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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上) ...

  •   第二次拍攝毓藍的日子,是個有如隨時都會落下雨絲的天氣。在如此陰鬱潮濕的日子裡,毓藍依舊準時出現。除了天氣以外唯一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穿著天藍色的毛線衣以及白色牛仔褲出現。相信是因為他母親名字取得相當不錯的關係,所以毓藍就連穿藍色衣服都相當好看。
      台北的天空不常出現藍天,與我生長的南部不同,經常都是佈滿了灰雲。至少當我還住在高雄的時候,抬起頭來有時仍可以看到藍色的天空。而毓藍在那天,不做我心目中的純白,而做一片翠藍的天空。雖然藍色的他仍是十分出色,但我還是酷愛穿著一身白的毓藍。

      「嗨。」

      毓藍若無其事地笑著跟我打招呼。既然他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那麼我也無意去提起任何會令他感到不愉快的事。畢竟,這也是攝影師的工作之一。然而上次令毓藍不愉快的記憶仍令我提心吊膽,所以我不怎麼敢隨便開口。也因此,當天的攝影幾乎是在一片異樣的寂靜中開始的。

      「你有什麼印象深刻的雪景嗎?」隔了二十多分後,我提出了當天的第一個問題。
      「為什麼這麼問?」當毓藍將他的視線移向我時,我清楚的感覺到他眼中對我的防備。
      我不疑有他的直接笑答。「以後要外出取景時可以提供參考啊。」
      他在聽到我的回答後才稍微放下一些對我的戒備,為我所提出的問題而沉思許久。「我已經不記得那是哪裡了。」他的語氣是模糊的。「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去的地方。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的雪景。」
      「嗯……那你第一次看到雪時是什麼感覺?」我繼續問。
      「第一次看到雪的感覺……是一種震撼。」他回憶著。「小時候只覺得那裡就好像自己想像中的天堂一樣。是一片純白的天地。」他停頓了會兒才續道:「說實話,我那時很害怕。」
      「為什麼?」我好奇地。
      「因為走在我前面的母親好像隨時都會消失在那片純白的天地裡一樣。」他如此淡答。

      不知為何,說著這句話的毓藍給我一種寂寞的感覺。
      毓藍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我全然不知。但是我想知道,也有自信接納。但是對毓藍而言呢?那時我不過是個外人罷了。對他而言一點重要性也沒有,只不過是個道具而已。我既沒有資格去探知他的過去,也沒有資格去瞭解他。我被他隔在他所築的牆外,沒有辦法跨越這道牆而來到他最真實的內心。
      這次,我沒有接著毓藍的話追問下去。而選擇了不會觸及地雷的話題。

      「我在想,也許下次我該讓你穿白色的衣服站在落雪的夜景中。相信那會是一種擁有強烈對比,卻又協調的構圖吧。」
      「妳真有趣啊。」這次,他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反而笑開了。「純黑與純白嗎?」
      「你知道嗎?我最喜歡黑白照了。」我笑道:「對我而言,那是由兩個極端所構成的美麗。你不覺得,越是將兩個極端的事物擺在一起,越能顯出兩種不同的美麗嗎?」

      這次,我知道自己已經踏入安全地帶,所以也毫不顧忌的繼續這個話題。而毓藍似乎也相當喜歡這個話題。
      自第二次攝影開始不久後,我發現毓藍的笑容雖然非常好看卻不帶感情。對攝影師而言是超一流的完美偽裝物。我不禁開始懷疑,究竟是什麼塑造了現在的毓藍?合理卻矛盾,美麗卻又極端。這樣的毓藍,就像純白與純黑一樣,看似對比,其實差別只在一線之間。但儘管是這樣難以捉摸的他,仍是令我迷戀不已。我,更加執著於拍攝他這件事。不僅是因為那是我唯一能和他有所交集的時刻,也因為我感覺到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起了變化。那是一種名為愛情的化學作用。我並不感到驚訝,反而能理解自己喜歡上他的原因。
      從六年前開始,他的身影就一直在我的心中徘徊不去。而六年後的現在,他在我眼前,如此真實。堆積了六年的憧憬,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慢慢開始變質。
      我喜歡他 ─── 縱然有這層認知,我卻沒有告白的打算。或許是我隱約的感覺到,毓藍並不會選擇任何人做為他終生的伴侶。他喜歡一個人獨處,不喜歡任何人問到他的隱私,也不喜歡別人擅自侵入他築起的空間。而不想離開他的我,選擇了靜靜看著他這個方式來留在他的身邊。我選擇做一個聰明、不去探人隱私的普通朋友,儘管那會被人說是膽小鬼的行為……

