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天堂》明鏡幽蘭

59、一九四三

　　“首相先生，您怎么会同意由美国人任命艾森豪威尔为北非盟军总司令的建议呢？”
　　“怎么，你对美国人也没有好感？”丘吉尔在自己的爱将面前不欲避讳“敏感”话题。
　　“倒谈不上没有好感，”蒙哥马利想了想，最终决定说出来，“但是，您也知道，美国人就像钉子一样，一旦钉上就很难拔掉。我离开北非的时候，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妥当，而且我马上就可以回去了，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那个……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丘吉尔仰头笑得十分爽朗，“这个词用得好，查尔斯！”
　　“引狼入室就引狼入室吧，那储藏室也没有什么好掠取的。美国人来了，你就……”随着酒精在体内的扩散，丘吉尔兴奋得红光满面，“亲爱的查尔斯，你再也不用去那鬼地方了，简直是受罪！”
　　“先生，您醉了！”蒙哥马利伸手扶住有些摇晃的丘吉尔，连带着自己也晃了一下。首相大人的身躯相对于自己，嗯，有那么点庞大……
　　“我没醉！”丘吉尔挥了挥手，“总参谋部已经做出了决定，你现在英国休整一段时间。还有更多振奋人心的大事等着你去做呢！”
　　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蒙哥马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可是隆美尔还没有离开北非呢！而且美国人……”
　　“那是小儿科，谁都可以做得到！”丘吉尔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竖在自己鼻子前面，“我——温斯顿丘吉尔就可以，你信不信？”
　　“您真的醉了！”蒙哥马利又抹了一把汗。
　　“丘吉尔先生虽然喝醉了，但却没有说胡话。”乔治国王夫妇和老将军夫妇微笑着向他们走过来，维多利亚站在王后的身后。
　　“尊敬的王后殿下，我不明白……”蒙哥马利的脸色涨得有些微红，手上使了一把力，把摇晃不定的丘吉尔扶稳了，“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不，查尔斯，”格蕾丝温柔地看着儿子，眼里满是自豪和宠溺，“这次你不仅可以留在国内，还将和维多利亚公主订婚呢！”
　　订……订婚？蒙哥马利愣住了。他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神情与微笑，首相的微笑里甚至还带着刻意的暧昧，老将军夫妇还有一丝欣慰。他再看看维多利亚，她一接触到自己的目光，瞬时羞涩地低下头去。
　　“你们搞错了，肯定搞错了……这绝对不行！”
　　“没有错，亲爱的查尔斯。”国王满面春风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下周六就在这儿为你们举行订婚仪式，这几天全世界都将知道，我们的英雄将军将迎娶我们王室最美丽的女儿。”国王瞥了一眼女儿，眼里尽是骄傲，维多利亚更加羞涩地别过头去。
　　蒙哥马利将怔怔的目光从维多利亚身上挪开：“请原谅我，陛下。我不能离开埃及，我明天就回去了。”
　　“什么□□圣女，那都是□□瞎编的！如果没有大英帝国，哪来的法丽德？那个叛徒，她有什么魅力，比得上我们大英帝国的公主？”丘吉尔醉意正酣，信口嚷道，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哑口无言，丘吉尔却仍然喋喋不休，“她守着她的埃及就像贪财的女人护着自己的珠宝首饰一样，她和你不是同一路人！埃及，是我们的！”丘吉尔余兴不足，脱离蒙哥马利的搀扶，凑到维多利亚面前，“您说是吧，我的殿下？”
　　“维多利亚，扶着点，免得首相大人摔醒了！”蒙哥马利没好气地说道。
　　法丽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已到半夜。脑海中许多事就像冬季好望角的海面，波涛汹涌。月光穿过没有拉上窗帘的雕窗映在她的脸上，勾画出此时莫斯科郊外的原野。1943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早在去年年底，斯大林格勒城中的红军就已经开始了反攻。当时北非盟军的大反攻已接近尾声，此时斯大林格勒战役的胜利指日可待，而把德意军队赶出北非也是计日可数。太平洋战场的形势也在美日潜在或公开的白热化的谍报战中发生着悄然的转变。
　　今年从一开头就给人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北非战场、苏德战场、太平洋战场……似乎都有着历史性的转折。法丽德似乎惊讶于自己的发现，她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没有错！她的思维再次清晰、活跃起来。构成战争的零零散散的战场和战役都必将在这一年发生质的转折，1943年，注定会成为历史上不平凡的一年。她欣慰似地闭上眼睛，月光正要沐浴那浓密的睫毛，卧室门忽然打开，小福阿德蹑着拖鞋，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枕头。
