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胤禛)年年花相似》一游

2、贝勒府

　　当今圣上诸子，太子以下，才干学识各有所长，皇四子在期间，颇有些不显山露水的样子。
　　只是听的有些传言，这位禛贝勒性子威严庄重，并不是特别好相处的人。
　　位于京城东北的贝勒府也和它的主人一样，除了该有的显示皇家气派的装饰，外观方面一无特色，静默的让人易于忽略。
　　贝勒府里面也似乎和一般贵人府邸没多大区别。一路进来所见，也不过是些平常的花木，并不见一丝奢华之气。大气有之，华丽却着实谈不上。
　　若不是门口的圣题匾额，花窗的雕饰带着些龙纹，只怕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位当朝皇子的府邸。

　　年遐龄虽然算是四皇子门下，却自八年前就外放湖广巡抚，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实在没有多少认知。他又是生就的谨慎小心，到贝勒府的路上自然是又把儿子叫过来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年羹尧一路听着父亲教训，始终默默无语，把他这老父亲看着直感郁闷，偏儿子态度又恭顺的让他憋的发作不得，只得把人赶开了事。
　　年羹尧也不说什么，当下只骑着马在父亲轿子侧前方引导。
　　此时八旗入关虽有些时日，骑射之风还未衰歇，再加上国家又有制度规定，因此像年羹尧这样的年轻公子骑马的居多。
　　只是年遐龄从轿帘缝隙中偶然望到儿子的背影，总觉得自家二少虽然才中了进士，也算是有些文才，但骑在马上的背影却有着一种渊停岳峙的感觉，看着到更像一位杀伐决断的大将军。而且只怕也不止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不见儿子在前面走的时候，就是两边望过来的人，脸上的表情往往不也露出一种畏服么？！
　　年遐龄想着一会儿要去的地方，一边为儿子感到骄傲，心里的担忧一边却不由自主隐隐扩散。不知怎么的，竟然突然想起东坡先生的诗句来。
　　但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年遐龄这里想着心事走神，一时并未感觉到轿子已经停了下来，也没有看到儿子年羹尧在看到贝勒府门额的时候一瞬间那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然而也不过片刻，这年轻人就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无波，一边着人上前通报一边小声提醒禀告父亲。
　　年遐龄二品大员，年羹尧新进进士，在京城这一砖头砸三个皇亲的地方也算不得多么显赫，但这贝勒府门房显然早得了吩咐，态度热情又不过分地迅速引了他们进去。

　　年氏父子被直接引到了贝勒府书房。
　　管家刚通报完毕，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请。”
　　待得掀了帘子进屋行礼，刚拜下去，就被旁边伺候的人搀扶了起来，就见着上头一个二十来岁的英挺青年起身做手势道：“年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请坐。”又吩咐道，“看茶。”
　　这声音，正是方才发话的人。
　　年遐龄知道这定然就是禛贝勒了。
　　暗暗打量过去，只见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主子皮肤白皙，双目黑亮，坐姿端宁庄重，竟是很有些当今圣上的风采。
　　他心里转着念头，面上越发恭敬，忙行礼表示谢意惶恐，同时再次叫过儿子来，道：“这是奴才的儿子。想着请主子指点一二，因此今日就冒昧带过来，还请主子恕罪。”说着这些话，他又再次呵斥儿子，“快向主子见礼。”
　　年羹尧依着父亲的训示恭敬下拜，头低垂到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并没有看到，上位的禛贝勒看着他的举动，眼中划过一丝亮光，随即又完全隐没，只嘴角翘了翘扯出个笑容道：“不必如此。请坐。”
　　年遐龄小心翼翼斜签着在客位坐下。
　　年羹尧本要在一旁侍立，禛贝勒微笑着说了一句：“年公子也是国之干才，今日这里也没有外人，还是坐下吧。”他也就随着父亲坐在了下首。
　　宾主落座，下来自然是一番闲谈。
　　年遐龄是二品封疆大吏，又圣眷正隆，皇四子的身份虽然贵重，却也不能不显示一下尊重之意。
　　因此这双方之间倒是你来我往客气非常。
　　本来年遐龄虽然算是皇四子门人，但是名义上的成分居多，他八年以前出京的时候这位贝勒爷年龄也不大，彼此实在没什么多余的往来。本来他还觉得这次也就是略加寒暄也就过去了，不想这主子竟然向他问起来地方民生，言谈之间竟是有很多个人独到见解。
　　年遐龄本来是个谨慎的人，现在京中形势又微妙，他的本意是觉不愿和他人多说朝政事物的，只是他现在正在湖广和一干官员商量着税银改制，这可是改变历代相沿的旧制的举动，大家正议论褒贬不一，他有时候也有些想和人倾诉的愿望。
　　这位四爷年纪虽然不大，竟然也能够就此事说出很多看法，甚至对施行中官场民间种种反应分析的颇为深入，好像身临其事一般，叫他不得不佩服，一时间竟然也顾不上那些顾虑，直接和禛贝勒谈论起来。

