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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探白府身陷通天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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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踏入船舱,猛地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在船舱里演奏乐曲的是六七位俏丽女子。
只见入眼的是一室春意,姹紫嫣红,嫩黄娇绿。娇娥或站或立,有竖抱琵琶,有唇边横箫。曲终人未散,绕梁的霓裳曲余音袅袅,还未来得及透过纱幔飞到船外去。
船中的女子都回头看着这个刚进舱门的人,介于少年青涩与男子干练之间的风采仿佛是树荫湖边的那抹阳光,温暖却又不甚刺眼。女子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非等闲之辈。但在这个清逸俊秀的年轻人面前,莫名地有些羞涩。一愣之后竟都羞红了脸,放下乐器,举起团扇遮住脸,微微侧身。
白玉堂走进舱内,听得舱中寂静,心中暗奇。一看眼下这场景,心里甚感好笑。看着这一船的歌女花魁,平日里嬉笑怒骂、多才多艺婉约可人,却极少见过她们羞红脸的模样。现在倒是如小家碧玉一般,一个个虽红着脸,却又忍不住斜睨向门旁的蓝衣男子。那眼神有如何的温柔多情,也就不必多说了。
白玉堂也将视线转向门口的蓝衣男子。可能是因晕船而引起的不适,让平日里本就不怎么与女子打交道的展南侠面对着这些女子霎时间流露出了来不及掩饰的赧然。
他低着头,软软的耳垂微微泛红,下一秒,所有的无措羞赧又全数被收拢,睫毛一扬,抬头,含着戏谑笑意,“白五爷果然风流天下。”语气自然得仿佛方才脸红的不是他。
白玉堂被他这句一噎,总有种被方将一军的感觉。
“咳咳……青莲居士曾言‘人生得意须尽欢’。泛舟游湖,怎能没有佳曲相伴,佳人在侧,辜负这大好春景。展大人,请。”
白玉堂展昭落座。
“怎么?展大人,这几位佳人都是金华颇有才情的姑娘,可还入得了法眼?”
“能上得了白五爷的画舫演奏乐曲,想来也是脱俗佳人。”展昭微垂着眼,又长又直的睫毛弧了一圈,将眼神遮了个结实。
白玉堂听了展昭的回答大笑:“各位姑娘,展大人如此夸赞你们,你们可得要好好献上一曲。”
闻言,从展昭进了船舱就未发言的姑娘们笑作一团,一名身着艳色襦裙的姑娘开口说道:“既是五爷开口,姐妹们定然不会失了水准。就合奏奴家最拿手的《霓裳羽衣曲》吧,莫要担不起展大人的称赞了。”说完,站起身来向白玉堂和展昭两人双拳交叠行了一礼,又坐下。
一名身着艳色纱衣的女子放下手中埙,走到中央,开口说道:“既有霓裳曲,怎能不伴舞。这首曲子恰好不用语儿的埙,那就让语儿来伴个舞吧。
展昭出身书香门第,向来不近花街柳巷,更不曾附庸风雅入过琴楼舞坊。入仕途后,有包大人“庇护”,也不曾去过官场应酬。此下,一听语儿姑娘伴舞,心中竟然感到有些紧张。手指微微紧扣着手中的巨阙,回头对白玉堂说道:“白五爷,展某此次前来只为三宝一事,唯恐误了时日,也不敢劳烦众姑娘。”语毕,又抬头向众位姑娘点了点,表示展某不是不想看姑娘的舞听姑娘的曲,无奈时间紧迫形势所逼,请姑娘们谅解。
“展大人,不用着急。这里离陷空岛还有段路程。归程若无事可做,岂不无聊。恰好有歌舞相伴,怎能辜负?”
