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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救赎 ...

  •   米罗亲眼看着卡妙的眼睛如渐渐黯淡的星辰,阖上,光芒消失,皮肤变冷,一起一伏的胸膛节奏渐渐缓慢,许久才动一下,最终再无动静。
      握着他的手松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出了营帐,什么都感觉不到。冷风依然故我地带着雨腥和血腥肆虐,丝毫感觉不到这世上无尽的悲怆与痛楚。
      远处有几个人影走了过来,最前方的是个年轻人,身披着鲜烈的绛红披风,仿佛御风而至。士兵匆匆跑到米罗面前,“长官,就是他们,他们说能救卡妙校尉!”
      米罗面无表情地侧身让开帐口。
      年轻人翠绿的双眸扫了他一眼,掠过一种奇异的色彩,“米罗阁下,请和几位军医随我来。”他毫不含糊地走进帐中,来到卡妙身边,取出一根金针插在他耳根后。
      朦胧的光影中,卡妙的脸仿佛透明的岫玉一样冰冷如雪,紧闭的双眼间,似乎还残存着挣扎的痛苦,年轻人伸手探了探鼻息——没有。心脏的跳动——没有!
      他脸色一变,回身看了一眼米罗。
      他出来之前,卡妙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吗……
      年轻人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卡妙左胸一捶。“空”地一声响,在死寂的帐里显得有些可怖。
      几位军医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犹豫着出声:“这位……先生,你在干什么?卡妙校尉已经断气了!”话音才落,猛然有一只手提起他的领子,魔鬼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啊——!”军医尖叫一声,对上米罗充血的双眼,吓得一个劲直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这时,年轻人开始有节奏地捶打着卡妙的胸腔,一双手不快不慢,灵巧翻飞,渐渐地,这节奏仿佛合上了什么节拍,仿佛一下一下敲在每一个听者的心脏上,奇特而玄奥。他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这样节奏稳定的捶打颇费力气,但许久他都没有停下来。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放下双手,而后俯身侧头贴在卡妙胸口——
      “咚”——
      极轻,几乎微弱到不可感知,过了好久才再度响起——但确实在跳动!
      一瞬间,他的表情顿时如释重负。额间的汗珠淌下,年轻人放松下紧绷的身体,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天空之术中,专属木脉的回生之术——虽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他总算活了下来。这个人……很坚强啊。
      年轻人这时才微笑着转头,看向米罗——
      战甲上粘满腥红的血块和碎肉,宝蓝的长发和英俊的面颊沾着斑斑血点,双眼充血,眼神呆板而机械,简直不像一个人——而是地狱中以杀伐为食的阿修罗王!
      他心中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微笑,“您就是米罗阁下?”
      “……是,请您专心为卡妙治疗。”
      年轻人不答,他望着米罗的神色有些怜悯,有些敬佩,半晌他转头去看卡妙。“没有关系,他暂时活下来了。”
      “……你说什么?!他……”
      年轻人温和地答道:“是,他活下来了。”
      失去了将近五分之一的血液,被肺炎折磨得孱弱无比,即便到了现在,心脏甚至停止了跳动,受到了他的帮助却还能活下去……这个人,心中一定有什么在支撑着他。
      他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米罗一眼,却见他的眼睛渐渐燃起了生的火焰。
      “你,你说真的?……他还好吗?”他猛地抢上去两步,握住年轻人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能捏碎岩石。
      “他的生机没有绝尽,”年轻人的手被握得生疼,这种痛感太重,仿佛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令人喘不过气。他缓缓说道,“我感觉得到,只要给他一根稻草,他就能活下去。无论如何,你放心吧。”
      米罗呆住了。
      许久许久,他忽然松开手,跌撞着退了两步,狠狠地揉了揉脸。“不是在做梦……”
      他抬头看向年轻人,半晌,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悲喜难言的表情,透明得令人心碎。
      “不是梦……”
