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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秦淮艺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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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站在望江楼上,看着这一千四五百年之前的秦淮,心忽然静如止水,仿佛一切的喧嚣都是过眼云烟,繁华与萧瑟,都随时光的长河冲刷而去,留下的,不过是历史。
感慨了一下古今往事,我开始想我自己以后的打算,这是件最令我烦躁的事情。以前在学校,总在说迷茫,觉得自己没有目标,整天无所事事,不是电脑就是手机,要不就是跟朋友瞎晃悠,一起说笑一起玩三国杀,可是,现在才恍然大悟,有电脑有手机有朋友有三国杀是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啊,这里,虽然不愁吃穿,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大片大片的时间虚度着,每天从日出看日落,连一个有共同话题的人都找不到,才真叫一个迷茫。
小姐,该用膳了。紫叶一如往日端着菜饭上来了。
什么小姐?我是一千四五百年之后来的,我不是你什么小姐!我突然冲紫叶嚷嚷起来。
小姐,您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尽说些胡话,奴才九岁就服侍您,现在也有十年了,难道还会认错?紫叶显然当我是烧糊涂了。
我真不是你什么小姐!我一把打翻了紫叶刚端过来的菜饭,我他妈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我不是什么小姐,不是!这个,这个身体是你们家小姐,但是我不是,do you know?!我是穿越过来的,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也许是闲得太久,都憋坏了的缘故,一看紫叶那副唯唯诺诺的奴才相,我心中就有股莫名的火。
小姐,奴才是不是服侍得有什么不周啊,您别吓唬我,千万别赶奴才走啊。紫叶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言儿,什么事容你发这么大的火?紫叶,可是你照顾不周?那个姑母走了进来。
是紫叶的错,紫叶惹小姐生气了。紫叶连连磕头。
谁说是你的错了?!你到底听见我在说什么!我近乎咆哮了,穿越的孩纸桑不起啊桑不起!有木有!有木有!!!
言儿,你冷静点,细细说,紫叶若是有错,我必责罚她。她刚准备接近我,我立刻又闻到了那股脂粉气,连连后退。
言儿,你……
我对你脂粉的那个香味有点过敏。
啊?
先不说这个,我今天是有点激动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一个实情,我不是你们口中喊得小姐,我叫王笑言,来自一千四百多年以后,因为阴差阳错到了这里,还用的这个身体,虽然这个身体主人跟我本人长得很像,但我比她大,可能时空穿越,让我的灵魂到了我前世的肉身之上,好吧,我知道你们不会懂……我一边说着,一边意识到自己所说的都是废话,她们只会把我当做疯子,终于停了下来。
说完了?姑母看着我。
你相信我,我说的是事实,我莫名其妙的来了,而且我又走不了,这完全不是我的生活!再这么下去,我就真疯了!
紫叶,你先退下吧。姑母对紫叶吩咐道。紫叶赶紧的把地上的残迹清理了一下,退了下去。
言儿,你刚才说你不是你,随便一个人都会觉得你疯了,可是你从摔了这么久,我确实发现了些许异样,紫叶只当是你摔坏了脑子,可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你若不说,我倒猜着是不是有人背后使坏,你而今说了,我反而明了了,这就是命,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对吗?
我一下子怔住了。一千四百年前的一个艺妓,竟然有这样的理解力。
她接着说道,姑母懂不了你的言论,但方才听你说,如确如你所言,你就该是言儿的转世,上天如此安排,定是要你完成一些言儿未完成的事。既来之,则安之。除了适应之外,你也做不了什么,发火是没有用的。还有,虽说主仆身份有别,你,或者说是你的身份,再不济也是小姐出身,但姑母也只是一个艺妓,知道下人们的苦,所以希望你不要像那些个公子小姐一般,要学会尊重下层的人,尤其是紫叶,她是真心的对你好,不只是因为主仆这层关系。明白吗?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居然摊上了这么一个独立干练才貌双全又这么有思想的姑母!
