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半缕》萘萘

5、冬日渐暖人心凉

　　“赵梓凝。”
　　桑梦杳急急地出了声，她不确定眼前白色的背影，是不是那日夜里救了她的男子。她来瑶阶山庄已半月有余，却不曾再见那人一面。
　　那白衣男子停了脚步，他身侧的青衣男子却是一脸愠色的转过身：“大胆！主上名讳岂是汝辈随便叫的！”
　　若是往日，倘若有人如此正色对她说话，她一定早已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若是往日，那俊俏的少年一定会将她护在身后，再将说话之人教训一番。她不要再懦弱下去了，她不能再懦弱下去了。
　　赵梓凝的墨发如帘幕静静的垂着，发间只插了一只雪白的梅花簪：“罢了，随她。”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桑梦杳只看到他的背影，可是她似乎可以想象到，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是怎样一副柔和却又疏离的表情。
　　他拾步欲走，身后传来重重的跪地声：“请公子教我武功。”
　　这十几日她已想得非常清楚，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增强自己的实力。且不说她尚不知哥哥身在何处，即便知道，与那人交手也无非死路一条。只有活着，事情才有转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这人怎生如此不识好歹，主上收留你已是……”男子注意到赵梓凝的目光，悻悻的闭了嘴，看向桑梦杳的眼神倏地更冷了三分。
　　“顾影，不得无礼。”赵梓凝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地上的一角紫裙上，“你何以认定我会答应你？”
　　桑梦杳重重地将头磕下去，触地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再起身时，洁白的额头上殷红点点，“因为，瑶阶山庄不养无用之人。”
　　淡如秋水的眸子染上一丝笑意，那笑容如清风拂月。“赵梓凝也从来不收徒弟。”谦和的语气却没有留半点余地。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答应？”她对外面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她只能求他。
　　“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我不会答应。”他沉声唤了青衣男子，“顾影，我们走吧。”
　　桑梦杳仍跪在地上，直到那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消失于视线中，很久很久。梓攸阁的灯光亮起，薄如蝉翼的窗纸透过昏黄的光线，犹如浸在油中一般。“她可回了？”白衣男子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倦容。语出时头也未抬，目光只定在手中的书页上。
　　“未曾。爷都是为了她好，这桑姑娘怎的如此，如此……”他一时气结，竟说不出话来。
　　“下去吧。”赵梓凝无奈的揉了太阳穴，语气中掩不住的一丝疲惫，在烛光中轻轻摇曳。
　　桑梦杳的脸在凛冽的风中渐渐失了血色，她紧紧咬着下唇，额角微微沁出些许冷汗，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她自然明白这种固执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如此了。此刻，她似乎能够明白哥哥眼神中的释然，明知希望渺茫，也宁愿走的一条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情，决绝，却不绝望。拼死一搏的付出，恰是证明了她是在以自己的意志存在着，为了无法割舍的感情，为了无法放弃的人，真正的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貂裘披在了她的身上，眼前赫然是一双白色缎面锦鞋，上有如意纹饰。赵梓凝弯下腰扶她起来，她仍是固执的跪着。
　　桑梦杳心中酸涩难当，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委屈，声音虚浮却依然执著，“请公子成全。”
　　“你何苦如此，我已派人去寻他了。”他的手仍伸在她眼前，白色的衣袖低低的垂在地上，他却毫不在意。
　　明明是她的亲人，明明是因她才遭人暗算的人，她竟然只能等着别人去救。
　　即使她终究还是救不了人，她却也不能在制作一个累赘。
　　“请公子成全。”她的脑中到最后只剩了这一句话。
　　赵梓凝的手轻轻一揽，桑梦杳便起了身，她推开赵梓凝的手，怎奈跪得太久，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赵梓凝无奈的再次伸手扶住她：“后山三年未开的梅花，若能开出红色的花来，我便教你。”
　　“一言为定？”桑梦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清澈的眸子。
