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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史无前例的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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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纳粹将军谈判,以和平的名义?法丽德冷笑一声。
国王的神情显得极度悲哀,即便不以任何名义,我也必须不辞此行。孩子,你还没有长大,终有一天你会体会到,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家元首的屈辱和悲哀。
“去和德国人谈判吗?我也要去!”法丽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您刚才好像没有提到我,是他们没有打算让我去吗?”
国王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该怎么做。”法丽德忽然握住父亲的手。
“我想……可能……你是英国人留在后面的杀手锏。”国王嘴边的苦笑显得颇为无奈,“要知道,你的作用可比我们几个人加起来都要重要得多。”
法丽德的眼中涌起泪花:“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任凭英国人摆布吗,父亲?德国人可是我们的敌人,我的家人怎么可以深入虎穴呢?”
你不能总是这么任性,我的孩子。国王的眼中也起了一阵氤氲,四个儿女中,法丽德是最优秀、最得自己宠爱的一个。尽管这孩子已然出落成温文尔雅、蕙质兰心的淑女,但是在宠爱她的父亲的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保护和引导的孩子。
法丽德看起来很想大声地喊叫,但也只是极力地克制着。她的怒意并非来得没有道理,她的家人在前方,在敌营与敌人谈判,而她却被隔离,被软禁,被监视,如果她的家人在那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英国人自顾不及他们才不会管,他们会怎么对待这个失去了家庭庇护的小金丝雀都未曾可知。
“我恨他们,父亲!”法丽德有些激动,“我自小就没有享受过母爱的滋味,我不想连唯一我视之为精神支柱的父爱都失去。我不能没有您,父亲!”
“法丽德,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母亲?真不可思议,你居然这样理解你的母亲,你居然说你的母亲不爱你!”国王既惊讶又难过,“一家人在一起,难以避免会产生些矛盾。你母亲每天也很劳累,如此你就有了一些被疏远的感觉。”
“真的是这样吗?”法丽德冷笑一声,“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从记事起就发现自己被呼作‘圣女’而被整日禁足宫中,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我。我知道,因为我一出生就被认定为法蒂玛(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儿,被□□教尊为圣女)转世,我一出生就必须是一个虔诚的□□,必须作为一个所谓的宗教领袖和王室成员的双重身份而被神化。没有人懂我的心情,如果我也能够选择的话,我多么期望我可以投生在寻常人家,可以像个最普通的农家女孩那样自由、安详。”
为了不让女儿发现眼中的难过,法鲁克闭上了眼睛。
“我厌烦古兰经,”法丽德重重地说道,“我做祷告要给谁听?真主会听我吗?他能降临福祉帮助我吗?我曾经在真主面前无数次忏悔,并请他降罪于我,以换取母亲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关怀,可是他没有!所以,我痛恨那种种欺骗,谎言背后,处处皆是压迫的束缚,从言行到精神上的桎梏。”
“法伊,你快停下。你这样说是大逆不道的,要记住你是阿拉伯的□□领袖,你应该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虔诚的□□。”法鲁克国王急切又严肃地对女儿说道,“快跪下来向真主忏悔吧,孩子。”
“不,我不要忏悔,我要继续说下去。您就要离开我了,我要把我这些年一直想说的都说出来!”法丽德坚定又严肃地说道,“如果不是父亲您给于我如同阳光和海水一般的父爱,弥补了我不少的缺憾,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支撑下去。我想为您分担忧虑,我只想为您分担。我不想做什么该死的圣女,我只想做一个真正的女儿!”
国王没有反驳情绪激动的女儿,却忽然笑了笑,开始迷离起来的眼光提示出已经渐入回忆:“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从小就对礼拜、斋戒等践行教义的事情十分抵触。可她偏偏作为圣女要去践行这些事情,这就压抑更加造成了她叛逆的性格。小时候的法丽德时常哭闹说为什么她的两个姐妹不用做这些。四岁的小法丽德作为圣女被孤身送往阿米尔清真寺做住持,可一年之间她就逃跑了六次,是把长老和阿訇们给气坏了,打也不敢打,关禁闭就以绝食示威,责难和忏悔也丝毫没有用处。大清真寺长老悲愤地告诉法鲁克国王,他的女儿是真主降临的“美好的惩罚”,或者说圣女法蒂玛本身就有这野马一样难驯的性格。
想到那些童年趣事,国王和法丽德都不禁笑了。
“还记得你最后一次逃跑的情景吗?”
五岁的小法丽德穿着及膝的洁白的阿拉伯短袍和粗大的长裤,黑色的纱巾包裹着一头毛茸茸的黑色卷发,在开罗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迷路了,事实上,从大清真寺一出来,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也不会明白,她想要去寻找的爸爸、姐姐、奶妈和小阿伊莎都在一个叫作“王宫”的地方。
“当时接到你又逃跑的消息后,我派人在城里怎么都找不到你啊,可把我魂儿都吓丢了。谁知道你却跟着卖艺的耍蛇人差点出了城。”
好漂亮的小姑娘,你要去哪里?一个蓄着八字胡,浑身花花绿绿、看起来不太整洁的叔叔蹲下身来询问。我要找爸爸。小法丽德任由叔叔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叔叔腰间另一侧的网兜里,小法丽德看见里面有一条很漂亮的长蛇在吐着鲜艳的信子。
幸好当年诱拐小法丽德的耍蛇人被卫兵给拦下抓住了,之后法鲁克国王就只好把女儿接了回来。法鲁克国王去接女儿的时候,小法丽德还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爸爸不要丢下法丽德,我要爸爸!我要回家!