      这空旷寂静的大帐中,只有他呢喃的声音。
      然后,这个险些失去了挚友的,迷茫的年轻人扬起了头。
      “太好了……太……好了……”
      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良久,米罗闭上眼,再睁开之时,已是平静决然。
      “无论什么代价,卡妙……就拜托你了。”
      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全盘托付在年轻人身上,沉重得像万钧巨石,又轻柔得如洁白的飞羽。
      他却只是无声地笑了笑,转头望着卡妙,平静地说:“我竭尽全力。”

      “对了,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你说我啊……”
      “对。”
      年轻人又笑了笑,素净的神情就像嘉米尔深青的天空,冰冷,透明,带着一望无际的可怖和没有迷惘的纯粹。
      “我叫作穆。”他说。
      “我是教皇史昂的弟子。”
      “我来此,为吾师赎罪。”
      许多年以后,米罗这样在日记中写:“见到他的笑容我就明白了,那是大哥和二哥一旦决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时,才会有的表情。他说了三句话,但过了这么多年,我却始终没有忘记当初的我听到它们之时,脑海中仅剩的念头——就像救世的神明一样。”
      “或许,他的确在以一己之力,救赎我们万死难辞的罪孽吧。”

      三天之后,卡妙醒了过来。
      当时米罗正在耶西瓦战场和人清点阵亡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头也不回地赶过去,短短的一段路竟摔了五六次,才进营帐,他就冲到卡妙面前狠狠抱住他,泪流不止,被抱住的人,带着孱弱而坚定的微笑,宣告着他对死神的胜利。
      军医们纷纷侧过头去,即便他们也无法不被这场景所打动——或许正因为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在他们眼里,这样一个重伤的人竟活了下来,与他的亲人团聚,才显得弥足珍贵。
      彼时,穆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三天以来,他一直在救治重伤的士兵,甚至连卡妙的营帐都很少进过,无数的士兵在他手下被从死神手里拯救出来,也有无数无力回天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但无论哪一种,他都用淡而平静的笑容面对,就如他自己说的,“我竭尽全力。”
      他的确这样做了,不管结果如何。
      而对于卡妙的事情,他是这么说的,“我没有做什么,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不想死。”
      虽然他是这么说,但米罗仍旧不容反对地将最好的营帐和食物分配给了他,士兵们带着无尽的感激和崇敬去帮助他,照顾他的起居,穆曾经试图推谢过,米罗笑着说,“这是你应得的。”
      无论有着怎样的伤痛,血泪,它终于成为了过去,新建的营地中伤者们一日日好起来,他们的米罗长官每日笑眯眯地在主帐里跑进跑出,时而一脸委屈地被扔出来,穆先生总会背着医箱同情地看他一眼,然后淡定地沿着他被扔出来的路线走进去,往往,他会得到某只团子一个闪闪发亮的中指。
      卡妙的伤好得很快,按照军医们的说法就是神速,士兵们戏称之为“爱的力量”,米罗听到之后得意地哈哈大笑,然后被卡妙一茶杯磕出营帐。
      尽管如此,这场灾难仍然将卡妙折磨得苦不堪言。连着一星期,他都在头痛欲裂的睡眠和高烧中度过,时睡时醒,即使裹着三层厚厚的军棉被仍然寒战不止,经常性地剧烈咳嗽,咳出白红交杂的痰,甚至咳得喘不过气。有时整晚地呕吐,呕血,脸色青灰,浑身上下疼得像要碎掉,每当这时,他身边的人会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杯水,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烛光淌过,他每次都会看见这人被吓得苍白的脸。
      心里总是喜悦又难过的。
      医生说,受伤前他得了肺炎,伤口又是贯穿了右肺,因为伤口感染同时引发了败血症,这样的重症即便他伤好了,也会落下病根。米罗当场就笑着说,要是你一辈子都好不起来,那小爷就勉为其难照顾照顾你好了——当然,下场是被卡妙一茶杯磕出去——“你不找姑娘还不让我找?!”只是说这话时,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四月的灌木在雨中青翠欲滴,一场又一场的雨水浇灭了耶西瓦的战火,这场战役在沙加不断攻下云洛平原重城的消息之中,就像黑夜里的曙光。
      第四独立旅长官米罗以仅仅五千人,剿敌八千,俘虏四千,烧毁一万石粮食,截断了沙加的北线粮道,最重要的是——这是自沙加攻下江口城以来,耀罗的第一场胜仗。这给此刻人心惶惶,风声鹤唳的圣域带了一个讯号:沙加的军队,并非不可战胜的!米罗和卡妙也因此被欣喜若狂的人们捧为耀罗的新星!
