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澄》秋月清澄

2、命不由人

　　弘月坊内。

　　额头上汗水微沁，程月弘里里外外招呼着好不忙碌，透过一双精细的眼睛，将那一个个衣着光鲜的老板大爷公子哥都兑换成了银子。

　　一眼扫过去，都不大称心意。瞧这一个个表面阔绰的男人，根底还是薄得很，都不过是做小买卖，家里有点小财当个小官的。想这勾栏妓院也是有层次之分的，弘月坊的规模还是太小，，连“楼”都称不上。没有大的排场，那些达官贵人怎么肯登这个门？真真可惜了清澄那丫头的身价啊。如此精致的人儿，却卖不上一个倾城的价来……唉……

　　手绢轻掩去嘴边的一声叹息，程月弘轻拢发髻，展笑迎上刚进门的朱公子。朱公子可以说得上是弘月坊里最贵的客人。不错，就是贵。在程月弘的标准里，男人要靠银子来分等级。

　　要说这朱公子，本名赵泉，是现今定王爷三夫人的叔伯弟弟。这本就不近的亲戚关系，一有权势的威风可沾，自然就巴结得如自家姐妹。皇上赐定王一家国姓朱，他也自动自发的改为朱泉，整日价摆着皇姓的架子，好不威风。心中一声冷笑，程月弘暗里讥讽道，也不过是个吃软饭的混混罢了，这建康城里有几人不知他和定王已出嫁3年的女儿逐月郡主那见不得人的关系。世上的男人有几个好？都是专生来欺负女人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没这些臭男人，她们这群生来命不济的女人也不会有今日的衣食无忧。古往今来，女人都是为男人而生的。为他们发泄欲望，为他们生传宗接代，为他们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一切都是为男人，好像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伺候男人！

　　忆及往昔的伤心苦痛，程月弘脸色愈发苍白，持着绢帕的手越攥越紧，贝齿虐噬着下唇。冷笑看着弘月坊内厅里厅外、楼上楼下男人们醉酒迷香的下流样，活该被她们这群最低贱的女人迷走了心智，吸干了精血，掏光了家财！

　　眼前一阵眩晕，随手招来身边最近的秋澜，程月弘嘱咐着：“秋澜，我上楼去看看清澄丫头，今天客人多，都是捧她来的，少不了要多唱几场了。你我比较放心，帮我照应着场面，切不可得罪一位大爷。有什么事就上去找我。听明白，宁损点便宜，不可损了我的银子！”最后一句尤其说的凌厉。

　　“是，程姐。你上去休息一下吧。”秋澜笑笑应答着。程姐向来都是这样，虽然嘴巴利，可是心却不坏。姑娘们受了欺负，她总会出力讨回来。她不坏，不过也算不上是全然的好人。但是，能遇上程姐，也算是她和弘月坊姑娘的福分了。

　　紫铜香炉上烟气袅袅，映在透莹紫纱帐帘上，是另一种安静。轻帐内，一素衣女子站在窗前出了神。黑亮秀发长及腰背，仅由一条淡粉丝带随意地束着。薄薄的外衣被窗口吹进的风撩起来，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单薄。窗棂上插着一支纸风车，呼呼地旋转着。

　　程月弘推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关上门，缓步走进纱帐内。

　　“清澄。”程月弘环视着房内。目光最终定在床上那摞叠得整齐的登台绣衣上。“今天不舒服么？”

　　回过来的，是一张清丽面容。即使未施脂粉，却难掩其出众的容貌。这就是清澄，一个再过几个月就满15岁的女孩儿。她的皮肤白皙，脸型精巧典雅，秀气的眉毛配上灵动的眼睛，鼻子小巧却挺然，嫣唇单薄而有型，并不十分娇媚艳丽，入眼却是舒服至极。如此清妍的女孩儿，竟是弘月坊的头牌艺妓。

　　“程姐姐，没什么。只是不大想动弹。”清澄的声音清脆，宛若幽谷莺啼，十分流畅。四年前，清澄初到弘月坊，程月弘即发现她的声音资质极好。于是，专门为清澄请了几位曲艺师傅授艺。从去年，清澄第一次登台献艺，一炮而红，弘月坊的生意也逐日红火起来。

　　和清澄同时卖身弘月坊的，还有四位女子。程月弘当年在人牙子那里精挑细选了这五名女孩儿，花大钱着重培育，就是为了要她们成为今日弘月坊内的顶梁柱。

　　最大的秋澜18岁，已经是红透半边湘水巷的头牌。最小的昔映刚满14岁，三个月前也已经挂牌接客。只有清澄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几次有多金的主儿提出买她回家做小，都被程月弘笑拦回去。

　　“清澄啊，过来这边，”亲切地拉过清澄的手，“今天若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来，坐下，程姐和你说说话。”

　　“清澄，你看啊，不知不觉，你到弘月坊都四年了吧。唉？今年的端午就满15了，对不对？”

　　一直低垂的眼睑掀起，直视程月弘，清澄轻扯嘴角，“程姐姐，您对清澄恩重如山，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清澄听着呐。”

　　程月弘心中一惊，好精细的孩子！怕是已经知道她下边要说的话了。

　　定定地望着清澄，仔细的查看着，程月弘越发感到悲哀，她在清澄的身上，仿若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种个性，是对命的不甘呀。

　　不甘。哈哈，不甘？尘世苦海里漂浮了这么多年，她只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天下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真心的男人，二来凡人终究脱离不了命运的掌控。再强的女人，也是这世上的弱者。同命运抗争的结果，只是让自己过得更苦，心刚命不强啊。

　　冷笑一声，程月弘神色冷凝，“清澄，你也该明白，弘月坊是个什么地方，出什么人，干得什么勾当。进了这里，就不会有清白的姑娘。弘月坊可不养清闲人。”

　　清澄面无表情，转身缓缓走到窗前，伸手硬生生停住旋转的风车，半晌，才幽幽地吐了一句：“五月初五，是吗？”

　　“一切就随程姐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