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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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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他坐在窗棂上,微微倾身凝望这边,蝶翼般的白色衣袍静静附在身上,长长的发从肩后滑落身前散在地上,蔓延出弯曲的乌泽。
那束头发在手中一片冰凉触感。
触感?
惊异自己不自觉的举动,放开手中的那缕长发,任其滑落。
他的眼中多了困惑。
为什么……
她也在困惑。
“你害怕…么?”他终于开口。不待任何感情波动的人,声音如水,清晰的灌入耳际,脑海。
不,我不是害怕。开口的瞬间,才发觉那片窗棂没有任何人存在。
如同一梦。
“我梦醒了吗?”她自问。
没有啊,你还在梦中呢……身后有人轻轻叹息。
她想回头,却动不了。
你看。一只手从后面指向前方。
斑斑红痕在雪地上蜿蜒向前,直至雪地中一片白色的梅林。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
天!看到面前的场景,她双手捂住嘴才能克制自己不会叫出声。
梅林中,一个人神情空洞的靠在一株梅树上,仰望天空,鲜血从微抿的口中不断溢出,流满全身,染红雪地。片片落下的雪花与白色梅花花瓣,星星点点在风中飞舞,落在他身上被迅速染成红色。地上,每一步曾被他踏过地方皆是红色,从远处到树下形成一条血路。
怔怔的看着他蹒跚站直身体,缓缓迈出虚浮的步伐。每走一步,流下更多的猩红。
怵目惊心。
他却执意往前。
“不要!不要再走了!”她伸出手。
抓住他衣袖的瞬间,那个身影风一般同化为片片白色,分不出是雪,是花瓣,漫天袭来,落地时变为深深红色,似乎有些透明。
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不知所措。
四下寻找着那个身影,梅林中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死气沉沉,静得能听得到飞雪,或者是梅花花瓣落地的沙沙声。
凄凉,忧郁。
“你是谁?到底是谁?!”她对着空旷的空间喊着。
风,卷起地上腥红似血的梅花瓣,高高的扬起。
亲眼看到梅枝上朵朵或待放,或盛开的花瓣,一片一片染血,变成红色,开在青堇湖西岸。
你该醒了……
依旧是身后的声音轻轻催促她。
醒了。
睁开双眼,点点在梦中压抑的感觉倾泻而出,化为泪水。
“只是梦吗?”柳雪晴拂去眼泪。
这一夜,她疲惫万分。此刻,东方已然微亮,无意睡去,她披上衣服,走下绣阁。
一双白皙的手,推开大门。
茫然中,慢慢步入雪地。
青堇湖畔五连亭旁的梅林,雪后盛开的白花,永远那么晶莹剔透,却始终不及彼岸的那片血梅,那么轻易的夺人心神。回首顾盼间,少了一分惊艳,但也多了分纯洁。相隔一湖间,景致竟然天差地别。
与梦中相同的景致,吸引她走进。
“啊,我在做什么?”柳雪晴苦笑,没休息好吗?怎么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还是躺在床上好——暖和,还可以补一觉。觉得做了傻事,她打算离开。
一阵寒风吹乱她未梳的头发,一时挡住视线。
随意拨开。
不远处的人映入眼帘,好像正要走开。仿佛梦中的人,竭尽全力的行进,毫不理会一点一滴流失的生命。
不行!会死的!