　　他们两个人说的热闹，竟是把年羹尧撇在了一边。
　　年羹尧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样子，自己在一边垂首静静坐着似听非听。
　　正在这时候，就见帘子一掀，一个少年出现在了门口，笑着道：“今儿四哥这里倒是热闹，怎么不早叫我！”
　　禛贝勒话语被猛然打断，却不仅没气恼，反倒脸上微露笑意：“我这里你哪回不是想来就来！怎的今天到想起来要讲究待客之道了？”
　　他们这里一说话，年遐龄就带着儿子站了起来。虽然这个少年他并不认识，但看到对方腰中黄带子，又想起了平日里听到的一些传言，对这人的身份也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就躬身行礼：“见过十三爷。”
　　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据闻是皇上当下最为宠爱的儿子，素来和四贝勒交好。
　　就年遐龄来看，这十三阿哥面目虽然还没有完全张开，脸上留着点婴儿肥，眼睛也偏圆，看着有些圆润可爱，但说起话来清晰干脆，举止大方自若，让人自然就生出一种不能小视的感觉。
　　他猜对了。门口的少年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边做了个请起的姿势边笑嘻嘻冲着屋里道：“难怪汗阿玛夸年大人精明干练呢，我们这是第一次见吧，就能猜出来我的身份。”
　　年遐龄还没说话，四阿哥已经没好气道：“何人敢不认识我们十三爷！行了，你堵着门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进来！”
　　他的话语很不客气，却又透着亲近。
　　看来外间传言果真不差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关系非常。
　　年遐龄这里心思转动，那边胤祥已经笑嘻嘻迈步进来蹭到自己哥哥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对着年遐龄道：“早听闻年大人大名，今天在四哥这里见着了，倒是幸运。”
　　年遐龄赶紧又要站起来。被禛贝勒拦住了：“罢了，不必和他客气。他在这里一向自在惯了，你一多礼只怕他还不习惯。”
　　年遐龄只得唯唯笑着施了个半礼又坐了下去。
　　胤祥又笑着打量着随之起身的年羹尧：“这位就是年大人家千里驹吧。果真人才不凡！”
　　这句话说的老气横秋的，其实说到年纪，他和年羹尧相比还是个孩子呢。
　　不过年氏父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自然还是一番逊谢。
　　只是让年遐龄有些着急的是，自己这儿子，平日里虽然郁郁了些，可举止也是大方干脆的，可这会儿对着二位阿哥，不知怎么的竟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平日里的利落劲儿全不见了踪影，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比起翰林院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夫子还循规蹈矩，整个人拘束的像个木头！就是听了夸奖，也只是很拘谨的道了声“十三爷过誉了”就又低头不吭气了。
　　十三阿哥明显被他那反应噎了噎，微皱了下眉头又松开，转过脸去继续和年遐龄说话去了。
　　贝勒胤禛的目光却没有移开。他虽然也因为年羹尧的反应而皱了皱眉，但眼神中的隐隐打量却更浓重。
　　年羹尧似无所觉，自己看着青石地砖不发一言。
　　就在他们两人的沉默中，书房中隐隐升起了一种凝重的意味。
　　甚至，当不久后年遐龄带着儿子起身离开的时候，十三阿哥和年遐龄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松了口气。

　　禛贝勒站在书房窗口看着树木假山遮掩处时隐时现踪影的年氏父子背影，沉思着眉头深锁。
　　十三阿哥站到他旁边伸头看了看，忽的道：“这个年遐龄到真不亏是传闻中的那样，真个老的成精了！就是他那儿子，据说也是个少年俊才，怎么今天见了竟然有些木呆呆的好像老夫子！莫不是名不副实？”
　　四贝勒胤禛喃喃道：“只怕是有意藏拙！”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冷意，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甚至有些沧桑痛楚。
　　十三阿哥并没听清楚哥哥的话，歪过头来探寻，被一巴掌拍了回去，禛贝勒也已经在这一瞬间收拾干净了种种情绪，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少年俊才这里到有一个！听说你昨日又和十四打了一架？”
　　十三阿哥垮下了脸。
　　四贝勒揽着弟弟的肩走回去教训的时候，又向着窗外看了最后一眼，树影依旧，人已无踪。
　　一声无声的叹息悄悄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