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秋月清澄

4、庙会初闻兄弟结拜（完

　　二月初二，巨商王家祭祖办庙会。

　　数十艘妆饰一新的漆红木舫由铁链相连，漂泊于河面上。舫内，王家主宾同欢，笙歌笑语绵绵不绝。

　　清水河岸边，则更为热闹。商摊比比相接，人头攒动。讨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拥挤的人群中，一个身着异族服装的高壮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他年约二十七、八岁，棕黄的长发微卷，随意地披落肩上，刚毅的脸型线条粗犷，皮肤微黑，看得出有长年日晒痕迹。五官立体，不似中原人的平淡，也没有南方异族的清秀，更不似蒙古人的圆润。额头宽大，眉骨突出。若仔细看来就会发现，深壑的眼睛透着淡淡的蓝，盈着浅浅的笑。他的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件如果中原人来穿要大出几个型号的袍子，合身的罩在他的身上。腰上缠着一条一掌宽的银丝带，一块碧色玉坠系在上面。此人来历着实让人好奇。

　　他站在一个绣摊前，随手拾起一只绣花荷包，凑到鼻端嗅一嗅。边上走过几位姑娘，掩嘴笑着过去了。他奇怪地看看周边，发现四周人们都在看着他手持香包的模样窃笑着。他也笑了，笑得很随意，嘴角边两道浅浅的褶痕。摇摇头，这些人，唉，不就是玩个香包吗，谁规定男人不能玩的。

　　“主子、主子！”一个十六七岁，相貌清秀的少年大叫着飞奔过来，一把夺去男人手中的香包，冲着四周人赧笑着，把主子拉离这几个脂粉绣品摊。

　　站稳下来，这个急性子的小仆童又一阵噼里啪啦的教训起主子来：“主、呼——主子！呼——”一下子冲得太快，要先换口气。男人双臂环胸，兴味地听着小家伙的高见。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跑去看那种女人家家的东西。多丢咱男人的脸啊！”

　　听到这里，男人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出来，豪爽的笑声震动四方。男人？这小子和他谈男人的脸面问题！“哈哈哈！！！小竹子，你——”

　　人群都好奇地望向这边，少年窘迫地扫一下四周，羞愤地窜到男人面前，发现自己身高不及主子的胸膛，干脆跳起脚来：“笑、笑什么笑！本来就是你不对嘛。要是让人家知道——”忽而谨慎地瞅瞅四周，故正经八百地压低声音说：“要是让人家知道堂堂渤海国东京侯，威震千里的北方霸主，江湖人人称颂的豪侠汤一介，玩、玩那种女人家的俗物，岂不贻笑大方？哼。”眼翻白，唇一撇。

　　抑不住的笑在喉咙里翻滚，这位叫汤一介的男人大掌用力一拍少年的脑袋：“臭小子，哪里弄来那么多无聊的名头，不嫌绕嘴啊！”

　　此时间，一道舒缓轻盈的歌声从河面红舫中传播出来。人群突然静了。汤一介手上的动作也蓦然停住。

　　这是一位女子，在向宾客唱颂着江南的美景，琵琶弹奏得十分纯熟，唱者清音清脆悦耳，如一道山泉流过心底。

　　人群中一位清秀书生惊讶地问道：“这是哪家的歌伎，唱得如此美妙？”

　　边上有人应声：“嗨，这是王家花大钱请来的湘水巷弘月坊的头牌清澄姑娘。”

　　“湘水巷？那不就是妓女了？”“就是，原来是个妓女啊。还以为是哪家的艺人咧。”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当妓女……”“呸！妓女啊！都是不要脸的贱货，魅惑人的主儿。”“就是，听说，每天都有不少人扔大把银子到弘月坊，就为了听她唱曲儿。你想啊，若没啥勾引人的本事，就凭两首曲子就能让那么多男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央，扰乱了原有的平静。人群中叹息纷纷。鄙视。

　　在这个社会里，人们都认为最低等下贱的，就是妓女。偏偏可笑的是，走在街上，连叫花子都对妓女吐口水；然而躺在床上，再高贵的男人也心甘情愿地对她们说着腻死人的绵绵情话。

　　一个洪亮的声音反对道：“妓女怎么了？妓女也是人。命运不济才会沦落风尘。”众人望过去，见是刚才那位书生。书生继续发表他的见解：“若非生来命不好，怕也不会卖身为妓。如果她生在官宦世家，就凭她的才艺，怕也是这建康城的名流。而且，今日在此有幸听到此曲，清澄姑娘姑娘的唱功的确了得，能将江南秀色唱得如此清灵动人，怕这世上也难寻第二人。”