“不要!不要走开!”她想也没想的追上去。
下一秒,握住清凉布料的感觉,让她确信自己拉住对方,悬起的心一下子放回原处,连带整夜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般,止不住下落。一双手接住她,轻轻拦起。
她抬头,看到一双深邃的黑眸,非常熟悉。因为垂首,那人冰凉流水般的黑发,滑落到眼前,与她的散发在风中交织,形成发网,包围着她。
因为梦境,神志有些错乱的柳雪晴,开心的扬起一抹笑容。“嗬……没有消失。”很突兀的伸手抱住那人,忽略对方的愣怔,安心后突来的困倦感觉袭来。她喃喃自语:“不要消失……”渐渐声音到了最后,淡到听不清。
竟然这么睡着了。
血亦寻低首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衣袍抖开,罩住抱着自己睡着的少女。
有些诧异,更多是欣喜吧……
理不清的感觉。
但是,至少她不会害怕自己。
垂下眼睫,默默地注视少女的睡容,没有任何防备,还带有丝笑容,仿佛幸福万分。喜欢这样看着她,这时他会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再。
祥和而安宁。
环抱自己的双手,带来太多未知的情感,只想时间可以就此停止。
血亦寻反手抱起少女,血色的衣袍下,那张细致清艳的面孔更显生气。
他慢慢向彼岸走去。
稍远处的迟秋无言跟上。
死活跟来的江凛天,快把眼睛瞪出来。日后再没有事,会让他更加得吃惊。
这个人真的是血亦寻?!他会主动接近别人?!竟是柳三小姐!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江凛天疑问繁多。
不过,大概没有机会问。
冬日清晨,青堇湖畔,两个人第二次相见。
命运的丝线,这一刻纠缠。
++++++
这一次,她睡得很熟。
是谁的怀抱,如此的温暖,让她怀念。
辛缘,她是不被期盼生下的孩子。母亲不要她,将她丢弃给保姆,快乐的第二次作了母亲,弟弟一个人的妈妈。那一年她三岁,不记得母亲的怀抱。
柳雪晴,她亦不是被期盼的孩子,母亲期盼的依旧是男孩,只是绝望发现自己在怀不上孩子后,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那一年她仍是三岁,记忆中依旧不曾与母亲有太多亲近。
她渴望她们的认同。
努力的表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只是被视作一钱不值。
不得不承认,可悲的命运被重复,只能叹息,默认,故作视而不见。
死去的那一刻,总算明白一点——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便可以的,是自己太执著。
一切不能重来。
重生的大门,永远只为带着不甘死去的人开放。
“谁能告诉我……重生的人可以得到幸福吗?”
一滴晶莹的泪珠在白皙的面庞上划下,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凝结的泪珠在指尖上流转出冰晶般透明的色彩,让人迷惑其中包含的意义。
幸福,悲哀,还是无奈?
白桑居,一室沉香中,从未有过的详静宁和,环绕其间。
褪下红袍的人一席白衣靠在矮榻上,任由的同样白衣少女抱着自己沉睡,时间分秒流逝。两个人像一对合翼休憩的白蝶,相互依偎。血亦寻默默看着那张泪颜的主人,环抱他的双臂像害怕他离开,即使睡着了也没有放松,有些像无助的小孩子,寻求温暖安抚。
记忆中,他没有经历过能让自己落泪事情。人在快乐,感动,悲伤的时候都会留下泪水。只有从不时微蹙的双眉可以看出,她的泪水并非欣喜得来。
少女的泪水给予他陌生的悸动,引发胸中的刺痛,痛苦的牵引着蠢动的血液。
血亦寻强压下冲口而出的血气,闭上眼睛。挣扎着活到现在,等待就是此刻吗?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深深的皱起双眉,异样的潮红染上原本苍白的双颊。很痛苦,却不忍挣开纤瘦的双臂。
“你……真的是我的……劫数……”他苦笑。
一只手抚上那张在晨光下晶莹的面庞,留恋的望着让他莫名渴求的人。
