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瘴》莫霄七

1、缘起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琴声懒懒的蜿蜒在布置得华丽耀眼的房间里，白玉似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的拨弄着，镶有红宝石和猫儿眼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粉红色的蔓纱后面，一张足以倾城的面容上挂着不耐的表情。
　　“一日间的上午，最是无聊……”停下了手，无力的压在琴上，连出了一阵杂乱的音律，更让人心烦。
　　她正是这城中最大的妓院丽香苑的头牌。城市是江南重镇，往来的人又众，她从来不乏客人。而且凭借着自己的美貌，更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于是这接踵而至的客人中，大多是有钱有头脸的人物。那些贪婪好色的男人看的多了，也就惯了，麻木了。这世间的无常和残忍，她也看的透了。不过既然身不由己的在这个世上活着，也就这么麻木的下去吧。她不多想，也不必多想。
　　昨夜难得清闲，今日起的早了，可是仍然没有饿意。她吩咐丫鬟不必送饭上来，只要了一盘鲜桃。一盘桃子上来了，红白相间的表皮，细细的绒毛，仿佛她的脸一样迷人。她想到这节，不禁笑笑，拿起一个桃子，吃了起来。
　　这一日便这样过去，见得太阳渐渐偏西了，她知道今日阿母是不会再让她休息了。索性倚在铺着绣有牡丹的锦垫上，右手支颐，等着下位客人。也许又是个黑面皮，大肚的知县知府？还是猥琐放浪的纨绔子弟？或者是个身强体壮，面目可怖的江湖豪客？她无所事事的想着，反正无所谓。
　　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丽香苑中热闹起来，丝竹声，女子们和客人们放肆的挑逗戏谑声此起彼伏，她虽有单独的小院，仍能清晰的听得见调笑声。她只静静的等。哒哒哒哒，一串脚步声向她的房中走来。
　　阿母带着位客人进来了，后面提着花灯的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她懒的抬头，准备等阿母罗嗦完了再说。该是位年纪不大的青年人，黑靴白袍，腰间坠着玉佩，古旧的样子却估不出价钱，却颇有风味。她突然有了兴趣。
　　“这位公子，这便是我们丽香苑的头牌了，客人太多，硬是宠了她一身的脾气，您可得包容着点。”阿母陪笑介绍着。
　　“多谢了，那就不劳烦妈妈了。”沉稳但悦耳的声音响起，是中原口音。
　　她终于抬了头，竟震了一下，是名青年男子，面容略有风霜之色，想来是奔波了许久，然而依然神采奕奕，甚是英俊。英俊的客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都是些无行浪子，偶尔有些天真的想从这里找到书上描画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只会让她嗤笑。这个呢？难道也是这样？
　　阿母对那男子笑着，帮他解下背上包裹，小心翼翼的端放在房中的小几上。她看的分明，阿母自以为无人发现，悄悄掂量了那包裹。阿母又上前在她耳边嘱咐道：“好生伺候着，这可是个有钱的主儿，今天一晚就给了10两十足成色的金子，把他伺弄高兴了，谁知道还能多奖多少呢！”
　　她只撇嘴一笑。阿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留意，然后又对那男子媚笑几声，带着丫鬟走了。
　　待得脚步声远了，那男子才走上前来，自顾自坐在她身边，靠近了，约莫和她的脸只隔了半尺才停下，似在端详。
　　她把视线从远处移回到对面的这张漂亮的脸上，这人大概只20来岁，眼睛有神，她自问阅人无数，却看不穿那仿佛简单的眼眸后面，是一种怎样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只一样面无表情的回望着他。
　　他终于笑了。笑的时候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她有点感觉到了，但是依然没有表情。
　　“不愧是头牌，眼角的朱砂痣，也这般的迷人。”他赞道。
　　她哼了一下，此类的话，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为什么你一直不开口？”他问她。
　　“好象，没什么话好说吧。”她转头。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准备吃。
　　“你爱吃桃子？”他问道。
　　“恩。”她懒得回头，只哼了一声。
　　他站起身，走去打开了自己的包裹，竟然从里面拿出来两个桃子。
　　她惊奇了一下，还以为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从贴身包裹里拿出的是银票或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呢，怎么，竟然是，桃子？
　　他向她笑，递过一个桃子，示意她尝尝。
　　她接过，只见那桃子异常的鲜红，十分惹人喜爱。个大皮薄，确是少见的极品。
　　他在耳边说：“这是你在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好桃子，名唤胭脂红，尝尝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她也不多说，更没有做作的用绸帕擦拭，直接咬了一口。
　　只觉一股甜香传遍全身，舒畅无比。她叹了一声。他笑道：“好吃么？”她点头。他续道：“这桃子不仅香甜怡人，还养颜益寿。”她嗤笑一声，不再搭理他。
　　待得吃完了桃子，才发现他只是一直静静的坐在一旁看她，不说话。那眼神里，却又一种别样的温柔。
　　可惜看错了人，她在心中冷笑。人来人往，谁也不会真正顾及她的冷暖，只是一夜温存，隔日便是路人。何必装做一副痴情人的样子，无趣的紧。
　　许久，她见他也不做声，便自己斜倚在塌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几枚戒指，偶尔戴上，对着烛光看看，再取下。
　　良久，她打了个呵欠，问道：“到底要不要？”
　　他仿佛从梦中惊醒，歉然一笑：“好，那就开始罢。”

