一朵花。
　　“好看么？这是我央求雪姑姑特意为我画上的，就像我的名字一样的。”七叶笑了笑，再度扣上衣襟。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一个月前，在福安客栈，你记不记得你弹了一曲郁轮袍，我从来没听过那样子好听的曲子，所以我找到了你！”
　　七叶取出身后的琴囊，递给他。
　　琴身上有明显的裂痕，却被好好地保存着，叶清渊终于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他确实在福安客栈抚琴一曲，星罗山庄的少庄主以琴技见长师从长华山琴歌老，星罗真髓便是将剑法融入到音韵、棋路、书法、写意中，是江湖上独树一帜的门派，未出名时江湖上，魅罗仙子琴技最富盛名，十七少年最善挑战，那一日与魅罗仙子相约在福安客栈比琴，终究他稍欠火候，败北。他失望而归，一紫衣女子却始终尾随。
　　“那个人是你？”叶清渊皱眉。
　　“对啊，我想要在听你弹琴，救命之恩就用一曲来报答，怎么样？”
　　这世上奇怪的事多样，却从没听过一曲换一命。
　　“不！”叶清渊一口回绝。
　　“叶少侠，琴是心血之化，你之所以败，不在琴技，在于你的心。”
　　“我的心？”
　　“你的心中没有那一份情意，天下，你还没有遇见那个让你一往而深的人。郁轮袍之伤，在于得而后失。”
　　“为什么？”七叶不服气，“你那命难道不值一首曲子么？”
　　“七叶姑娘误会了，”叶清渊忙解释到，“在下有要事在身，并无闲暇抚琴。”
　　“是么？”七叶的唇瓣扯出一丝笑容，“久闻少庄主以琴为剑，那么今天就让我领教吧！”七叶伸手，握住琴囊一拉，“你的琴！”
　　叶清渊忍不住挠头，“七叶姑娘，在下无意动手，你……”
　　“不用废话，哪有男人如此婆妈！看剑！“
　　七叶的身后忽然出现一柄巨剑，剑身挡住了她半个身躯。
　　世界上竟还有人使这样的武器么？叶清渊提气退后在枝头间，展开琴。
　　“这还差不多嘛！紫冥，要上了！”巨剑扫起滔天的剑气，直直袭来！
　　巨大的压力下，叶清渊衣衫猎猎作响，凝神指尖一动，划出一个音符。
　　周身凝结出一道屏障，仿佛是水面一般平静。
　　“有点意思！”七叶忽闪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不同于七叶凛冽的攻势，叶清渊擅长守，周身在枝间如老僧坐定一般，毫无破绽。
　　“嗯，十招了，差不多了，曲子也听得差不多了，不玩了！”
　　巨剑带来的压力一阵阵叠上，叶清渊一直勉励支撑，喉头早有一股咸腥，七叶的攻势一收，便再也支持不住，隐约看见的是，七叶模糊的脸，和那句讨厌的话。
　　“喂！你别死啊，我还没有玩够呢，再说你死了我还要挖个坑埋你啊！”

　　十里长亭，栈道上，马车扬尘中，小艾一面赶车一面抱怨。
　　“姑姑，为什么要去临安啊，大别山不好么？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大叔交给医馆的人？”
　　马车顶上，七叶抱膝而坐，眼神却看着前方，“唉，我出手太狠了，他旧伤未愈，现在只要好人做到底了，送他回家吧！果然……”
　　“本来他就是死的，要不是姑姑……”
　　“嘘……”七叶白了小艾一眼，“其实，我只是想要看看，临安的杏花。我听师父说过，临安的杏花，香远益清有四月雨丝的气息。”
　　“哦……”小艾点点头，扬手挽起一个鞭花，“驾——那小艾就替姑姑摘好多好多杏花！”
　　“嗯。”七叶闭上眼，再次躺下，背靠着紫冥宽阔的剑身，心中仿佛回到了师父身畔的日子。
　　“小七，记住，万物方生方死，方可方不可，这就是道，不光是剑道，世界万物都是如此，只有把握了此中真意，才能发挥出紫冥的真正实力。”
　　耳畔似乎有漫天雪花飘落的声音，“小七，雪姑姑就不送你了，白帝阁禁制三年一开，你此去山下，务必要在三年后七夕十分赶回来，否则蛰伏在你体内的余毒发作，纵使雪姑姑和你师父拼上性命也救不回你了，你要谨记。”
　　是啊，三年，只有三年呢！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
　　“小艾！你送他会星罗山庄，我还有事先走了！”
　　赶车的小艾还未出声，车顶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姑姑……不要丢下我……”
　　小艾委屈的扁扁嘴，回头看了一眼车内，那个笨蛋大叔还在睡觉！
　　一路马不停蹄，小艾困顿不堪，路上杏花满眼，他也无法停下来。。
　　怒从心起，他忍不住狠狠抽了一鞭子，马车飞奔起来，颠簸中，叶清渊终于醒来。
　　“好痛，小哥，麻烦你慢些。”他扶住车辕，看见小艾的背脊，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背脊挺得倒是很直，是快习武的好材料。
　　“都是你！本来，姑姑都答应我了，要和我一起摘杏花，都是你！”小艾回头狠狠的盯了他一眼，怒冲冲的吐出一串话。
　　“什么？”叶清渊一时没听清。
　　“我说——都是你！”小艾反手一推，“进去！好好呆着，星罗山庄到了再出来！又是一朵紫芝，不能再浪费了！你以为姑姑是开药庄的！”
　　叶清渊跌进车内，又是一朵紫芝么？那个七叶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他呢？
　　太师父提过的，东海之巅有云宫，云宫之内铸有白帝阁，白帝阁周围要灵芝山数座，朝吐清露，夜孕紫芝，能生肌活肤，有着和不死药一样的功效。这个女子难道来自白帝阁么？
　　只是那，是个传说吧，在浩淼的卷轴中的传奇。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啊！
　　那个圣殿，云宫，白帝阁，臻于天镜的武学宗师和门人。
　　暗自运气，他发现身上的伤都快要好了。
　　“我……我睡了多久？”
　　“额，十天吧！”
　　“那，星罗山庄呢？”
　　“诺！就在眼前了，咦，那片火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