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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忏心 ...

  •   “横障水含烟,山色镜中看。碧波涤尘心,闲意半悟禅。”
      立秋。拂晓。石门湖。
      相传此处正是秦始东临碣石求仙,刻辞记功的地方,也是北魏文成帝大宴群臣的地方。然而,眼前这片湖光山色,并未因为前代帝王的临幸,沾染丝毫皇威霸气,只呈现出一派温婉迷人的景像。
      此时,轻纱般的晨雾笼罩在湖面上,朝霞的光辉倾入湖中,水绿如碧,霞红如胭,仿佛翡翠流丹,明艳不可方物。
      一叶扁舟自湖面碧波上飘来,船头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扶橹轻摇,看样子没使多少力气,但小舟疾速前行,少顷便驶到岸边。
      那老者收橹停舟,打量了我与五郎两眼,目光又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嗡声嗡气的道:“二位请上船吧。”
      但观其貌,即知其人,我微微昂首,“阁下可是忏心老人?”
      那老者点点头,“正是老夫。”
      我凛然盯着那老者,眼波明锐如冰锋利剑,直欲剖开他的躯体,穿透他的灵魂。在我逼视之下,那老者的神色仍旧平寂而坦然,仿佛一堵坚实厚重、历经沧桑的巨岩,不会再为风霜雨雪所动。

      半晌,我移开了视线,侧目示意五郎,一起跃上小舟。
      那老者一拨橹桨,小舟轻巧地调个头,向湖心驶去。
      舟行湖上,我等三人均未开口说话,只听得一下又一下的摇橹声和划水声。清凉的微风柔柔拂动我额前几缕发丝,我的心也似湖水一般荡漾起层层纷乱的涟漪。
      不多时,舟近彼岸,遥遥望见远处绿荫丛中,显出一角飞檐。那老者停泊靠岸,系好船缆,当先引路,走上一条碎石小道,经过一段斜坡,来到林木掩映间的三五间房舍前,回头冲我和五郎说了声,“二位请。”接着轻轻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到得厅上,分宾主就座,一位仆妇奉上香茗——客有两位,茶却只有一碗。我端起茶碗,也不饮用,只是怔怔看着从盖缝处升起的丝丝白气,良久,徐徐开口,“请问阁下为何会取‘忏心老人’这个名号。”
      那老者长长一叹,“既名忏心人,自有忏心事。”
      我缓缓道:“敢问阁下是因何事心存忏悔?”
      那老者喟然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依然凝注着眼前的丝丝白气,“有多久?”
      那老者道:“三十三年了……”
      我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茶碗递向邻座的五郎,“请喝茶。”
      五郎一怔,“先生……”
      我托住茶碗的手平平伸出,纹丝不动,温言道:“喝吧。”
      五郎不再言语,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少时,他眼角肌肉开始轻轻抽动,面颊上泛起一种异样的淡青色,跟着身子软软倒在了座椅上。
      我淡淡瞥了眼昏睡过去的五郎,转头定定地望着那老者。
      那老者干咳一声,离座起身,走到我面前缓缓伏拜在地:“月君……”

      眼见对方匍匐在自己脚下,我骤然一惊,站起身来。
      当我在忘忧坊主叶建春那儿,首次得知“忏心老人”的消息时,就从那张题字绢帕上,大致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前番在小镇客栈里见了“他”的留言信笺后,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今朝与“他”会面的所见所闻,让我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我已能断定,忏心老人即是瑶池太邱使的化身!
      ——和我有很深的渊源……对三十三年前的往事内疚忏悔……拥有卜天测地、预知福祸之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当世仅此一人!
      然而直至此刻,我才发觉自己竟然猜错了!
      ——尽管依照祀月教教规,包括护教五使在内的祀月教众,正式觐见月君时,须行伏拜之礼,但太邱使却是一个特例——因为,太邱使乃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心念电转,很快恢复了镇定,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老者还未回答,忽听一人接口道:“昔别多年,你连他也认不出了么?”

      这语音无比的温柔,无比的优雅,娇若春莺,清若幽泉。我心头一震,
      只见一个婀娜的人影,轻卷珠帘,从内屋缓缓走了出来。
      她无疑是位绝代佳人,她的美貌几乎接近所有男人的梦想。那一袭浅绿色的轻纱,更让她显得飘渺如仙,室内无风,但她似欲随时御风而去。
      她的容颜与身材毫无瑕疵,每一分每一寸的轮廓和线条,仿佛都是精心雕琢而成。她玉脂般肌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柔润光泽,秀发黑亮照人,细看却是一种极深的墨绿色,她那双同样颜色的眼眸虽然秀美,看起来却那么凄迷、空洞,少了灵动之气。
      ——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竟然是个瞎子:是天妒红颜,不容世间出现一位完美无缺的女子?还是天意莫测,不忍她目睹红尘俗流的丑恶?
      我呆呆望着眼前的丽人,身子不禁轻轻颤抖,霍地快步迎上,攥紧那
      丽人一双纤纤柔荑,哽声道:“姐姐……”
      那丽人抬起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天骄,我们姐弟俩分离三十余载,总算又相聚了……”
      一股淡淡的青莲香气,从她身上飘散而出。我嗅着这熟悉的香气,看着这熟悉的容颜,只觉亦真亦幻,如坠梦中。

