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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忆 ...

  •   回忆
      曾经听说一个将死的时候,他就会进入一种回忆的状态,回忆他的一生,回忆他最难忘最深刻的经历。
      有些回忆是不堪回首的。
      过往的甜蜜,此刻却成了毒药。而且越是甜蜜的回忆,越是毒,越是碰不得。
      可总在不经意间,我早已将它吞服。每当毒发时,就如万虫噬咬。
      我不知道什么我才能不再经受这样的酷刑,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记那段美丽却不堪的过往。
      也许要到我忘记他对我的所有承诺,忘记他对我说的话:
      “我要永远永远地抱着你,就这样一辈子和你相依。”这是他再也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如今只是谎言。

      这天晚上,邱洁又来找我。她这次来是为了借我的车。我想了一下,反正我都不用,如果她需要就借给她吧!
      因为我的车借了给邱洁,所以邵俊就决定由他来送我回乡下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到我乡下,第一次见着我的父母。
      “哗,这里环境还蛮不错的。算得上山明水秀,空气也好。”他一下车就赞叹道。
      “再进去一点,到了水库,那里才真的是山明水秀,景色美得很。我从小就喜欢在那里玩。”我告诉他。
      “那现在进去看看。”他的兴致马上就来了,“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玩的地方。”
      “要进你自己进去,我还得去见我爸爸妈妈呢!”我提着行李就往屋里走。说是行李,其实不过一个小袋子,里面装几件衣服罢了。
      “你不陪我去有什么意思啊!”他追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
      我笑着对他说:“待会陪你去,行吗?”
      他听了也开心地笑了。

      说是说待会就陪他到水库去,但当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这“待会”就变成“待很久”了。
      爸爸妈妈一见邵俊,简直就把他当成未来女婿了,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什么在哪儿工作啊,是哪里人啊,家里有些什么人啊……当然少不了的是:今年多大了。
      当爸爸妈妈听说他比我小的时候,都愣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啊,这样啊。”爸爸像遇到什么重大问题似的沉思着。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儿喜欢就是了。”妈妈则表现得开通多了。
      于是谈话,不,应该说是盘话继续。
      我也不管他们了,带着小龙跑到屋外玩去了。

      我把一根冰棍递给小龙。他高兴地接了下来。
      “谢谢姑姑。”他甜甜地道。
      我笑着抚他的头。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我问他。
      他点头。
      “好玩吗?”我又问。
      他更用力地点头,在努力咽下一口冰淇淋以后,兴奋地说:“姑姑,爷爷教小龙钓鱼。我们一起钓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他边说边比划着。
      我笑着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
      “表哥哥们带我上山玩。山上有好多好多的果子,好好吃的。昨天,他们还带我出海呢!”他应该是想说在水库划船吧。
      小龙似乎在这里玩得很开心。
      “想爸爸妈妈了吗?”我抚着他的头。
      他一下子沉默了。
      他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的样子。
      我把他轻轻地揽进怀里。
      “小龙要乖,爸爸妈妈工作完以后就会回来接小龙的。”我安慰着他。
      虽然我还是不清楚哥哥和邱洁之间是怎么了,但我相信他们会好起来的。

      最后我和邵俊还是没有到水库去。他被我爸爸抓着聊天聊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回公司了。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到水库。
      他临走时好像很不甘的样子。
      “不关我的事,是你没时间。”我连忙撇清关系。
      他很忧怨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并不只是想看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他是想看一切关于我的地方。
      “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好吗?”我觉得自己在哄小孩。
      他这才笑了。