      而伤亡惨重的第四独立旅,也在两个星期后撤回了沙罗山脉西侧,驻扎于郢封城休养,随后被调往三川行省的首府云洛城,而那片抛洒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战场,在以后的近十年内长出了格外茂盛的青草,去记住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云洛,大平原西南的重镇,位于三川盆地东部,雄踞中原,山河拱戴,北临邙山,南系洛水,东压千岛,西挟上江。它可谓雪州大陆上当之无愧的传奇之城,由三千年前横扫大陆的神王帝殊在洛水畔筑起,远古文明发祥于此,这片寥廓的大平原也因它得名。三千年来,云洛城历经十余个王朝统治,一度成为其中五个王朝的国都,洛邑,曲阳,成周,东京,神都俱是它的名字,历经上千年沧桑巨变,这座古城依旧巍然立于洛水之畔,与漠漠岁月相伴同行。
      对于这座古老而伟大的城市,卡妙很早便心向往之,清晨进城安顿下之后,他们接到了传讯兵的命令,在午后去见海龙军军长加里•斯哥特,看看时间还够,卡妙当即拉着米罗和穆出了兵站,想要一睹为快——虽然某只团子撅着嘴,很明确地表示了他认为卡妙应该呆在兵站里休息的意思,但是穆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外出活动有利于身心健康。”紧接着就见此人二话不说把卡妙拽了出去。
      于是你可以看见,在云洛城最繁华的长尧大街上,有三个游手好闲……啊不,是前途远大正直善良的三枚好青年,在四处游荡……啊不,打探敌情。
      春日的云洛城是属于鲜花的古都,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深青民宅边开着淡红的香堇月,白树芙蓉婀娜多姿的花树与洋紫荆细密的紫花交织在庭院中,墙是粉墙黛瓦,街是古街青砖,有着水滴形叶片的水杏树用深水一般的绿荫笼住街道,它淡黄的小花时不时被风吹落一地,飘出细碎的香气。
      很美,是吗?
      前提是,你没有花粉过敏症。
      “啊啾!……”
      风中传来花与熟透的银丝果的甜香,以及米罗第四十三回打喷嚏的声音。
      “穆!”
      穆在一边笑得幸灾乐祸。
      “你早就知道!”
      如果眼神能杀人,穆已经百死莫辩灭于蝎眼,但明显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并且还能笑得一脸温柔地说:“你打喷嚏时我提醒过你最好带个口罩。”
      “……”但你没说这是花粉过敏!
      被阴了,又被阴了!
      米罗哀怨地再次打喷嚏,转头望向卡妙——此人一件深青高领制服,口鼻下罩着面罩,正事不关己地左右张望。
      “妙妙……”
      “干什么?”警觉地扫他一眼。
      “你……”还没说话,一只手伸过来捂在他嘴上。
      “别摆媳妇脸,我不会帮你把全城的花连根拔光的。”卡妙极淡定地说。
      “……我该为你如此了解我感到万分荣幸吗……”
      “过奖了。”
      米罗揉着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以后谁敢再拉我来云洛城,老子和他势不两立!”
      “你不如和给你遗传花粉过敏的人势不两立。”卡妙淡淡说。
      穆一本正经地插嘴:“听说我们的皇帝陛下也有花粉过敏症,御花园里据说一朵花都没有。”
      “……我明明记得我老爹老娘没有这个见鬼的东西,呜……”像极了小猫的呜咽声,卡妙终于没忍住,从袖口掏出一茶杯磕下去(茶杯又见茶杯!)。
      “啪!”
      “嗷!”
      “以后再敢装猫叫我把你丢去中央军校找那两只一直很思慕你的小母猫玩去!”