　　夜色漆深，隐去了赵梓凝嘴角的一抹苦笑，“一言为定。”
　　“原来所谓的兄妹情深也不过如此。”男子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消息放出去几天了？”
　　暗卫恭敬地跪在地上，“回宫主，三天。”
　　玄衣男子随手从案上抄起一支笔，手起袖落之间，笔杆已穿过窗外鸟儿的身子，那鸟儿甚至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直接从空中落了下去。他想起了那个如画的少年，拈花杀人，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不染尘埃的模样。“她逃不掉的。”他的手收回了袖中，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滚开，让花轻容过来！”地宫之内不见天日，四处充溢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只有墙壁上暗淡的火光依稀映照出牢内的人影，湿滑的墙壁上不断有水滴滴落。桑雨疏的身上缚着八根由万年玄铁制成的锁链，他素净的白袍上不断有鲜血渗出来，浸湿已经干涸的血迹。
　　几名暗卫却似见了极大的笑话一般，为首的一人讥笑道：“桑公子如今只是阶下囚，于蝼蚁何异？莫说宫主，纵是我等，杀了公子也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桑雨疏发出一声极为悦耳的轻笑，“杀我？你们不敢，亦不能。”桑雨疏的傲气即使在沦为阶下囚时亦不会磨灭半分。
　　“还不快滚！”他微微提气，铁链重重砸下，玄铁链丝毫无损，几名暗卫皆是被精纯的内力震断了心脉。他的嘴唇乌青，只怕毒气已然攻入心脏。
　　玄衣男子听到重重的轰地之声，立马向地牢赶来，看到的却是桑雨疏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的嘴角仍是骄傲的微笑。玄衣男子这才明白，桑雨疏此乃自杀之举。是了，他那般骄傲的人怎能容忍自己沦为阶下囚，摇尾乞怜？怎能容忍自己成为他人要挟妹妹的筹码，牵制于人？
　　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哥哥！好一个清高冷傲的桑雨疏！他想死，他偏偏不让他死。即使死，他也绝不让他这般心安，这般骄傲的死去。
　　“桑雨疏，桑梦杳已经死了。”果然，地上的人开始剧烈的颤抖，玄铁链发出极沉闷的声音。
　　“你说什么？”玄衣男子心下已经了然，世间，只有一样可以伤得了他。“花轻容。你若敢有半句假话，我……”桑雨疏体内几股气流乱窜，胸腔的血气喷薄而出。
　　花轻容极冷漠的注视着桑雨疏悲戚绝望的面容。当初你杀了花轻淼，可知我的绝望？你为了保住桑梦杳生为蓝眸的秘密，灭花家满门，可知我的绝望？“令妹的身子真是销#魂得很，暗夜宫的暗卫都是粗人，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他的妹妹，那般纯净的人儿，竟是如此带着屈辱死去。
　　桑雨疏的胸前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花，他只恨自己千算万算却还是不能护她周全。他痛苦的闭上双眸，眼前却浮现出那抹纯净的冰蓝色。
　　花轻容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情，弯下腰捏住桑雨疏的下巴，“你可知她自始至终苦苦喊着一句话，却是为何？”
　　桑雨疏缓缓抬眸，眼中只有杀意。花轻容松开了手：“她孤身一人进宫来，本就知道无望回去。她一直喊着的那句话只是，‘放了哥哥’，‘放了哥哥’啊。哈哈……”
　　痛苦仿佛自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她死了，恰恰是为了救他。
　　他的傻妹妹，不懂武功，脑子也不灵光，怎的偏偏胆子那么大，独自闯宫来救他！
　　“哥哥，不要再杀人了。”
　　“哥哥，他们只是不喜欢蓝眼睛的妖怪。”
　　“哥哥杀人的时候并不快乐啊。”
　　“哥哥，我们站得高一些，再也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远方的风景是多么美丽。”
　　“哥哥，醒醒呀，爹爹说，第一道晨光，是天下最美最美的光了。”
　　“快看！哥哥快看呀……”
　　梦杳，你一直信仰的美丽世界，却处处都容不下你。
　　梦杳，你不愿伤害别人，可是那么多人都逼你去死。
　　他们都那么心安理得的活着。
　　什么是正义？掌着生杀大权，赢了的人所代表的意志便是正义。
　　什么是公道？掌权者垂怜的那一类人所能得到的利益便是公道所在。
　　世间的规则竟是如此荒唐，如此可笑。
　　父亲为沧祁奔波了一辈子，最后却落个以死正名，家破人亡的下场。
　　妹妹信了一辈子公平正义，最后却依然为奸人所害，不得善终。
　　公正？哈！公正在哪里？最黑暗的罪恶也只有用最残忍的杀戮来终结。
　　他一心求死，因为早已生无可恋。然而蚀骨的恨意又将他吞没，撕心裂肺的痛自身体四处蔓延开来，后汇聚于一处，却找不到出口。
　　花轻容将一枚雪白的药丸状的物事塞进桑雨疏口中，“死，还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