      送走了邵俊,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就开始闲逛起来。
      在乡下,我们家算是大户人家,出了两个大学生,我还跑到国土以外的地方转悠了一圈回来。这些在乡下人的眼里都变得特别高贵。所以就算我不常回来,就回来了也只是经常躲在家里,但是村里认识我的人还是不少的。
      走在村里,无论是谁见着我都会主动地打招呼。我也对他们友善地点头问好。有些更热情的还会把我拉到他们家里,塞一大把土产给我。说是土家伙,前两天过冬时做的,让我拿回去尝尝。
      我才想起在前两天过冬,我都没有回来陪爸爸妈妈吃一顿饭。
      思及此处,我决定今天要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一顿饭。
      可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妈妈的时候,她居然惊惶地看着我,然后把我赶出厨房。
      说什么不想食物中毒之类的话。
      我解释道,我做过饭,吃的人也还活着。
      她一瞪眼就问,那人住了几天医院。
      我只好仰天长啸了。
      不过不怪妈妈,从小我就没这方面的天分,也真的试过做出来的饭菜让吃的人上了医院。据那医生说,是食物中毒。
      我和那个人都傻了。因为那一整天,那个人也只过我做的一顿饭。
      那个人就是我哥哥。那一次,他在医院里呆了两天。
      那是我第一次自己独自一人做了一顿饭,结果家里人就再不敢让我下厨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问起我工作的事。
      我很直接地告诉他“辞了”,吓了两老一跳。
      接着便追问我原因。
      我也回了他们一句:累了。
      当他们问及将来的打算时,我也只说“休息”。
      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我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但结果他们却更担心地看着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小龙兴奋起来了。
      “姑姑不用上班了?”他问我。
      我点头。
      “太好了,姑姑可以陪小龙玩了。”他高兴地拍起手来。
      “好啊!但是小龙有时间陪姑姑玩吗?”现在小龙才是真正的大忙人,一整天地跟着村里的小孩到处跑。今天我也只在吃饭时候见着他了。
      “我可以抽一点时间出来陪姑姑啊!”好像是在施舍似的,虽然我知道小龙不是这个意思。
      “那真的得谢谢小龙了。”我夹了一大块鸡肉到他的碗里,以表示我的谢意。

      那天晚上我收到邱洁的电话,她告诉她把我的车钥匙放到“玫瑰”里了,她现在要赶去上海,所以要我自己过去拿。
      回到广州,就顺便去“玫瑰”探望一下梦玫和韩志勇,还约好小晴在那儿见面。
      “为什么不带小龙出来?”韩志勇见我只一个人就问道。
      “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和村里的孩子玩得乐着呢。”我笑道。
      “我还想着为他做圣诞大餐呢!”韩志勇很遗憾的样子。
      这时我才惊觉今天是圣诞节。
      啊,圣诞节,对我来说只是一次不愉快的回忆。
      “你没告诉邵俊你回来了吗?”梦玫突然问道。
      “没有。”我本打算回来拿了钥匙就走。而且邵俊现在这个时候他一定正忙着,告诉他,他又不能来,不如不告诉他。
      这时候小晴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件我设计的衣服。
      “你就这么喜欢这件衣服吗?”我问她。
      “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她反问我,却不管我的回答,独自陶醉起来了,“我觉得设计这件衣服的设计师真的很捧。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这个设计师一定是男人。”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男人了。
      “这是女人的直觉。”小晴得意又神秘地说。
      我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小晴一瞪我。
      我笑得更厉害了。
      “这衣服的确很好看啊,没什么可笑的。”梦玫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笑。
      我止住笑对她们说:“如果真的觉得好看,我下次再亲自为你们度身设计一件好了。”
      小晴顿时傻眼了。
      后来她还不停地拍打我,说我破坏了她的一场美梦。
      梦玫站在一旁看了好久,最后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小晴,你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小晴闻言便停手了。
      “至今为此,我找不到能配得起本小姐的人。”小晴昂起头说。
      我却在一边暗笑。
      我知道小晴其实是在等一个人,但是她又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没有想到当我回到家时,站在家门前等我的竟是邵俊。
      原来他特意从广州来找我,而我却去了广州。
      他一见到我这从车里抱出了一大束玫瑰,对我说:“圣诞快乐。”
      我接过花,也对他说了句“圣诞快乐”。
      “走吧!我们到水库去。”他把我推上他的车。
      “这么晚了……”
      我的反对完全没效,十分钟后我们还是来到了水库。
      夜晚的水库很安静,除了我们就看不到任何人了。
      “哗,这里真的很美。”邵俊在微寒的夜风中张开双臂,有大地尽在我胸怀的感觉。
      而我却只觉得有点冷。
      邵俊很快就察觉到这点了,他打开自己的大衣,把我拥进他大衣里。
      在他的怀里真的很温暖。
      我们坐在大坝上,我偎依在他怀里,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与温暖。
      “可惜广州的圣诞节不会下雪。”我突然叹息道。
      我总觉得没有雪的圣诞节,总是缺少了一点气氛。
      “好啊,我现在就让他下雪。”邵俊对我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就起身在回到车里拿东西。
      我突然少了一个依靠和一份温暖,觉得有几分失落感。
      我看着邵俊从他的车里拿了一些东西,但他把那些东西藏在身后,不让我看见。
      “闭上眼睛吧!”他吩咐道。
      我就看着,不肯闭上眼。
      “快点呀,先闭上眼啊!”他崔促着。
      我想了想,也就依他了。就看看他想做些什么吧!
      在闭上眼以后,听见“嘶嘶”的声音,然后一些冰凉清香的物体洒落在我脸上。我猛地睁开眼,看见邵俊站着把手举得高高地,雪花似的物体正从他手里的瓶子喷了出来。
      “你看,下雪了。”他笑着对我说。
      我伸出手,去接那些在空中飘洒着的“雪”,笑了。
      我也慢慢地站了起来,在橘红色的车灯光下,在散发着清香的“雪花”转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想飞的感觉,就在这样的灯光下,这样的“雪花”里飞舞。
      二十六岁的圣诞节,一个美丽快乐的日子。