“是啊,展大人。奴家的歌舞耽误不了时间的。莫不是展大人嫌弃我等?”语儿大眼忽闪忽闪着眨着,看着展昭,复尔,又低下了头,只能看到一个委屈的侧脸。
见话已至此,展昭也不能多说什么:“不敢不敢,敬请姑娘献艺。”
琴声乍响,语儿罗袖轻挥动了起来。
展昭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淡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起舞。
起初琴声离散而沉稳、悠扬舒缓;继而箫声清寂婉转如空山鸟鸣,筝弦轻颤宛若流水从层峦叠嶂的高山蜿蜒而下,琵琶铮铮似是树影萧萧。听者如入仙境,飞跃江河湖海,探入深山迷雾,愈入愈深雾气消散,便是碧波鸟语婉转、空山猿啸迭起。再往前是峰回路转、日月同辉。琴声忽地从低谷抛向高空,苍穹欲雨江河生烟,琵琶声停转,洞箫声更甚。一览众山之际,忽地琵琶声骤起,宛若银瓶乍破列缺霹雳。神女衣袂间裹着山间的风、苍穹的云、满目的电闪雷鸣从云端回旋而下,翩翩起舞。绽开的衣摆是云端生出的花,媚而不俗,清而不淡。霎时间,天光乍现,滔天巨浪。神女化风去,鸟雀齐悲鸣。
待展昭回神,曲罢舞毕,语儿不卑不亢地向展白二人行了一礼。
白玉堂也缓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这舞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们跳,你们倒是藏得紧。”
顿了一顿,白玉堂才继续说道:“五爷我有幸欣赏恐怕还是沾了展大人的光。”姑娘们闻言,笑而不语。
白玉堂侧头看了一眼展昭,问道:“展大人,感觉如何?”
展昭不知不觉听入了神,只觉得现在与方才上船相比恍若隔世,开口答道:“甚妙。”
“觉得语儿如何?”
展昭抬头深看了白玉堂一眼,答道:“语儿姑娘的舞宛若九天玄女入世,收放自如曼妙绝伦。让展某感到更妙的是这首曲,不知是何人所续。”
《霓裳羽衣曲》乃唐玄宗为道教所作之曲,安史之乱后却已失传。虽在南唐时期,李煜和大周后将其大部分补齐,但是金陵城破时,被李煜下令烧毁了。现今流传于世的,大多是残篇,实难再现大唐遗风。
白玉堂吃惊地挑了挑眉,问道:“展大人真的觉得这首曲子续得好?”
展昭点点头:“此曲大气澎湃,动静皆宜抑扬顿挫,颇有道家仙风道骨出世之思。”
“展大人好耳力。这曲子是白五爷续的。”艳色纱衣女子开口答道,语气娇俏,似是比夸了自己更高兴些许。
素来听闻白玉堂行事果决狠毒,为人恣意乖张,却从未听说他有如此才华。现如今窥得白玉堂另一面的展昭感到颇为惊讶。
白玉堂看着展昭因惊讶而微变的表情,开口嘲弄:“可是展大人从未想到我这个绿林莽夫有这般本事?”
展昭知道白玉堂有些文采,却的确没想到他又这般才华,抬头刚想说“不错”,但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哪里?白五爷人品标拔,哪会是莽夫?”
白玉堂看展昭这般神情,不禁觉得此人口不对心。分明刚才开口想说的不是这个。
诚如白玉堂和语儿所言,一场歌舞耽误不了时间。过了些时间,才到了陷空岛。
下了船,已是中午。
沿着石砌的码头一路走向岸边,岸边杨柳垂堤,沿着河边是一条小街,是岛民的住所,几个蓬头稚子在石块铺就的小路边奔跑玩耍,被各自家人叫回去吃饭,一派市井的安宁祥和。
通过一条巷子,就到了卢家庄。高高围墙上探出一枝缀着密密麻麻紫玉兰的枝子。进了宅门,青石板铺路,直通正厅。
白玉堂让下人带着姑娘用午餐,到了下午用船送回金华。自己则领着展昭去了卢家庄的侧厅,用了午饭。饭桌上,两人也相谈甚欢。
饭后,白玉堂说起正事:“请在聚义厅稍后,我先去我的居所取出三宝。”
“白兄请便。”展昭拱手答道。
“展大人孤身一人难免寂寞,不如趁语儿还没走让她陪着?”
