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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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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四月,此时北方的春天,还会冷上一阵,就是所谓“倒春寒”。而现在的南方,和风在将近正午时变得更加柔和,令人熏染上淡淡的睡意。“千烦万恼,一睡了之。”
两天了,为什么她要“旁听见习”他们的会议?唉,那位族长大人看不得她清闲,可耻的声称人手不够,叫她帮忙整理。那么放心?看来是认定一个女人构不成威胁。既然他们放心,她又有什么顾虑。
辛缘随手拿起堆在一旁的一本账册,漫不经心的翻开。
盐……换一本,稻米……换一本,大豆……再换一本,蚕丝棉丝……
运费?哦,主业是水运。帐做的挺细,有点脱冗,不够明晰,季度明算——嗯,对帐的时候……辛缘抬眼看看前方的那群人——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了。年末会不会累倒几个吐血?
毕竟有过十几年的资历,早就形成职业毛病,不挑剔都不行。
下一刻,猛然发觉自己在做无聊的事,手里既不是小说,又不是自己必须完成的工作。何必看那么认真。
哗啦,哗啦……
无视周围人的忙碌,她用手中现成的东西扇风,驱散无聊。
闲在的从自己所在的厅堂开始观察,典型的南方建筑,细腻典雅,雕梁画柱,古韵十足的山水风光图,点缀一屋浅棕银丝楠木桌椅,正座的上方的横梁上高悬着一张黑漆的匾额,几个烫金大字——“欠债还钱”。
与众不同,真不知道哪位高人题字。
哗啦,哗啦……
有节奏得声音,吸引所有忙得焦头烂额的人注意,有志一同的盯着大堂另一头用重要的账册当扇子的人。不太经得起摧残的账册,有几页脱线,呼之欲出。此番举动,有犯众怒之嫌,晓是天仙绝色也变得不可原谅起来。
她在做什么?青诚本已经忙到迟钝的脑筋,产生一些缓冲。
“辛小姐,敢问您在做什么?”族长大人声音很是客气。
这亦是大家的疑问。
屋中诡异的宁静,让辛缘茫然的扭头看向众人视线集中处——手上那本快被摇散的账册。有点闯祸,还有骑虎难下的感觉,那么只好“合理”的解释一下。她正色,还是那个娴雅少女,双手拢住散落的书页,迅速规整为原状,将一摞账册放到族长面前的桌案上。
“很抱歉啊,我还是不要给大家添乱的好。”辛缘“诚恳”的道歉。
青诚反问:“你不是看过了么?”撇得很清啊,可惜这个解释他这里通不过。
啊?他看到自己翻看了?!“随便翻翻。”辛缘敷衍。
“哦?”青诚没有放过。“看出什么?”
“没什么。”最多不过米盐运费算错几笔。她轻描淡写。
有问题。族长大人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娴雅少女,再一眼扫过身旁诸管事,得回一众隐忍的神色。
“辛小姐,你若累了,先休息去吧。”
“打扰诸位。”辛小姐顺利退场。
一片安静后,屋中五分之四的管事言语里,或明示或暗示女子刚才的过失,余下的虽然没有发言,多少会有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
青诚止住一屋纷乱,继续开始工作。
他心里很明白,绝对不是“没什么”这么简单。
辛缘,辛小姐,我很好奇你看出什么……
隔了两日,空旷宽大的厅堂里,族长独自恭候着某人。
再看到那块刻着“欠债还钱”字体的匾额,辛缘心里浮出不太好的感觉。
“夕先生,找我什么事?”她一直对恩人保持她认为该有的尊重。
青诚听得有点别扭,这不是重点,所以可以忽略不计,日后再提。他指指摞在身旁的一叠账册,问道:“其实你都看过了,对么?”
辛缘点头,不大方承认,就做作了。
很好。青诚笑着,真是没看出来这总是心不在焉模样的人,竟然有如此才能。她放到自己面前的账册每一本或多或少的有误,只是巧合?这解释未免牵强。夕族的确人才济济……现下正值春季水运期间,没人会嫌人才太多。
“辛小姐,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的。”她也很想不知道。
“那么,日后有劳了。”青诚站起身,对辛缘欠身。
“……应当的。”辛缘说得不大甘愿,一双眼睛看向上方那块牌匾,敢情“欠债还钱”是这么来的,她没钱,所以要挣钱来还——奸商本色。也好,如果很忙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吧?换种想法,心情好了许多。“夕先生,想让辛缘帮你何事?”
“现下是……”族长大人认真考虑了下,开口:“核账。”
还没完成?“我也去?”她可没忘记那些管事的表情,怕是没人信服她的能力吧?何必自讨没趣。
“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辛缘膛目以对。“夕先生……”该不会他只是看不得她比较清闲吧?
“叫我青诚。”族长终于受不住这个尊称。
“……青诚。”
“……”
绝对是这样的。她更加肯定,视线又移向那块匾额,干脆掉下来砸死她吧!
欠债还钱——这债难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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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辛缘人在夕族并未显山露水。
她一个女人,过于出头的下场可想而知。况且,那些过去真的能放过她?
她不抱幻想。
也只在和青诚独处时,才会说出一些疑点。
是夜,灯下。辛缘指着众多账目的其中一笔看似不起眼的开销问道:“一斤六十两,丝织品成本投入过大,请问管理者何人?”
“青州管事。”青诚看不出什么,随即反问:“蚕丝市面均价五十六两,差出几两有何不对?”
“这个。”一根纤细的手指移向随后的尾数——一万三千斤。“这之间相差多少?”辛缘看着青诚。
五万两千两——居然数字惊人。青诚不免吃惊,竟然一直没有注意。
“这人主事多久?”