      第二天,我还沉醉在昨晚的美好中,妈妈突然一脸担心着急的跑到我的房里。
      “你、你快去看看小龙。他、他……”妈妈好像刚跑完一千米似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龙怎么了?”看见妈妈的样子,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小龙发高烧了,烧得小脸通红。
      我把手放到他的额上,滚烫的感觉吓得我马上缩手。
      “都叫了他不要去玩水,他偏玩了个浑身湿透回来。现在好了,烧成这样子……”妈妈不停地呢喃着。
      我抱起神志已经不太清醒的小龙跑向门外。
      “我现在带小龙到城里看病,你帮忙收拾一点东西。看小龙的样子是要住院的。”我边跑边吩咐妈妈。
      当时我只一心想救小龙,没想到还没到医院,小龙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差点回不来了。

      因为心急,我把车开得很快。就在快进入市区的时候,一辆车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我连忙闪开。可那辆车似乎存心追着我。我只好加速,打算摆脱它。而它却不打算放过我,依然追得紧。
      这时,又有一辆车从一个小道里开了出来。我急忙刹车,却发现车子怎么也刹不住。眼看就要撞上那辆车了,我着急地猛踩车刹,但没有多大效果。就在要撞上的那一霎那,我下意时转动方向盘。
      尖锐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然后是巨大的碰撞声,再然后是剧烈的痛疼感,再然后……没有再然后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一片黑暗……