      米罗:“……逗你玩玩嘛……”
      卡妙仔细地摩挲着茶杯,“看来你皮痒了。”
      “……”不是皮痒,是鼻子痒……
      一阵风带着暖暖的花香吹来,米罗又一个喷嚏,赔笑道:“嘿嘿,我这不也是因为……啊啾……啊啾……”
      卡妙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叹气,轻咳两声之后从怀里拿出一瓶东西扔过去,“你要是不怕天天犯困,治感冒的药或许有用,自己拿块布捂下……”看他这样子,怪可怜的。
      米罗顿时笑眯了眼:“不愧是小爷的好兄弟,够义气!”
      卡妙忍无可忍地闭上了眼。
      “云洛城……伊阙石窟,邙山夕照,晨钟古寺,洛水八桥,寒园香堇,巍巍长尧,梨塘舟月,水杏银郊。”穆微笑着念道。
      “云洛八景。”卡妙应了一声,放眼向远处望,长尧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酒楼,装潢精致的商铺,酒楼,花店,珠宝铺,礼品铺,不时交杂着朱门贵户高大的绛红庭院,前方不远处可见一座拱桥的影子,如一抹白虹落下天际,翩然落在洛水之上——洛水八桥之首,风婳桥。桥的对面,那些巍峨的青黑色建筑群,正是云洛宏伟的长尧宫城。
      传说,风婳桥由三千年前的神王帝殊所筑,以坚硬如铁的翡玉筑基,淡似轻烟的白云石为桥身,九龙桥柱交缠托住桥身,上面装饰着绯红的红玉寒冰血和灿若青天的蓝玉。千百年来都有人试图取走这些玉石,甚至切下白云石贩卖,但没有一柄刀能够碰到这桥身而不折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令寒冰血和蓝玉仿佛溶于桥身,令白云石硬愈精钢。人们故老相传,这座桥是神王帝殊为纪念他死去的爱妻北极风后所筑,三千年来,他的力量永远守护着这座风婳桥,乃至整个云洛城。
      浩浩柔波倒映着天与深黛色的长尧宫,风婳桥若一抹清白的玉带系于尽头,在这座古老而传奇的城市里,它们沉默地伫立着,千百年来从不曾改变什么。
      卡妙望着洛水,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什么:遥遥洛水,漠漠轻舟,白如云虹的风婳桥……若能与挚友一道,泛舟寒波之上,不知该是多么快意的一件事。
      他转头看了两眼米罗,这小子仍旧一边哀怨地打喷嚏,一边兴致勃勃地跑到街边的店外摊上翻捡有趣的东西。
      他从鼻子里笑了出来,真是个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家伙。
      忽然,街的那边传来一阵喧哗。
      米罗好奇地瞥了瞥那边,向卡妙和穆笑道:“我们去那边看一看吧。”说罢,也不待两人回答,径自向那边过去。卡妙和穆无奈地对视一眼。
      “啧啧,最近是走了大运了,出来一次就能遇一次事。”当两人挤过围观人群找到米罗时,他脸上带着恶意的微笑冲两人道。
      卡妙转眼看去,一个身着黑色翻领军法官制服,留着青色短发的男子站在人群中心,男子对面,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哭闹不休。
      “……迪斯马斯克?”卡妙低声问。
      “看样子有得玩了。”米罗抚着下巴,眼里绽出兴奋的光彩,“大哥终于舍得把这只死螃蟹丢过来了,嘿嘿……”只听他的奸笑声,就知道此人脑子里没打什么纯良的主意。
      卡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听穆悠闲地问:“那是你们朋友?”
      “算是吧。”他点头。
      一边的米罗又打了两个喷嚏,而后笑眯眯地说:“从给人带来欢乐的人生这一点来说,他已经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穆眨了眨眼,微笑道:“好吧,不管他是朋友还是超越了朋友界限的生物,你们不打算去帮帮他吗?”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人群中央,“看起来,似乎有点麻烦。”
      有点麻烦?岂止有点,现在这家伙分明是被千夫所指撞到小女孩还不认错,僵在那里了吧。
      米罗毫无愧色地道:“老大说了,兄弟是用来还债的,朋友是用来出卖的,我不落井下石就说明我厚道,要是老大来,他准派两个人上去扮那丫头的爹妈欺负迪斯。”
      卡妙慢慢说:“老大哪会这样。”
      “怎么不会?嘿,厚黑厚黑脸皮比城墙的拐角厚,心肺比最稠的墨汁黑,这个词儿绝对是给老大量身打造的!”
