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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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Bonjour. Enchanté de vous rencontrer, Je suis Martin, un avocat。”言语间，男子掌心90度朝内向身体斜前方的她伸出，是一副标准的初见姿态。
“您好。初次见面，不胜荣幸。我叫马汀，是名律师。”
迷幻乐声里的寻常寒暄，因着男性间类似的低沉声线，模糊熟悉。
“Enchanté de vous rencontrer。”
“初次见面，不胜荣幸。”
苏歉微微恍惚，忆起多年前，也曾有人用这般低醇优雅的声音，娓娓地与道出这番矜持疏远的法文。那么，亲爱的自己，是否还记得，那时是怎样的光景？又是因何，他会出现在她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模样？
唔，不算太美好的初见。
那一年，将她生养却从未施予疼惜的母亲，在最是寂寞冷的梅雨季节，郁郁而终。那一年，八岁的苏歉，要大不大，只够朦胧地区别真实与假象的年纪：挂有母亲遗像的墨色灵堂是真实的，诸若“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的安慰话应该是假的吧；济济一堂的陌生叔伯是真实的，亲朋面上悲悲戚戚的肃容多半却是假的吧；人们对于她母亲名下遗产使用权的垂涎是实打实的真，而他们要照拂她这母已逝父不详的遗孤的心意，充其量只能算作半真半假吧。世间冷暖触不及防地变换，她在冥币燃尽的热气中烘出盈盈泪眼，半为那棺木中肃穆颦眉的母亲，半为无枝可依的自己。
就在这种负面情绪濒临触发的时候，她无意眺远的目光撞上了他——他踏着缱绻的烟雨施施然而来，周身氤氲着淡淡的湿气，神色从容闲适。他还在极年轻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一名修养良好的寻常访客，进屋也并未曾打扰那一起起争论不休。他肃然而沉默地给母亲的灵位鞠躬，上香，态度恭谨得让小苏歉辨不出真情假意。而悼念过逝者的年轻访客很容易地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一身素缟的小孤女，于是走向母亲遗像下呆望他的她。他微弯下身与她平视，唇瓣开合，说了句什么，她却听不真切也听不懂。他眼里晃过一闪而逝的愕然，又似乎对她的呆木有点了然，有点有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畏缩地避开，只翁声说了句：“我好像不认识你。”潜台词当然是——自来熟前请先自我介绍，谢谢。
男子扬眉，起身，稍清了清嗓子，却是面向众人做了个变相的自我介绍，仅一句话便将亲朋的话题掐了个断，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这回她听懂了，也明白她的世界安静了是他的功劳。似是用一句话定了乾坤大局的他，让彼时抗拒未知的苏歉充满疑惧。那时如临大敌的心境让成年后的自己也不免失笑，儿时的畏怕是对敌友未辩的强者盲目的仰视，毫无根据也大有偏颇。其实他说的，也真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唔，他不过对他们说了句：“抱歉打断各位，我妹妹苏歉的监护权已转到我们父亲的名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带了西方人说中文时特有的生硬措辞其实也没什么威慑作用，只是消息内容太过突然，而他随后出示的那份具备法律效益的委托书更是生生碾碎了一众叔伯不再健壮却依旧贪婪的玻璃心。
当然，后来她也知道了，他对她说的仅仅是一句：“Enchanté de vous rencontrer, ma petite sœur.”——“初次见面，我可爱的妹妹。”，即使说得格外优雅流畅，也只是很疏离的问候语。而她始终记得，他看到她痴傻带泪的反应时，那扑哧一笑，眉眼盈动，倜傥得让她一丁点儿都忘了被嘲笑时该有的恼怒。
不过，仅仅是，所以。
不太会中文的黑头发哥哥，完全不懂法语的碧眼妹妹，于是有了这般怪异的兄妹相认。
忆起旧时，几多缱绻。苏歉碧蓝的眼里浮起浅浅笑意，一时只想拆穿男子的装模做样。却见那隔桌而立的男子，长相礼貌规矩，略带腼腆，并非她熟知的倾城之姿。而窗外一直光照妍丽，温暖明亮，哪来的烟雨霏霏。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招呼罢了，早已难觅旧模样。可笑啊，人事皆非，却固不能忘。
“抱歉，我法语说得不好。你好，我是苏歉。”纵使失望，也起身与之握手，补救才刚的礼数欠佳。