嗒……一滴血从指尖划落到她白皙的皮肤上。
随手抹去,垂手用衣袖掩住手上的血迹。
“迟秋。”他轻轻开口。
一脸平静的迟秋从外面走进来。
“送她回去吧。”血亦寻轻轻分开那双手,退后,不再看向他人。
迟秋颔首,横抱起少女。
已经习惯的温暖离开怀里,瞬间产生空虚的感觉,叫他不自觉地再次看向少女。
一双朦胧的眼睛对上他的。
醒了?!但是马上少女再次安稳的闭上眼睛。
“主人?”迟秋看到血亦寻的迟疑。
血亦寻轻轻摆手,表示无碍。直到迟秋走出,一双手再次捂住口唇,吐出遏抑很久的血液,感觉距离生命终点更进一步。却矛盾的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
这样,可以看到她,哪怕不能相处。
清晨这样的来临。
柳雪晴坐在床畔,疑惑自己的梦境,那样真实,双手中仿佛还残留些微暖意。她醒来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幔。失落的蜷起双腿,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臂间,静静的回忆梦醒后仅存的片断
。
“真的是梦啊……”
衣袖上一两点猩红的颜色让她怔仲,面颊上传来似有似无的感觉,似乎曾有什么滴落在上面,复又被人轻轻拂去,能闻到说不出是梅香还是血锈的味道,淡淡的沁入。
是血,一定是的。是谁的呢?柳雪晴失神的捂住那一侧面颊。
“小姐,你醒了吗?”小龄在垂下的床幔另一边儿问道。
此刻耳畔传来那独特如水的声音——你,真是我的劫数……
“小姐?”
是他。是他的血吗?一双手紧紧握住那段沾血的衣袖,仿佛看到对方无奈的苦笑,一缕血迹蜿蜒从唇角落下,滴滴染红他的衣襟。
“怎么会这样……”原来,都是真的。她闭上眼睛,心烦意乱,无法深究自己如何回到房中。
“小姐!你不舒服吗?”小龄忍不住挑起床幔,看见主子蜷曲在床上,低头不语。
“……不是的。”柳雪晴闷闷的说着,抬头。“我只是做了梦而已。”她言不由衷,笑着解释,心里在刺痛,因为那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说,我会是你的劫数?是梦就好了。忍不住叹息。
她发现自己的心绪会因此被牵动,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让她手捧着书本,也无法得到安宁。只能怔怔的望着远方,一遍遍描述那场梦与现实绞缠的场景,良久,良久……
风一般,柳三小姐的婚约解除这档子事,在最短的几天中传遍整个上京。
同时,青堇湖西岸人们眼中神秘的府宅主人,开始被众人关注——他对罗玖天出手相救的举动,有些人认同,有些人扼腕,还有些人觉得他多此一举,更多的人蠢蠢欲动,居心不明。因此,前去罗府探望的人大半都在间接探听其人虚实。
出乎众人意料,柳休仁对罗大人悔婚的举动不以为忤。
他并非真心嫁出女儿。罗大人提及联姻之事时,他不点头,亦不否认,默认对方误会,借机探知女儿心意以及内心隐藏的。
只,什么都没看出。
女儿对他这个父亲恭谦的一如既往,没有半点不满和怨言。
这个女儿不一般哪……竟然,十几年间忽视她。
“音环,你生的女儿强你百倍。”柳休仁远处看着独坐晴雪阁窗前看书的女儿,侧面看去更显她五官清淡闲雅,单手持书,余下一手拖腮,悠然而自得,无欲无求。忆及这两日观察,这样的少女,连其母亲非音环都不知她底细。
不愧我柳休仁的女儿,为父与有荣焉。
你若是男儿身,我必将家业全数交付你手,可惜你的女儿身。
你该晓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怨恨为父种种手段,都是为了这个家。
柳休仁暗叹,下定决心般,回首唤道。“青瞳。”
一个颀长的身形从不远处走出,青衣黑发,其相貌非凡,气质出众,怎么看也不似甘居人下的人物,带着不驯的傲气。
“护好小姐。”
唤作青瞳的男人仅以轻轻点头作答,没有为人下属谦卑与恭敬。
柳休仁并无不悦。在提到雪晴时,他轻易捕捉到来人那双与姓名相同色彩眸中划过的依恋神色。也就是这样,他才肯甘心为自己所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