      姐姐……芷瑛姐姐……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为得圣主,祀月教皆以灵脉蕴胎之法孕诞历代月君。芷姻姐姐即是以此瑶池秘术孕诞而生。可叹的是,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她出生后不仅双目失明,而且患有先天不足之症,莫说修习武功、博学百艺,就连干些诸如打水、织布之类的平常活儿,也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厥。
      芷瑛姐姐孱弱的体质自然无法胜任月君一职,所以她后来才添了我这个弟弟。芷瑛平素贞静娴雅、高洁出尘,常常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可作为我的长姐,她一直对我这个幼弟倾注了全部的亲情和慈爱。
      当年昆仑瑶池一场浩劫,我便与她骨肉离散,如今久别重逢,我情难自抑,不觉热泪盈眶,“姐姐……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芷瑛柔声道:“天骄,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唔,还好……姐姐你呢?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很好……”芷瑛的脸上浮起一抹甜蜜而温柔的笑意,“自从离开落琼谷后,天崴就一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
      我微微一怔,“天崴?”
      “是啊。”芷瑛嫣然一笑,“你还未认出他么?”
      我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老者,迟疑道:“你……你是……”
      那老者躬身道:“瑶池东昭使,参见月君。”
      “天崴!原来你是天崴!”我惊喜交集,一把拉起那老者,“真是太好了——”说到后来,忍不住滚下泪珠。
      东昭使齐天崴,南华使齐天阳,这两兄弟是我当年最要好的朋友。那些同玩乐,共成长,一起年少轻狂的回忆,历久弥新,永难忘却。
      天崴热爱音乐,天阳精通文墨,齐家兄弟不仅外形气质宛如魏晋风流雅士,连性格中也带着诗人骚客的浪漫情怀,会为春残花落而感伤,会为雪飘月缺而惆怅,每当此时,他俩便会吹奏优美的曲子,写出感人的诗篇。

      我一手握着芷瑛,一手握着天崴,展颜笑道,“姐姐,天崴,你们约我相见,直截了当明说便是,哪用得着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还起个‘忏心老人’的名号,我还以为……还以为……”
      齐天崴笑了笑,笑容却有些黯然,“其实,这‘忏心老人’另有其人,我只是借用她的名义,请你前来而已。”
      “噢?”我略感意外,“倒真有这么个人?”
      齐天崴点点头,“她自号‘忏心老人’,的确是对多年前犯下的过错以示忏悔,而且……而且此人与你关系非同一般……”
      我闻言一凛,心中当即了然,笑意顿敛,闭口不语。
      齐天崴察言观色,已明白我的心思,叹道:“旧梦如轻尘,风过不留痕。不论怎样,你去见见她吧。”
      我身子一颤,咬紧嘴唇,“她……她也在这儿?”
      齐天崴又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搭在我肩头,“走吧,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这次来,原本不就是准备与她相见的么?何况现在她人已……唉——”
      我还未答话,芷瑛挽住了我的胳膊,“天骄,跟我来。”
      我木然由二人拉着自己朝屋后走去,心中一时千头万绪,茫然不知所以。
      “吱呀”一声,齐天崴推开了里屋最末一间的房门。
      室内狭窄幽暗,阳光自檐下风洞踏入一只方方的脚,细细的尘埃在苍白的光柱里舞动。一抬眼,便瞧见素幔低垂的香案上,端立着的那块灵牌。
      霎时间,我心头剧震,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僵在了原地。
      她竟然就这样走了,忏心老人……瑶池太邱使……母亲……
      往事一幕幕滑过我的脑海:母亲端庄的面容……母亲温暖的怀抱……母亲占坛上神圣的风采……母亲日渐冷厉的眼神……倒塌的昆陵宫……死尸遍地的落琼谷……被血水染红的驻月湖……最后是那块漆黑冰冷的灵牌——盘结心底的种种爱恨情仇又充涌澎胀,憋得胸口阵阵发疼。
      良久良久,我强抑内心凄楚,低声道:“娘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芷瑛黯然道:“娘已经过世十二年了……”
      我面色沉重,慢慢跪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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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偷个懒,把最后两章合成一章,但写完后发现跳跃性太强,自己倒看得懂,怕人家看不懂,所以又分成两章,呵呵呵 ,发的时间晚了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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