　　她解下外边的丝衣，躺下。
　　他只坐在床边看她，嘴角带笑，眼神是茫远的。
　　许久。
　　她乐得休息，索性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果然，他只轻轻吻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眼角，然后轻轻的抱她。
　　她却感觉的分明，他抱她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
　　这夜，他便小心翼翼的抱她睡了一夜。动也未动。

　　次日她醒来的时候，他已不知去向。
　　奇怪的人，也许是有家室的人，毕竟忘不了内室，才战战兢兢，畏首畏尾。
　　可是，会随身携带美味的桃子的游子，又该有怎么样的故事？
　　她虽然好奇，却没有心情多想。

　　然而，过了三四日，他又来了。
　　阿母交代了很久，说他用了不菲的价钱要包她整整一月，不准任何人打扰。为她出手豪阔，一定不可怠慢，要好生伺候。
　　有人舍得花大价钱要她一个月，总有些得意。她便打扮了一番，
　　可是他很久都没有来。她等到戌时，已经十分不耐，索性散了头发，用缎带随意一束，随手拨弄了几曲。
　　正弹着，他跌跌撞撞的进来了，一身酒气，喝的酩酊大醉。踉跄着进来，看都没有看她，径直倒在了床上。靴子也不脱，自己顺手拉了被子盖上，便倒头大睡起来。
　　她倒奇怪了起来，怎么前后两次见他大相径庭。停了手上的琴，她走向他，端详着那英俊的脸颊。他的眼角隐约有泪痕，脸色发白，想是喝多了身体不适。即使已经入睡，依然锁了眉头，似是心事重重。
　　她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这样看着这个男子许久许久，而且，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她暗骂自己糊涂，一定只是错觉而已。却不由自主的吹熄了灯，解下外衣躺在了他身边。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也许是冷，也许是怕，也许是做了噩梦？她转身抱住他，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他好一些。而果然，她抱住他后，他慢慢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沉沉的睡去。
　　一早醒来，他又是不知去向。
　　连着几晚，他都是这样，大醉而归，凌晨又走。
　　她仿佛和平时一样，自己在屋里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弹琴打发时间。
　　不同的是，她总在晚上准备一碗解酒汤，等他回来，喂他饮下。
　　但这一晚，他早早便来了。没有喝醉。
　　她有些无措，仿佛自己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清醒的他。
　　他恢复了初见的君子风范，向她微笑，说：“这几日抱歉了，总是大醉了才硬撑着回来，而且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语气，客气的像对一位大家闺秀的富家千金，可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走近她身边，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眼中有异样的眼神在燃烧。然而依旧是茫远的，她看不大懂，心跳却快了起来。她看得见的是他短短几日间消瘦下去的面颊，微微显露的胡青，略肿的眼睛，还有，从没见过的温柔。
　　他把目光移向她的眼角，久久。
　　他忽然拥她入怀，猛烈的吻她。她闭了眼睛，第一次有了感觉，说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