　　汤一介甚感意外，浪迹多年，中原来过很多次，对中原的文化也有一定的了解。在这个被传统礼教束缚的地方，竟然也会有这样思想通达之人。

　　仔细地观察这个书生，二十出头模样，身材并不高壮，略显单薄。眉清目秀，皮肤白净，衣着整齐，布料质地不差，应该是出身小康人家。从言行气质中，却能看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怕也是十分倔强执着吧。汤一介走南闯北，结交诸多豪杰英才，但向来对于舞文造势的文人敬而远之。今日遇到这样的书生，值得一交。

　　微微一笑，汤一介拱手上前：“汤某乃一介浪民，适才听得这位小兄弟见地很是独到，想结交个朋友，不知小兄弟肯否赏脸到前面酒楼叙上一叙？”

　　书生很是意外，“这，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抒发不平，能让侠士看重，小生荣幸之至啊。愿意，当然愿意！”他感到更多的是惊喜。

　　原来，这个书生名叫尹洛之，年方二十，浙江人士，自幼读书，这次来京都是为了参加科举考。家中经营两间布店，的确出自小康之家。而汤一介则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游历过程中，也结识了不少英雄人物。

　　闲谈中，尹洛之告诉汤一介，其实，他对考取功名并不热衷。会来参加科举考，不过是为了圆父母之愿。尹洛之的孝顺，让汤一介心中大为触动。想这天下世人，多为自己谋私利，像书生这样孝顺的人实在是双手可数。

　　“好！”大赞一声，汤一介端起酒碗一口饮尽。“砰！”，碗被重重地摔在酒桌上。

　　爽快地一抹嘴巴，汤一介站起身，拱手道：“兄弟！汤一介走遍五湖四海，结识不少豪杰，最敬重的就是你这样重情至孝的人！今天，汤某愿在这里与你结拜为兄弟！”

　　尹洛之听闻，欣喜异常，“好啊，那我去叫人准备香炉!”从刚才这番闲谈中能够了解，这汤一介，可是一位江湖闻名的豪侠。能与他结拜，是自己的幸运啊。

　　“哈哈哈——不用了！”汤一介朗笑着，“兄弟，咱们都是一介俗人，就不走那些无趣的形式了，只要我当你是我小弟，你心中当我是大哥，我们就算结拜了！”

　　尹洛之连忙站起身，深深地打一个揖：“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抓起尹洛之的手，汤一介塞过一碗酒。“兄弟，喝了它！”

　　尹洛之素来不沾酒，只是今天刚刚结拜，看着大哥期待的眼光，心中激动化作冲动，盯着那碗酒，咬咬下唇，心一横，仰头猛灌，但随即就被酒味呛得咳了起来。

　　汤一介接过酒碗喝干了剩下的酒，用力拍拍尹洛之的肩膀：“好兄弟！大哥佩服你！以后有大哥能帮忙的地方，大哥绝不推辞！”

　　酒过三巡，两个人互相熟悉了一番之后，携手同游庙会。

　　尹洛之为其大哥介绍着江南的名产，汤一介给他小弟讲述自己游历的趣事。

　　清水河畔人比早上还多，两个人时常被冲挤着。途径一道拱桥上，有一个壮汉挑着一担泔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突然间被人冲一下，失去平衡，人群纷纷让开，眼看他就要撞到前方一位身着浅紫衣裙的姑娘，汤一介一个飞身过去携起姑娘，后脚一点壮汉的肩部，借力飞回原处。而壮汉也因为汤一介这一蹬，身子重又掌回平衡。

　　放下姑娘，汤一介垂头作揖，轻声说道：“刚才情况紧急，未及姑娘同意贸然出手，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半晌，才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你……谢谢……”

　　抬起头，汤一介不以为意地笑着，拉过尹洛之转身欲离去。却见尹洛之正望着紫衣姑娘发呆，嘴巴都望了合上。汤一介笑着摇摇头，这小子，见了漂亮姑娘就这副德行。兴味地望向那位姑娘，却见紫衣姑娘并没有离开，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样子也就15岁左右，和小弟也算相配，一双盈盈似要说话的眼，只是……在看着他？

　　汤一介愣了，四下看看，没错，这个方向来看，她的确是在望着他。窘迫地扭过身，右手握拳掩嘴低咳两声，顺势拍两下依旧钉在原地的尹洛之，“嘿，别傻了，走了！”

　　转身先行离去。

　　（此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