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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挨藤杖,拉钩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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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知晓此事后便替我惋惜,老爷见了我也叹气,颇有怒其不争之感。我向夫人再三致歉,并表示这辈子只愿尽心服侍老爷、夫人和少爷,不作他想。
夫人深深望了我,道:“只希望你莫要后悔。”便未再置一词。
过得不久,严氏产下一女,顾老爷喜得千金,取名彦亭,取亭亭玉立之意。
自此,顾老爷有了二儿一女,彦卿、彦凌和彦亭,儿女双全,天伦之乐。
顾彦卿听说新有了个妹妹,便屁颠屁颠跑去看,回来撅了个小嘴道:“皱巴巴的,不好看。”
我笑道:“少爷刚出生之时,可也是这样子的。”
少爷大惊:“我有那么丑吗?”
我道:“现在漂亮了。”
少爷松气:“幸好幸好。”
我忍俊不禁。
转眼又是三年,顾老爷已调任淮南东路提点刑狱,依旧居扬州顾府。
顾彦卿七岁了,顾老爷一年前已请了武师传他武艺。顾夫人因自幼体弱,忧心儿子也会如此,便希望他借此强身健体。
小米小穗经夫人指婚各配了小厮,婚后生活美满和乐。常常聚了一处谈论婚后琐事,各自夫婿。
一日正聊着,忽然停了口,不约而同望了我瞧。
我正捧了本《吕氏春秋》看得津津有味,注意到她们的目光,疑惑道:“你们看什么?”
小米小穗互相看了眼,小穗问道:“兰姐姐,虽知不太妥……我们很想知道,你多大了?”
我想了想,刚入府时,老爷曾说我介于二八二九年华,若按当时二八算,现今七年过去,也该是二十有三了,遂道:“大概二十三了,怎么?”
小米口快道:“什么叫大概?兰姐姐,你怎还不赶紧求夫人指个人家?过个几年再想嫁人可就……”
小穗扯扯小米道:“兰姐姐,其实,我们是觉得你和五年前一个样,没甚变化。好像……好像才十八九岁。”
我笑道:“呵,十八九岁与二十来岁差很多么?样貌自是差不离的。”
这三年里,顾夫人曾多次与我提起,趁我年纪尚轻,给我许户人家,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我均一一谢绝了。
其实这种事,夫人说配就配,哪容我置喙。就像当年卫寒那事,只要夫人一句话,我再不肯也是须嫁他的,现今这般待我已是极致了。
卫寒两年前去参了军,临行前向我辞行,说我朝重文抑武,积弱甚重,然外族环伺,岌岌可危。他已决心为国效力,在沙场上奋勇杀敌,驱逐胡虏。
我明白从军是他向来的志向,如今得成,也是好事。
临行前,夫人欲为他纳一妻室,他拒绝了,声称自己常年在外,漂泊不定,且不知能否得返,不想误人终身。夫人听罢只默默垂泪,看我的眼神很是幽怨了一阵。
如今顾彦卿清晨起来跟了武师习武,之后去夫子处听学。午膳后休息,倒也过得颇有条理。
今日午膳后,他却是一反常态,不肯午睡,拉了我袖子直嚷嚷:“兰儿,我想出去玩!”
“好呀,兰儿陪您去找二少爷吧。”
“我是说府外。今日听夫子说,扬州城中市井繁华,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我长了这么大都没见过,我要出府去玩。”
我道:“外头虽繁华,少爷这么小却是不太安全,夫人不让您出去,自是有她的道理。”
少爷眼珠一转,道:“兰儿你与我一道去吧。有你在,我怎会有事?”
我犹想劝阻,然终究拗不过少爷的意思。
我一时心软,便嘱了小米小穗替我们瞒着些,与他一道偷偷溜出府去。
到了街上,少爷见什么都是新鲜,摸摸这个,捏捏那个。我怕夫人知晓,不敢买了物什带回府中,便只给少爷挑了少许点心,要他吃了再回府。
少爷见河边柳树下几个孩童聚在一处,便也蹭了过去,与他们一起戏耍。
我看着少爷难得如此开心,虽不敢在外面多做停留,却怎么都不忍心催他。
是以,最后我们回府时,已申时过半。
我们偷偷溜回院子,正要进房,便见顾夫人端坐上位,小米小穗跪在一边。
顾夫人看见我们踌躇不前,便道:“进来。”语气隐含威慑。
“在外头可玩得开心?这便回来了?”
“娘……”少爷想撒娇。
顾夫人怒道:“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你年纪尚小,不可随便出府,你便当耳旁风么。现今幸好你无事,万一有事,可叫我……如何是好。”说到后来,渐转哀戚。
我扑通跪下:“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少爷无关,是我要他随我出府的,要罚便罚我吧。”纵使我有事,少爷也不可受罚。
“你……”顾夫人怒极竟是语噎,“兰儿,你怎么这么糊涂!我叫你好生伺候少爷,不是叫你如此胡来的!我如此信任你,你却……”
“奴婢知错,请夫人降罪。”
“是该罚,该罚……串儿,去拿藤条来,五十藤杖。”
“娘!”少爷怕了,“不要罚兰儿,是我……”
“少爷不用替奴婢掩饰,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打断少爷的话,使劲向他使眼色。
“娘……”少爷犹想争辩。
“串儿,将卿儿带去我房中,再拿了藤条过来。”
顾夫人身边的丫鬟串儿应声瞧了瞧我,便去拉少爷。
少爷奋力挣扎道:“娘,不要打兰儿,不要打兰儿,是我的错……是我要出……”然终于年幼力小,不多时便被抱出门去,声音渐渐去得远了。
顾夫人继续道:“小米小穗,你们隐瞒不报,也该罚。等下每人十藤杖吧。”
我放心了,夫人终是舍不得打少爷的。我将罪责一力承下,却也省了夫人不少心。
五十藤杖打得我龇牙咧嘴。藤条虽不比棍棒坚硬,可抽在身上一下,便是一道血痕,甚至皮开肉绽。
挨到五十下,顾夫人看着我道:“可记住教训了?”