      我稍微放下相機看了下手錶,時間已經指向下午六點,差不多是晚飯時間。挨不起餓的我提出休息的要求。「快要六點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吃個飯還是什麼的?」我問著。
      他考慮了一兩秒後才點頭以示同意。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日本料理店 ─── 」我興高采烈地說著,然後才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喜歡或不喜歡吃些什麼。「呃,你吃日本料理嗎?還是你喜歡吃別的?」
      他緩緩搖頭。「我沒什麼特別喜歡或討厭的。」

      又是那種發言,不在乎任何人或事的態度。有時我真的感覺到,毓藍有一種放棄自我的傾向。他是如此的亮麗、耀眼,為何卻給我這種強烈的不協調感呢?

      「那麼……日本料理可以?」一句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文法是對是錯的疑問句。
      他似乎查覺我臉上懷疑自己用的辭句是否正確的可笑表情,忍不住的笑了。「日本料理可以。」
      我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再次在心中咒罵自己。這還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書到用時方恨少這句話的真義。

      乓啷!

      從身後傳來的鋼管碰撞聲引起我的注意。我看向聲響來處,發現毓藍痛苦的按著頭部呻吟不止,細長的身軀無力的攀附在攝影棚的鋼架上。他那飽受疼痛折騰而扭曲的臉,痛苦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死去一般。我被嚇到了。這一生,我從未見過像他那樣痛苦至極的表情。

      「毓藍!」我不禁驚慌的叫出來,連忙上前攙扶住他。「你怎麼了!?還好吧?」
      「我……我沒事 ─── 」他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很痛。彷彿骨頭都要被他捏碎了。那一瞬間,他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毓藍伸手拿出口袋中的攜帶式藥罐,硬是吞下兩粒藥丸。我擔心的看著急劇喘息的他。他連吃藥時手都抖個不停,藥丸好像隨時都會自他掌中掉落。
      待他的表情看起來舒服點,呼吸也漸漸平順後我才問。「那是什麼藥?」
      「阿斯匹靈。」他將藥罐上的標籤對著我,似乎要我自己看個清楚。
      「真的嗎?」我對他剛才痛苦的表情還無法釋懷,所以不太相信他說的話。
      「懷疑的話又何必問。」他淡答。「有沒有水?」
      「我車上有。」我關心地問。「需要的話,我去拿。你頭還很痛嗎?」
      「不會。」他漠然的。
      「要不要在車上稍微躺一下……還是我送你回家 ─── 」我建議著,並認為毓藍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適當的休息。
      「不可以!」他突然大叫。「不可以送我回家!」

      那瞬間,毓藍深遂的雙眸中閃逝的是一種名為驚慌的情緒。在我的印象中,這一類的表情似乎從沒出現在他的臉上,也不該出現。他的臉上總是掛著悠然自如的笑容……沒有感情的笑容。從不在臉上表現出一絲情緒的他,為何會在我這個普通朋友的面前洩露出那種表情?
      起初我並不明白為什麼。但幾經思考後,我明白令毓藍失常的原因了。我猜測,是他父親的關係。

      我沉默了。「還是你要到我家去。就在附近而已,不到十分鐘的車程。」
      他停頓了會,似乎是在思考我這個人的可信度。「我可以相信妳嗎?」
      雖然這話聽來相當失禮,但我卻毫不在意地笑了。「那要看你相不相信我囉。」

      我看見毓藍皺了皺眉,對我的回答感到懊惱。然而他那樣的表情在我眼中看來卻是可愛的迷人。他看見我微微上揚的唇角,更加不悅地攏起眉頭,對我宣告著他的不滿。我乖巧識相地收起笑容,他卻更不開心了。緩緩的,他嘆了一口氣。彷彿是無可奈何,又像是妥協般。