      “当然,”卡妙点头,淡淡道,“其实我想说,如果是老大,那小丫头就是他派去找迪斯乐子的人,看这家伙出够了洋相之后,像个救世主一样出场,从此迪斯死心塌地跟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君自挂东南枝……”
      “……等等卡妙,你怎么说得像被诱拐的小姐迪斯和负心汉撒加?”
      “难道不是吗?”
      “……”米罗哑口无言地瞪着他,半晌他憋出一句,“那……艾俄哥哥怎么办……”
      “听说古代帝王都有三妻四妾……”卡妙面不改色,米罗差点没笑趴在地上。
      忽然,大街中央的小女孩指着迪斯哭喊:“坏叔叔,怪叔叔,你是大坏蛋!呜呜呜爸爸妈妈坏蛋欺负我……”
      ……试问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指着你鼻子喊怪叔叔欺负我……你该做何感想?
      米罗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卡妙不停地咳嗽。迪斯看似脸色铁青一脸凶相其实已经呆到不知做什么反应,女娃继续大声哭闹路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就是没人上去哄小孩子,不禁让人怀疑云洛城是否常年缺乏娱乐以至于要通过“围观”这惨不忍睹的方式来娱乐大众。
      终于,迪斯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喂,别哭了!烦死了!”
      那孩子一呆,猛然嚎得愈发惊天地泣鬼神,“呜哇哇哇坏人凶我!我,我要找爸爸揍你!”
      迪斯:“……”
      米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喘息道:“可怜的迪斯,我算是明白老大为什么把他留在身边了,没有我们的岁月他的乐趣可不就剩下这只螃蟹了!”
      “……你不觉得他把迪斯扔来我们身边是变着法子折腾我们好看我们三个的乐子吗……”
      “黑……真是太黑了!”
      米罗这厢笑得一塌糊涂,那厢穆微笑着打量了下四周,忽然“咦”了一下,而后低声道:“看来今天真是熟人大荟萃了。”
      “什么?”米罗好奇地随着穆的视线望过去,紧接着,他却僵住了。
      方才的轻松仿佛过眼烟云,转瞬消失。

      人群中,一个身披藏青色斗篷的人静静站着。斗篷色泽低调却光润柔敛,似乎是用上好的素缎做成的,边缘绣了精致流畅的银莲花。人的脸是被斗篷遮住的,阴影之中只看见秀丽的下颌线条,却看不见眼睛。
      人群忽然陷入沉默。
      这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似乎在很久之前就站在那里,又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才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
      但这不重要了。自这时开始,画面的焦点忽然转移到了他身上,甚至仿佛世界都是为他而存在,这一瞬间,他身上带了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接近鬼魅的直觉告诉米罗,这个人是个令人恐惧的劲敌!
      “借过。”低而匀净的声音,剑走偏锋而飘渺莫测。周围的人竟仿佛被魔魅附身一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过道,这个人就这样顺着过道走到那小女孩身边——此刻她已经不哭了,呆呆望着眼前的男人——
      “不哭了?”他低头问,声音拔高了些许,显得傲意十足。风吹过他身侧,那张脸被兜帽的边缘遮住了,没人看清了他的相貌。
      小女孩木木地摇头。
      这个动作,换来的是无声的叹息。
      “那就走吧。”那人说。
      走了,不用再回来。
      小女孩点了点头,被控制了一般机械地转身,顺着那人来的过道走出了人群。
      人群陷入一片死寂,恐惧如悄无声息的瘟疫般扩散了。
      就在此刻,这个人忽然抬头向人群中米罗三人的方向一扫——
      米罗心底一凉。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的脸——秀丽的容颜,紧闭的双眼,斗篷间泻出一丝太阳的金色。一股洞彻人心的冷酷和可怖如乌云降临。
      像毒蛇一样刺骨!