“约莫八九年之久。”因他是父亲一手提携,他也忽略很多。
“查。”辛缘反手和上账本,淡淡下了结论。“这人有问题。”
半信半疑,青诚还是点了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几日后,查出此人长久和匪盗勾结,帮人洗钱。还好发现的早,却足以惊出众人一身冷汗,如果被官府查到夕族面临的麻烦,可想而知。
族人感叹同时,青诚想到的却是——这辛小姐不简单。
观察敏锐。
他经商不下七年都未曾发现,偏偏一个少女看得清清楚楚,似乎曾经历许多。那夜用冷淡的语调下出结论时的表情,好似一层挡在面前的薄纱被拨开,神色不再迷茫,冰冷而理智,细细看还有一分若有似无的不屑。
她绝不是简单的富族小姐。
“瞳,你托付了个不简单的人物。”让人忍不住想查查她的来历。
唉,怎么当初说下大话呢?青诚有些烦恼。
这名叫“辛缘”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青诚决定从侧面了解。
也刚好几日后,青瞳再来南方。
“我到真是不知。”听过青诚对少女的形容,青瞳只是笑着摇头,并没多说一句话。不知是为了考验好友的耐力,或者是故意保留什么。
青诚却已经了然于心——那少女与过去该是截然不同。
“你可以查的。”青瞳笑吟吟的看着他。
“哎,你成心损我?”青诚瞪眼,马上又想到什么笑容有点点得意。“瞳,我倒是该谢你。”
“怎么说?”青瞳反问。
青瞳看向远处在树下看书的纤细身影。
他晓得,不是每个管事都能看出夕族经营的弱项——除却主业水运,其他的经营面宽广,没有明确规格,反而拖累水运经营的顺利发展。
她是第一个讲得如此条理清晰的人。“族群产业弱点就是人多,不好安排所有人”——这么漫不经心的说着,笑容加上嘲讽,表情有那么一刻竟然可以用“悲哀”来形容,让人捉摸不透。
“她是个人才。”他的疑问很多,最终出口的只有这句话,然后对着好友笑笑。“所以我谢你。”
“……哪里。”这话答得不自然,显然青瞳也忘记,眼前的人是绝对的奸商,虽然嗜好不伦不类。应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此刻的辛缘则在自嘲——哪里是她观察敏锐?只是太习惯了而已。
“唉……”仰身靠卧在树干上,长长的叹息声挡在书页后,不想别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那十几年的勾心斗角怎么能轻易的忘记,多少人窥测巨富家资,往往最让人不能防备就是被认定的自己人、家人……她只是习惯的发现这种龌龊的营生手法。
因为深恶痛绝。
深恶痛绝到自己也觉得悲哀的地步,果然她是个放不下过去的人,所以一再、再三被影响。这样的人生只有叹息。
由远渐近的两个人的对话声,打破周围沉闷的气氛。
“敢情躺在床上久了,也会成习惯。”
“什么?”
“你看看她,不是典型?”
“……”
“我说错了?”
“……也不算。”
“难不成地上比床上舒服么?”
唰啦一下,挡在眼前的书被人抽走。
“对吧?辛小姐。”手持书本的人笑得开心。
这下,想装作没听到都不可能。辛缘暗叹着坐直身体。
她看清站在面前的夕青诚和青瞳,一着飘逸的白色宫裙,外罩紫色绛纱外衫,另一个则依旧一身沉稳的黑衣,只在衣领衣袖上绣着同色的浅纹……配上春日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泛绿吐芽的垂柳,看起来是副很和谐的画面。
前提是,他们真的是一男一女。
拍拍身上的草屑,她站起身,笑着看回去。“夕先生,我是比较喜欢床。”
真的不介意再躺两天,这样……起码不用看那一堆账本账册,还有……策划书?想想都头疼,为什么她要做这些事?奸商啊……
这家伙,还真不留余地。青诚压根儿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看来还是小看了她。
两个人相互对视而笑,笑中含义不同。
棋逢敌手。一旁的青瞳有点想笑,倒是很少看到青诚吃蹩,却只笑在心里,因为好友报复心强。
他这“局外人”看看就好。
一双青色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看向随手整理裙摆的少女。
她变了。还是淡淡的素色长裙,脂粉未施,原本绾好的长发脱出簪子束缚,柔顺的披在肩背上,缕缕飘摇在清风里……不再抑郁的她,散发出安然和自信,也是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让人感觉无论多么努力也抓不住她真正的心,她变得让人迷惑,却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不属于他,这份执著,该怎么才能结束……
南方四月的风温柔的吹过,北方丝丝春雨,冷清依旧。
一把烟色的伞开在雨中。
伞面上,绘有一枝梅花,几朵含苞,几朵盛开,几朵凋谢……
伞下的人一席白衣,被伞遮去半张面孔,只能看到一头极长的黑发蜿蜒到脚下,一部分被细雨打湿,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站在雨中,看什么,或者等着什么……
花谢,雪融,春来。
梅林展出绿色枝叶,一片旺盛生气,却在细雨雾气中迷离起来。
在他心中,她是一片新雪,为她——他讨厌春来。
春带走了雪,留下雨。
还活着么——这么说,却不知道在说她活着,还是自己活着……
“师父,”沈诺言从梅林一头走来,没有打伞,细雨打湿他全身。“您现在不能受凉。”
“我晓得。”白衣的人偏过头,从伞下露出一双深邃眼。
“他们都在担心。”诺言谓叹出声,目前这是唯一可以牵绊师父的理由。
“嗯。”白衣人垂下眼,没说什么,慢慢往来时的路走去。
雨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渐远。
“诺言。”
“什么?师父。”
“不用担心,我还活着。”只是……
“嗯。”
只是,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