展昭一愣,脑子里一阵思虑,开口笑道:“白五爷玩笑话了,展某不敢劳烦语儿姑娘。”
白玉堂挑眉笑了笑,转身去了后厅。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展昭依然在聚义厅等着,手边放着半杯早已放冷的茶。
展昭心中感到三分疑惑、三分气恼。白玉堂已经去了半柱香时间,真不知道白玉堂要将三宝藏得多好才能取上半个时辰。
展昭心中无奈。真不知,先前是礼遇还是下马威。
白玉堂先是邀自己上船却又默认了下人不放木板,再替自己打赏船家,后来邀自己赏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是觉得白玉堂把语儿姑娘塞给自己。
不过现在看来,先前的那些事是下马威无疑了。既然是下马威,再这样枯等下去,说不定到晚上也看不到三宝的踪影。不如直接去找找白玉堂在哪儿,但展昭思来想去又觉得失了礼数。
正在犹豫,展昭听得门口有人的脚步声,徘徊不定,脚步轻灵却不虚浮,似是身负武功。眼角余光瞥去,透过雕花镂空木窗的窗纸,见窗外有一个人。只能堪堪看到一个头顶,个字矮小,似是一个孩子。过了一会儿,那孩童不进屋又走了。
展昭心中一动,走出房门,尾随那人而去。
只见门外长廊中的孩童正是方才画舫上喊话的小厮。十三四岁的样子,头上两个小髻随着步子欢快地摇动着,丝毫没有发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走过重重回廊,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夹竹桃和紫玉兰,脚侧是矮株的茶梅。穿过一个月洞门,上部粉白的墙上的匾额写有“万象”二字。
月洞门后的布局与先前的布局截然不同,不在是廊桥连着廊桥,而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四周不是高直挺拔的翠竹,就是遮天蔽日的葱蓉大树,复尔又或是假山石林回环曲折。一路有不少岔道,有不少路口树木花草形状相似,山石摆放更是一模一样。
展昭小心地尾随着那小厮,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四周。渐渐品出味儿来。
江湖上传闻,白玉堂善刀法暗器、好骑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这月洞前的院子可能是陷空五义府上的主院,而月洞门后却是白玉堂的地盘,一切皆由五行八卦安排花草山水,却又不失大家之精致瑰丽。
展昭虽然不懂五行八卦,而不少路口也完全相同,但也能将路线记得七七八八。
少年绕过假山,假山旁有一弹幽绿湖水,沿着湖的是一条石砌的小路,小路尽头是石阶蜿蜒而下。
展昭随着小厮拾级而下,下方的石阶紧贴右侧的岩壁,左侧悬空,石阶宽约六尺,恰好通人。左侧岩壁怪石嶙峋,甚至还有一根石梁探出来,在半空中横穿石阶,看上去就像是门楣,看上去仿佛虽是都会断裂坠落一般。
小厮毫无阻碍地走了过去,而展昭想要通过就只能低下头来。
正当展昭低下头来,想要从下方穿过石梁,猛地心中一惊。整个向下的石阶前段是直的,后面大半部分都是贴着岩壁建造,所以弧度很大,前面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跟在身后的人。而这里又不似先前的回廊,虽然曲折回绕,被跟踪者也极易发现跟踪者。但好歹也在平地,展昭凭借着卓绝轻功与花草墙壁的阻隔也能堪堪躲过。
但这里的山石嶙峋,右侧是石壁,左侧是悬崖,下方是一个水潭,若是用轻功回到上方的地面,虽然不会被发现,但也功亏一篑。眼下看来,根本无处可避。所以展昭只要弯腰穿过这根横梁,必定会被前面的小厮发现。
展昭的心中不断思索着。