      「那麼,帶我去妳家。」他極其認真地以警告的口吻對我說:「記著,不准告訴任何人、不准帶我回家或是去醫院,也不准詢問。」
      「你的規矩可真多。」我忍不住的調侃他,開始有點愛上逗弄他的感覺。
      他帶點責備的語氣埋怨。「我不喜歡妳那種態度。」
      「哎呀,那可真是抱歉。」我毫無歉意地笑道。
      他微怒的輕皺眉頭,彷彿是說氣話般的。「妳很惹人厭。」
      我又是一笑。「不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這下,他可真是拿我沒法子了。
      我開始瞭解毓藍的脾氣,也漸漸捉摸到與他相處的小秘訣。這,或許就是我們倆人能夠一同渡過歡笑與吵鬧日子的起因與開始。但是距我真正的瞭解『毓藍』這個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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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台北的家相當偏僻且寂靜。雖然說寂靜還稍微誇張了點,不過與熱鬧的士林比起來,這裡的確是靜了不少。也許會有人懷疑,台北哪來這種聽起來像鄉下的地方。但是真的有。只要專心找的話。
      我家住在公寓四樓,附有電梯,所以不用辛苦的爬階梯。室內的擺設是拜託一個在網上認識,很要好的網友設計的。雖然不比陽明山上別墅的華麗精緻,卻是我最喜歡的簡單淡雅的格局。其實也算我運\氣不錯,當初因為這間房採光良好,可利用的空間多,所以至少有四個人跟我搶這間房。最後我是相當幸運\的以抽籤獲勝才租到這個房間。
      屋內的設計以自然樸素為主題,所以屋裡隨處可見花草樹木的盆栽,當然也不乏空中花園式的吊籃。牆壁是乾淨的白色,掛著幾幅自己欣賞的風景照,其中也摻雜著一些自己拙劣的作品。地板上加鋪一層原木,冬天腳才不會被凍傷,看起來也更有大自然的清新感。我將一張雙人床擺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就將客廳充當是房間。至於真正的房間,早被我做為私人的工作室,塞滿了攝影器材以及書籍,根本無法睡人。而廚房,因為很少自己下廚煮飯,所以到現在還跟全新的沒兩樣。

      「這是妳家?」毓藍自一踏進我家開始便好奇的四處張不已,似乎對我有這種品味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我得意的笑著。「相當不錯吧?我很喜歡喔。」
      「難以想像……」他的語氣是十分認真的。「我本以為妳的房間就只有白色跟黑色而已。」
      聽到這話,我只能不停的苦笑。「你……這話可真是失禮呀。」

      其實我相當在意此時他對我的想法是否有所改變。隨便帶男孩子回家,會覺得我輕浮嗎?雖說之前並不是沒有帶男人回來過……但都是吳大哥、老大或是工作室裡的老大哥們。應該……應該沒問題吧?
      我悄悄地看向他,然而這個讓我苦惱的根源卻一臉沒事人的搖搖手中早已喝乾的礦泉水瓶,要求再來一罐。
      果然……是我自尋煩惱。我不禁穨喪的垂下頭,不知該喜該憂。

      我一邊打開廚櫃裡拿出沒有冰過的礦泉水,一邊問。「你剛剛頭痛成那樣子,沒問題嗎?我可以問是什麼毛病嗎?」
      「是偏頭痛。」他彷彿老早就想好說詞般流利的答道。
      「是嗎?」我將礦泉水遞給他,不以為然地應著。「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打副鑰匙給你。你頭痛時可以來這裡休息,反正我經常不在家。」
      「不怕我會對妳怎樣?」他一挑眉梢,語氣是好奇的。
      我反問他。「你對我有興趣嗎?」見他搖搖頭,我才笑答。「那就對啦。」
      他思考了會,緩緩對我說。「妳的思維方式很奇怪。」
      我又是一笑。「因為我是在美國長大的小孩啊。」我推推他,催促他趕快躺著休息一下。「好啦。我的床舖這次免費招待給你用,趕快去躺著休息。到時你要是昏倒,我不送你去醫院都不行。」

      就這樣,毓藍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緒下,被我半強迫的押上床休息。毓藍不甘願雖是不甘願,但不出幾分鐘他就睡著了。看著他沉睡的模樣,跟平時那個擺著笑臉卻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毓藍根本像是兩個不同的人。若說他的睡容像天使是誇張了些,可是他睡的相當安穩。但顯然他仍對我存有戒心,即使睡著面容依然帶著些許嚴肅以及防備。

      「真是個連睡著也不可愛的傢伙。」無緣見到期待的『天使般的睡容』的我不甘願的低噥一聲,便悄然起身走進我的工作室裡去沖洗今天的照片了。

      那天晚上,我在工作室裡忙到隔天清晨。期間,我經常抽空到客廳查看毓藍的情況,每一次都得看到他安穩的睡容我才安心。我一直工作到清晨六點才趴在桌上昏睡到中午。醒過來時,毓藍已經離開了。我不禁感慨這位好歹也算在美國待過一陣子的男人怎麼一點來自美國的好習慣也沒有。不但隻字片語未留,也不會體貼的幫趴在桌上睡著的柔弱女子披件毛毯或大衣。
      我笑著搖搖頭,嘆了口氣。
      誰叫自己喜歡上這樣的男人呢?真是自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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