“怎会，该多谢苏小姐的体谅，不计较我蹩脚的发音。我中文名叫马丁。”显然男子对这位金发碧眼的相亲对象如何说得字正腔圆的国语稍感怀疑，却也相当配合，“苏小姐果然人如其名，倩姿靓影。”马丁先生自命律师，用母语讲话更是能说会道。
“你指我的名字？是歉疚的歉，写法不同。”苏歉也极自然地接茬，就像习惯了千百次这样的解释。她只散漫地坐着，看得出来她的个头没有特别高，长长的淡金卷发于脑侧盘成公主髻，衬着粉白面颊上的雀斑点点，是讨喜的洋娃娃模样。五官全然继承了法式深邃慵懒，高额骨挺鼻梁，碧眼丰唇，娇俏中带点风情。她的穿着极其随意，只着窄脚仔裤与及宽松的膝牛仔衬衣。衬衣两侧缝着两只极大的口袋，空荡荡地容纳她无事垂放的双手。
“噢，倒是特别的很。听说你父亲是法国人，想必你父亲是将中国谦虚的传统学得地道了才给你起的这名儿了。他肯定很着迷中国文化吧？”法律系出身的马丁自然知道如何委婉。当然，他也觉得自己可以驾驭这场跨国相亲意识形态上的极大差异，可以忽略苏歉非正式的着装与她不合时宜的心不在焉。
“抱歉啊，父母离异的早，我与父亲接触不多，不知他对中国文化的看法。”她似是对这件事实本身抱有遗憾，却客观得不含任何个人情绪。
“Sorry，真是对不起。”怎么忘了这茬？再谈下去就涉及隐私了，马丁先生继续转换话题，“那么，苏小姐平时都做什么消遣啊？时下倒是流行深海潜水，我也挺享受海底那另一方开阔视域的。”
“噢，我喜欢什么都不消遣。”她看着他，微笑应答，态度是极真挚的，答案听起来却是敷衍的。她只是不懂，为什么有着如此相似声线的两人，气质谈吐上却相差了个十万八千？看这位马丁先生面上礼貌得体，深谙小资情调；而那位骨子里却还是个爱看漫画，嗜好甜食的大男孩。一个金玉其外，一个败絮其中，啧啧，啧啧。
“哈，苏小姐真是幽默，听起来倒像十足的‘居里夫人’了？闲时是不是也喜欢网购，看看视频什么的？”马丁先生再接再厉。
“不好意思，我学文的，不太懂物理。”苏歉连忙摇头，表示不敢苟同人家将自己跟那位诺贝尔获奖者相提并论。
“……我只是猜测你可能也是挺宅的。”马先生想这姑娘难道是穴居山顶洞了，这么明显的搞笑都听不出？
“恩？什么意思？”忽然就不想配合这种挑字的贫瘠幽默了，苏歉觉得此生真乃俗物。上一次见面的文艺小青年可是跟她谈了一下午的莎士比亚呢。
“就是说，你可能挺喜欢呆在家里的。”马先生也没有好印象，想这苏姑娘的确是蠢笨到家了。
“恩，是啊。”如果家是温暖，她总愿意靠近暖源的。
“……”
马律师在此简短沉默后借口如厕，再不现身。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苏歉在心里无奈地默数了几只羊，再睁眼时，视野里立时跳进一尊冒火生物：“苏歉，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这都第几个给你闷跑的大好青年了？你想一辈子就这么单着还怎样？”男子顺手拆了她的发簪，一头纯色金发顺着他的手势，披散开慵懒的波浪。
“野原，这次不怪我，我很配合，有问必答的。”苏歉当然强烈抗议，却暗自掰着手指好好算了算，恩，刚好够了五桌麻将的人数。难怪野原同学连将她基本信息提供给相亲对象的耐心都没有了，于是难免地，让现实很残酷地粉碎了人家对金发尤物的美好念想。
“好，那苏歉，你到底要什么？相亲是你提的，敷衍了事的也是你。我倒要问问你，这么耍我有意思吗？”稳重型不行，学问型不中，幽默型更是话不投机，前后怎么都有十几个了，野原自认也是有血有肉有脾气的好青年，此时还不气急败坏都说不过去。
“我很认真的想嫁人的。可是没人愿意要我呢。”苏歉轻轻叹了一声气，柔声说道，“让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一定不妨碍你游戏百花丛。”她只是想要一个家，有一个伴，有一个让他不再躲她的理由。
“谁游戏花丛了！就给我闲扯三四吧，现在知道打比喻了？刚人跟你玩儿文子，你较什么真？还物理不好呢！你从小就横扫中西文理全能的神童！”野原气不打一处地甩了小费快步走掉，嘴里念念有词，“我这就给陆胥打电话，小孩子三天不管，上房揭瓦了都！这事儿本来就该他管，他大爷的躲国外去，摆明要撂担子啊...”
像是怒火中烧，再瞧她一眼都烦；又像是被猜中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只好落荒而逃。
看，神经大条的野原都知道你不想管我了，不是么。
“念念没有较真，只是想你，想见你，你知道吗？”秋日午后的温暖光束穿过咖啡馆法式玻璃，盈盈射向落单的位置，苏歉伸手去触碰光的暖意，却徒劳地，什么都抓不住。路人若然瞥见这茶馆一隅，一定觉得这外国小姑娘有趣的紧，与光玩嬉。
可有人知？温暖却虚无的陪伴，多么绝望。不，我不孤单，孤单只是情绪泛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