那小模样,可委屈死了!我的小宝贝,可让爸爸心疼死了!法鲁克国王回忆的眼中涌上一丝笑意,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久远的画面忽然浮现在眼前,父女二人似乎又看见了风华正茂的年轻和童趣盎然的小时候,笑得很是开怀。
“你这种个性,还真是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国王忽然叹了一口气,声音如此低沉,“女儿,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说你是‘阿拉伯的贞德’吗?”
圣女贞德是英法百年战争中带领法军抗击英军的法国民族英雄,而这个传奇的历史人物居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农家少女。圣女贞德抗击侵略和为国牺牲的故事感动并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她为法国赢得了民族信心,也为自己赢得了世人的膜拜。
“她是法兰西的民族英雄,我怎么会比得上她?”法丽德微微皱了皱眉,“贞德可以带领军队去解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我,却只能被要求听从长老们的要求,践行教义,不断地诵经、祈祷、讲话,像个布偶一样做个无用的旁观者。埃及没有军队,没有主权,我有什么资格与那个圣人比肩?”
“不,孩子。贞德是法兰西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你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支柱和阿拉伯民族的骄傲。你只需要坐在那里,就会给无数人带来希望和福祉。你不需要和那位女战士一样披甲上阵。”法鲁克国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着,“也许你天生就有这样一种责任和能力。你出生就已经决定了……”
法丽德•阿里出生的事情,一直都是阿拉伯□□世界人人皆知的美谈。风调雨顺、入夜安详。尼罗河本应该像往年那样,在那个季节里泛滥成灾。那一年,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女孩降生在先知最珍爱的女儿——圣女法蒂玛出生的日期,那个女孩出生的那晚,阿米尔大清真寺的主持梦到真主指派遣法蒂玛来到人间,为信徒们散播福祉。大清真寺的好几位阿訇也都看到真主的神坛显灵了。所以人人感谢真主于此时赐予了人间一件珍宝,那就是我,碰巧出生在法蒂玛生日那天的法伊齐亚•穆罕默德•阿里。后来大清真寺长老将圣女的名字由法伊齐亚改为法丽德,寓意独一无二,于是接下来的十年内埃及再也没有女孩叫过“法丽德”这个神圣的名字。法丽德•穆罕默德•阿里就这样成了所谓的阿拉伯□□圣女,而法伊(法伊齐亚的昵称)的名字只有当初取这个名字的法鲁克国王一直这样叫他最宝贝的女儿。
法丽德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嘲笑。那一年只不过是气候反常而已,但是父亲,您也相信这些吗?相信我与真主有关?我只不过一出生就被大清真寺们的长老一口咬定为这样一个角色,所以我必须成为真主的一个虔诚的信徒,去做‘真主’想让我做的事情。
法丽德冷笑一声。历史是人写的,话也是人说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动机。这些道理,父亲不是不懂,但是如果他有办法或选择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他最爱的女儿从小就受尽那些生活和精神上的折磨。
“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我不是法蒂玛的替身,我的父亲是您,绝不是那早已作古的先知或那从不现身的真主!”
法鲁克国王沉默了良久,静静地说着:“孩子,你知道你母亲远离故土,嫁到埃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英国吗?”
当然知道。母亲来自大英帝国,但是却无法触及自己的故国,她希望能够在她的孩子们的身上留下一些故乡的印记,聊以慰藉。所以,四个孩子包括□□圣女法丽德的生活起居,乃至教育,都是按照他们母亲的意思办的。
“对,女儿。”国王一脸慈爱地抚摩着女儿的秀发,“但是,法伊,你注定不能完全按照你母亲的心意去做,这不能怪你,也不能怪你母亲,知道吗?”
法丽德有些哽咽:“父亲您知道吗?曾经,我以为母亲是因为信仰的缘故而疏离我,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毕竟母亲对于父亲您和福阿德的爱也并不缺乏。您能否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人生的确有许多不如意,但你要学会忍耐。”法鲁克国王有气无力地对女儿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一样。真主把你赐给人间,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工作?法丽德感到有些疑惑。
孩子,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我也非常想解除你的痛苦,看着你不快乐,身为人父,我也非常的难过。我希望我是真主或者先知,可我不是;我也不希望你是圣女法丽德,可你却偏偏是。法鲁克国王的神色非常痛苦,他的女儿此时眉头紧锁,全神贯注地正在咀嚼他的话语。
“正如你所言,真主从不现身,但人们不能失去信仰,他们需要希望。”国王诚恳地说道,“孩子,你就是人民的希望。”
“可是母亲……”
国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你出身王室,注定要忍受一些你所不愿承受的委屈与无奈。”
“有的时候,我不免怀疑,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
法丽德的苦笑之中满是无力,法鲁克国王以一种十分奇怪而痛苦的表情看着女儿,可是终究也没有发话。
自古以来,各国的宫廷里都有着许多明争暗斗、传闻秘密。我没有想到,我和母亲之间,也会上演这样一种恩怨。可她终究还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法丽德闭上长睫毛的大眼睛,任凭苦涩从喉咙流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