听着耳边“哗哗”的瀑布声,展昭心中顿时有了个主意。他宛若飞猿一般,手攀石梁腰背用力,一个挺身,轻稳地落在横梁上,快速接近瀑布。
瀑布的水来自于上方的池水,一块凸出的岩石使得瀑布脱离岩壁,形成一道水帘。
此时,展昭像壁虎一样紧贴在水帘后的岩壁上。岩壁因水汽的侵染和顺着石壁流下来的小股潭水而格外湿滑。不宜长久停留,依靠着水帘的掩护,展昭一路向下,落到石壁下方的一块平整的石台。石台上有一方大石和几块零散的小石,它们都上端平滑,大块石头上还摆有一只绿砂茶壶和几只兔毫小盏。
看来是白玉堂与四位兄长闲暇时喝茶聊天的地方,展昭不由在心中暗叹白玉堂的好情趣。
沿着石台向前走,前方乱石铺地,各色石块错落有致。身畔还是那水帘,前方的庭院里躺着一把摇椅。摇椅要坐着的就是展昭历经千辛万苦寻找的白玉堂。
此时白玉堂身边站着的,就是方才的那个小厮。十三四岁的孩童,脆生生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抱怨:“五爷,你到底要把展大侠晾到什么时候呀?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可怜!”
白玉堂听了,无奈地把手上的书反扣在石桌上,挑眉一笑:“露生,你也莫埋怨我。现在你已经帮了展大侠的大忙了。”说完,他抬头看向水帘,与走出水帘的展昭恰好四目相对。
那叫做露生的小厮听了白五爷的话,猛地抬头,看到展昭,“啊”地叫出声来,乌溜溜的双眼惊喜得发亮。
看着展昭微湿的衣衫,白玉堂说道:“展大人果然好本领,能找到这里,如若不是昨天的那场大雨,这水帘只不过是现在的三分之一。”
展昭拱手,道:“是在下侥幸,才觅得此处。白五爷才是好本领。”
是啊,把家里都弄得精致得机关重重,岂不是本事。
白玉堂对展昭的夸赞不置可否,站了起来,一边低头整着被压皱了的衣衫,一边说道:“既然展大人已经寻得此处,五爷我也不能吝啬,展大人想要的,五爷我立即奉上。随我来吧。”
露生听了白五爷的话,欣喜极了,兴奋地向展昭挤了挤眼吐了吐舌头,白玉堂朝他瞪了一眼,但露生压根儿没看到,已经沉浸在兴奋当中。
展昭倒是被露生的模样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家主人吃了亏,怎么他一脸兴奋?难道是白玉堂平时待他不好?
展昭随着白玉堂踏上石阶,回到地面。展昭万万没想到在假山边拐了个弯,居然还有一处石阶。
白玉堂和展昭二人上了石阶,而露生却留在了原地。展昭疑惑地回头看他,只见那小厮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口型极为夸张,生怕展昭看不出。但实际上,展昭能看懂简单的唇语,但唇形被露生刻意夸大,反而令人费解。
展昭向露生点了点头,继续向上走。
一条雪亮的小溪流顺着蜿蜒的岩石欢快地向下流淌,积年累月的冲刷印记是它开辟的流径。
莫非……这并不是什么假山,而是真正的山石?
展昭也觉得自己这样想才更符合常理些。先前一直觉得这是假山,定然是受了白玉堂财力的迷惑。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扇隐蔽的木门。
与其说是隐蔽,倒不如说是精致。
这是一个石阶的转角,东侧是泉水积起来的一汪碧幽幽的小潭,潭中有几块大石,不多不少,正巧能让人立足。顺着石块走过去,是一片乱石,远远看去,那一片乱石像极了几座缩小了的山群。踏入山群,绕一个弯便是这扇木门。这扇木门不像卢家庄正厅中那般精细,至简至朴,打磨得光亮,上面还有一大块木疙瘩,倒与石壁相映成趣。
白玉堂推门而入,掀起锦帘,前方居然是个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