　　“福阿德？”法丽德惊讶地坐起身来，“你站在那儿干什么？想和姐姐一起睡吗？快到床上来！”
　　福阿德蹭地窜上大床，钻进被子里。
　　“姐姐，你的被子里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真香！”福阿德不时地掩住自己半张小脸，贪婪地嗅着。
　　法丽德不禁笑出声来，伸手搓揉着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姐姐身上有什么味道？”
　　“太阳的味道！好香啊！”小家伙似乎十分享受。
　　太阳的味道？法丽德愣了一下，那种味道现在对于她来说，陌生又熟悉。蒙哥马利离开不过一个多星期，但是却感觉他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她们马上就会见面了。也不知道这次算不算是自己太过于随意和固执，尽管对英国进行国事访问是个不争的客观事实和应有的礼节程序，但是是否真有私心，那是显而易见的，自己就可以回答。也罢，就让自己任性、轻狂一回，查尔斯，但愿你不要被吓到。想到这里，法丽德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查尔斯哥哥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呢！”小家伙转着乌黑的大眼睛问道，“是不是因为你们身上都有这种味道，所以你们就在一起了？”
　　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和别人，尤其是蒙哥马利有什么相同之处，自己虽然称不上阴郁，但也绝对算不上阳光。而似乎是阳光化身的蒙哥马利在她看来，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法丽德忽然觉得很好笑：“你怎么会这样想？”
　　“查尔斯哥哥很喜欢你！”福阿德稚嫩的声音如同圣诞节的铜铃般悦耳，“你也喜欢他吗？”
　　法丽德语噎了，面对一个5岁孩童天真的提问，她不知如何应答。
　　“这么说，你要在姐姐这里睡觉了？”她只好转变话题。
　　“因为你明天就要走了，奶妈说英国好远好远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想你的，姐姐！”小家伙难过地缩进被窝。
　　法丽德心中一阵酸楚，她拉开被角，露出福阿德的小脑袋：“姐姐还没走呢，就难过成这样了？你现在是埃及的国王，你要为你的臣民们做出榜样来。坚强点，福阿德！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姐姐，你可以不去吗？”小家伙水灵灵的黑眼珠紧张地盯着法丽德。
　　“不可以。”
　　“一定要去吗？”
　　“是啊，一定！”
　　小家伙竟然叹了一口气：“那姐姐你也一定要坚强，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要为你的弟弟作榜样！”
　　福阿德的话让法丽德着实吃惊不小，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奶妈说那个胖老头发电报说要你去英国，亲眼看到查尔斯哥哥和另一个姐姐，嗯，那个维多利亚公主订婚……”福阿德把头靠在姐姐的身上，忧郁地不再说话。
　　丘吉尔发出电报和电话邀请自己对英国作一次国事访问，并特意说明她的战友蒙哥马利将与英国王室的维多利亚公主订婚，建议她可以作为战友和朋友参加订婚仪式。丘吉尔和王室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但是，她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她没有选择。
　　“你认为姐姐很可怜？”法丽德抚摩着福阿德的黑头发。
　　“姐姐，你幸福吗？”
　　幸福？法丽德的嘴角隐匿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是的，我很幸福。”
　　“没有了爸爸和妈妈，查尔斯哥哥也离开了你？”
　　“福阿德，”法丽德掰着小家伙可爱的脸颊，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妈妈还在，不是吗？”
　　福阿德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那为什么爱你的人都要离开你，而不爱你的人却总在你身旁？”
　　爱我的人都离我而去，法丽德只好沉吟，孩子的眼睛最为干净，孩子的心境最为透彻，就像一千面镜子相互反射，所有隐匿而不为人知的角落都会被影射出来。
　　但是，至少我还有你。法丽德微笑着揉着福阿德软绵绵的头发，只要有你在，我的幸福就还存在，你，还有费里亚尔、奶妈、阿依莎，你们就是我的幸福。法丽德搂着弟弟，脑海中突然响起一段熟悉的歌谣。
　　马儿马儿腿莫踢，驮起我们的小法伊。
　　马儿马儿腿莫折，背上是公主法丽德。
　　一片寂静的暗夜之中，法丽德的声音如同呓语。福阿德渐渐睡去，法丽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