      米罗转头,穆的紫发蓦然撞入眼底。他正平静地前视,视线停在那个人身上,神情却仿佛风吹云过,淡彻无痕。刚刚那人可怕的扫视,他就像没有察觉到一样。
      那个人……是穆的朋友?他到底是什么人?穆又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此刻,这个人就这么向他们走了过来。藏青斗篷在风中像大陆东海的优美浪花,簇拥着深蓝海水飞溅起来,他从穆身旁走过,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风猛地灌来,无数飞扬的金色发丝顿时从斗篷下溢出,化作太阳洒在空中的碎片。
      他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远去,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人群之中,死寂足足延续了半分钟。
      紧接着,是哗然的惊呼。恐惧和敬畏冲上峰顶,人们议论纷纷,既是他绝代的风采,也是那诸神降临的威压,再也没有人想起来这出大戏的开头是在哪里。有些经事者知道这样的人绝不是寻常人,生怕之后会惹来祸事,纷纷悄然散去,转瞬间,密密匝匝的人群去了一大半,米罗三人就站在原地,望着人们来去。
      “穆,刚刚那个人……你认识他?”
      “是啊。”
      “他是谁?”
      穆笑了笑,翠鸟羽毛般的双眸望着如织人潮,“他……唔,他是我的第一个主顾。”
      “什么?”米罗惊讶地望向他,“主顾?”
      “嗯。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有这一个主顾,所以当然记得很清楚。”
      米罗眨了眨眼,半晌,他忽然笑道:“喂,透露个名字?”
      穆转头看他,完美地微笑,“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
      “不过他还是老样子呢。”他叹了口气。
      “什么老样子?”
      “你……不觉得他一出现就会把人惊吓到吗?”穆摇了摇头,长叹道:“那小姑娘绝对是被他吓跑的,唉,为什么我认识的都是一帮崇尚暴力美学的家伙……”
      米罗无语,穆这人精,话说得真够狠的,不动声色把包括他们在内的人全骂了。
      卡妙以手卷了卷被风吹散的碎发,淡淡道:“他好像在对我们示威。”
      穆轻笑一声,“示威……”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天,“你要习惯,这个人就是这样,天天摆着一副嚣张的嘴脸,奸邪的气焰,他那张脸每一次都只能让我看见两个大字——欠扁。”
      米罗扑哧一下笑了。
      卡妙“哦”了一声,“听起来和某人挺像的啊。”
      “喂,我哪有他那么……那么……”
      “得瑟。”穆好心地补上一个词。
      米罗:“……”
      “怎么,我有说是你吗?”卡妙慢条斯理地问。
      “你……”
      不料卡妙哼笑了一声,“虽然,我一直觉得,你比他更得瑟,更欠扁。”
      “……啧!你们就使劲损我吧……”
      此时,原本在大街中央的迪斯马斯克此刻脱出麻烦,顺着那男子离去的方向看去,却对上米罗紫罗兰色的双眸,一怔之下,他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向着三人走了过来。
      “米罗•安达里士阁下,卡妙阁下,许久不见了。”这张脸本就十分阴沉,再加上这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的笑,更是让人不舒服。他似乎心情不大好,并且没有兴趣去问方才这三个人为什么不帮他摆脱麻烦——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他们压根不会出面?
      “哦……迪斯。”米罗笑了笑。
      卡妙点头致意。
      “这位是?”
      “穆。”穆微笑道,“或许迪斯马斯克先生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迪斯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穆……教皇史昂的弟子,天空祭司阁下。”他慢慢说,就像在回忆什么似的,最后露出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笑。“不,阁下之名,我久仰了。”
      穆微微一怔,却没说什么。
      “好了!”米罗双手抱胸,唇角似笑非笑地一挑,“说吧,老大让你过来又想耍什么花招。”
      迪斯鄙视地看他一眼,“我是为大人办正事,你说话注意点!”
      米罗嘿嘿笑道:“好一个办正事,那你是给老大办什么事?都见到了不会不告诉我们吧。”
      “……”不料迪斯狠狠地盯着米罗不说话,就好像想要用眼神把他抽筋扒皮放锅里煎出油然后剁碎了扔野地里喂狗那种。
      米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迪斯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米罗……阁下,云洛副统领阿布罗狄阁下刚刚去兵站找……找您,他带来了您的任命书。”
      “什么?!”
      阿布罗狄?任命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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