我忍痛咬牙道:“奴婢知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顾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回了后院。
我趴在床上痛得一动不敢动。小米小穗挨了十下不算重,两个丫头帮我上了药,望着我偷偷抹眼泪。
顾夫人将少爷禁在她房中,不许他出门。
直到第二日早,我方见到少爷。
我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少爷唤我,以为做梦,正想转身,却感觉一只小手按在我肩上。
“莫动,会痛。”这下我听真切了,是少爷的声音。
我忙睁开眼睛:“少爷您回来了。”
却见少爷瞪了一双红肿肿的水泡眼,道:“兰儿你还痛不痛?”
我安慰他:“不痛了,早不痛了,五十藤杖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谁想少爷听了这话,却嘴一瘪,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我忙道:“少爷莫难过,兰儿真的不痛,兰儿这就起。”
我急欲起身,少爷却按了我道:“莫动,会痛。”
少爷虽然从小没被老爷夫人打过,却也因顽皮受过伤,知晓痛的感觉。
“都是我不好,是我硬将你拉出去。”他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道:“这是娘给我的,说涂了就不痛了。我给你涂。”
我忙伸手拒绝。
少爷坚持。
我便道:“让小米小穗帮我上药吧。”
少爷不允,非要亲力亲为。看来他依旧很自责。
我见如何都推脱不过,只得依他。
我徐徐除了外衫,却听身后“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我回头见到少爷瞪大了双眼,便要他取过铜镜,照了照自己后背,发现除了少许疤痕印记,什么都没有,伤口竟已经愈合。
我以前流浪时受再重的伤,到了第三日上都能安然无恙。便是在记忆的最初时,我身受重创,体无完肤,却也在跋山涉水十多日后便恢复如常。以往我一直未当回事,如今在顾府生活多年,早已知晓自己这点绝不正常。本想瞒着别人,却终究让少爷发觉。
我起来穿上衣服笑笑道:“说了不痛,少爷偏不信。串儿可是手下留了情的。况且昨晚已上过药了,您瞧,这不是好了么。”
少爷疑惑地拿一双大眼瞪着我:“兰儿,你真的挨了打么?”
“真的挨了,比真金还真。您看上面不还有藤杖的痕迹么。”我信誓旦旦,“不信您问小米和小穗。”
少爷歪着头,看他神色,有些想不通:“可娘说你这几日都好不了的,还叫我拿药给你。……对呀,娘也说你……你定是挨了藤杖的,可怎么……”
我看了看门外,下床蹲下身子,捧了少爷的脸正色道:“少爷,兰儿有桩事要对您说。其实兰儿自小身体异于常人,什么伤痛都好得比别人快些。昨日那藤杖不算重,是以今朝便好了。”
少爷双眼大睁,目露惊诧。
我续道:“这事兰儿从未与人说起过,您答应兰儿,莫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少爷问:“连爹娘也不能告诉么?”
我坚决摇头:“不能说。……老爷、夫人、小米、小穗,谁都不能告诉。只我们俩知道,好不好?”
少爷眼睛亮了亮:“就我们俩知道?”
我点头:“嗯,就我们俩,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少爷笑得眼弯弯,伸出小指道:“好,那我们拉钩,谁说出去谁就是小狗。”
我与少爷勾了勾小指,笑道:“少爷哪里学来的这些?”
少爷道:“昨日出去玩的时候,看别人这么做的。”
我想起昨日少爷曾在河边与一群孩童一起玩耍,又敛容道:“少爷,下次不可如此任性了。这次是兰儿挨打,下次指不定就轮到您了。而且您看夫人多生气。夫人向来身子不好,一生气可就更糟了。您说是不是?”
少爷想了想,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黯然:“我听兰儿的,再不出去了。”
少爷收了心,依旧每日跟了武师夫子习武读书,余下时间或是去向老爷夫人请安,或在院中自己玩,或是去看看彦凌、彦亭,再不提出府之事。
看他如此,我心中却无限歉疚。少爷这个年纪,该是随心无束,尽情游戏的时候,如今却被拘在一方天地中,不得自由。
顾彦卿渐渐长大,十三岁那年,顾老爷将他送进了私塾。
我则依旧做我的少爷侍婢,每日早起替少爷洗漱更衣,少爷习武后伺候他早膳,送他出门;晚上伺候少爷用饭洗浴,笔墨火烛,或静坐一旁缝衣看书;待少爷倦时铺床更衣,洗漱就寝。
我自过得从容,府中却渐渐流言四起,大家看我的眼神也渐现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