      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堂还是地狱?为什么只有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是不是死了?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可只看到了黑暗。
      我大概已经死了吧!这里大概是地狱吧!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的确应该下地狱,像我这样的人,只能下地狱了。
      但小龙呢?
      我突然想起当时我正要带小龙去看病,小龙也在车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死了吗?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我想叫小龙的名字,可又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
      小龙真的死了吗?
      不,小龙就算死也不应该下地狱的,他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他应该上天堂。不,他不应该死,他应该活着,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真正体验这个世界,而且他没有犯过什么罪,不像我,他不应该死,他应该还活着。
      我不停地想着,安慰着自己小龙不会有事的,他会得好好的。
      想着想着,才发现我对自己的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的。
      这时我又想起以前曾经听别人说过一个将要死的时候,就会进入一种回忆的状态,回忆他的一生,回忆他最难忘最深刻的经历。可是我为什么什么也没有想起?没有任何回忆来找我。这是不是说我这一生就没有让我难忘没有深刻的事?
      不,有的,一定有的。
      这时,四周突然变得亮了起来,也渐渐有了点声音。我仔细地听着。好像是火车开动的声音。
      四周环境渐渐变得清晰了,我也渐渐看清了——这是车站,广州车站。
      啊,那不是我吗?那个站在站台边上的女生不是我吗?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上学的情形。那时候我坚持不让爸爸妈妈来送我,坚持要一个走。我正想着,又看见一个男生走到那个我身边,提起了我的行李。那个我吓了一跳,追了上去,两人拉扯的时候,那个男生塞了一样东西到我手里。
      那个男生就是江伟文,那也是我第一次认识江伟文,他塞到我手里的东西是个学生证。
      四周的环境又开始变了。
      我看到很多枫叶,绯红的叶子漫天地飞舞着。
      我终于看见“我”了。我正伏在江伟文的肩膀上哭着。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刚接到家里电话,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爸爸住院了。我着急地哭了。那是我上大学以后第一次想家,想爸爸,想妈妈。江伟文就一个劲地安慰我。
      也是那一次以后我才发现他喜欢我,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喜欢上他了。
      枫叶铺天盖地地飞到我面前,遮住了我的视线。慢慢地枫叶又飞开了,这时,我看见的运动会。
      我看见有一个人突然倒下了,然后一大帮人围了上去。本来在跑道上奔驰的江伟文则不顾比赛地跑了过来,挤进了人群,把那个倒下的人背了出来。啊,是我,那是我晕倒了。那天是运动会,我没吃早餐,刚刚跑完800米,支撑不住就晕倒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江伟文正微笑着看着我。那一次,他为了我,把到手的金牌给丢了,但他却从此多了一个女朋友。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照了过来,我闭起了眼。等我再张开眼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又变了。
      接下来许许多多的画面从眼前闪,每幅我都记得。
      这是江伟文第一次牵我的手,是在经济系通往文学系的路上。
      这是第一次拥抱,是江伟文要求的生日礼物。
      这是初吻,我当时在做功课,江伟文突然叫我,我一回头就被他吻到了。事后,我还追着他打。
      这是我们吵架了,啊,那一次是为了文学系的那个系花,她总是缠着江伟文,就算我在一旁也只把我当透明。于是我和江伟文大吵了一场,江伟文还被我气得拂袖而去。结果,江伟文还是来向我道歉了并且发誓说再也不理会那个系花了。其实那一次应该是我的错。不过,却是江伟文先说的对不起。
      还有,这是有一次系主任把江伟文叫去,教导他不要早恋,应以学习为重。其实那时候大学生谈恋爱已是很普遍的事情,只不过这个系主任特别看得起江伟文,说是希望他能在学术上有所作为。不过结果却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当时我就站在门外等着。在系主任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个小时以后,江伟文终于很不耐烦地问他说完了没有,说是他女朋友已经等了很久了。系主任听了火冒三丈,怒道一声不可救药。
      我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想起来,那时候真是快乐。
      可是我们的快乐是那么短暂。虽然从时间来看,那段快乐的日子比痛苦的日子长,但感觉上,痛苦的日子却是那样的漫长。
      画面继续从眼前掠过。
      很快就到了最痛苦的记忆——那一个圣诞节。
      不,我不要,我不想起,我不要了。不,不要……
      我在心里喊着,喊着……

      突然我又什么也看不见了,四周再一次只剩下黑暗。我在黑暗慢慢失去了知觉。
      “殷倩,殷倩……”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殷倩,殷倩……”真的有人在叫我,但声音很遥远,很遥远。
      “殷倩,殷倩……”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清晰。
      是谁?是谁在叫我?
      我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我看不到,我什么看不到。
      我努力地张开眼,努力地睁大眼睛,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突然,又是一阵刺眼的光,我本能地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我再一次试着张开眼,那道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但还是让我闭上眼。我第三次尝试,终于,我适应了那道光。
      我只看到了一片茫茫的白。
      但却清晰地听到了欢叫声。
      “医生,医生……她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啊!是刚才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是谁?
      我一下子记不起来。
      “医生……”那声音还在叫着。
      很熟悉,但是谁?
      我努力地回想。
      “殷倩,太好了,你醒了。”我渐渐地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也感觉到一股力握住了我的手。
      我记起来了,是邵俊,是邵俊在叫我。
      我努力睁开眼,眼前那个模糊的影子也渐渐清晰了。
      果然是邵俊。
      我也慢慢地明白过来,我还没有死,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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