菜饭已经打翻了,你倘若是想明白了,就到楼下陪我吃饭,紫叶现在或许正不安着呢。还有,你不喜欢姑母身上的脂粉味儿,姑母会注意的。姑母说完这句,转身准备下楼。
姑姑,等等,我,陪你下去。
既然我已经无可避免的来了,融入这里,顺应天意,完成萧言这个身份需要完成的事情,或许,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刚下楼,紫叶便怯生生地迎了过来,唯恐我再有什么事情迁怒于她。姑母看了我一眼,借故走开了。我懂姑母的意思,紫叶,刚才是我情绪不好,把你吓着了,对不起。
紫叶眼神里分明掠过一丝惊喜,继而又有些惶恐,小姐这可折了奴才的寿,不赶奴才走便是最好的了,责骂几句也是奴才照顾不周的缘故,哪用得上小姐给奴才说不是。
好了,以后不会冲你发火了。饭菜上好,请姑母来吧。
这是我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跟姑母一起吃饭。前一阵是身体还没好,都是躺在床上,紫叶喂饭给我,身体好了些以后,饭菜也是送到房间里,今天若不是饭菜打翻,我也不会跟姑母一起吃饭。可是,今天,我真的觉得这个女人就像我的亲姑姑一样,是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人,是亲人。
姑母再过来的时候,妆已然卸下了。她冲我笑笑了,常年在风月场上迎来送往,就算卸了妆,脂粉气还是有些许的,你忍忍吧。
我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没有脂粉堆积的那张脸。如此精致的容貌,让我不敢想象十年之前那名震南北的秦淮艺妓会惊艳到何种地步,只是,如此精致的容貌,却不得已地要对着各种俗人绽放她的笑。我忽然明白,姑姑有如此的容貌何以还需脂粉的修饰,那只不过是为了生存给俗世的一张面具,用来遮掩真实的自己。我微微注意到了她眼角的细纹,她也不过年近三十而已,本来的皮肤是很紧致细嫩的那种,可十多年脂粉的侵蚀已经对她造成了一些肤质的损伤。我忽然心疼了,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岁月,千万不要伤害她。
看什么呢,姑姑是不是卸了妆会显得很老?
啊,没,没什么,姑姑卸了妆更好看,应该用清丽脱俗来形容。
真会安慰姑姑。
这怎么是安慰呢,我说的是真的。吃完饭,我给姑姑做个面膜吧。
面膜?
额……我才发现古代没有面膜这么一说,解释道,是保养皮肤的。我希望姑姑永永远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呵呵,言儿果然像长大了啊。
当然是长大了,大了七岁啊。我心下说道。
姑姑,以后言儿每天都陪您吃饭好吗?
嗯?你若愿意。那是最好不过了呢。只怕有时候,客人多忙不过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有空我们就一块儿吃饭。姑姑,我看这望江楼平日里客人来来往往,倒都还是些谦谦君子,不同于别家,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姑娘们一起……
这哪能行呢?姑姑打断了我,正色道,这事儿可不行,望江楼的姑娘虽说是卖艺不卖身,怎么说出身烟花一地就是低人一等,最后最好的归处无非是落个有钱人的妾室,就像我身上的脂粉气一样,久在风尘,不容易洗掉的。还有万一遇上哪个王孙公子是个泼皮无赖,怕误了你一生啊。
可是,姑姑,我在这里无事可做,实在是烦闷,我从小学过些东西,就当让我练练手,若是客人多了,就让我帮个忙嘛。
这也不行,你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纵使家世败了也不能落入风尘,万一怎么的,我如何对得起你爹娘啊。
姑姑,我既已在这里住下,要跟这风尘撇清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我也就是客人多的时候出来帮一下,我蒙着纱不露面总可以吧。
这……
姑姑,我真的是闲的无聊,快疯了!你就让我玩一下吧。我开始略带撒娇的求姑姑,我实在在需要一份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接触不同的人的工作了。
好吧,姑母到底磨不过我,但是答应我,不到实在忙不过来不许出现,出现的时候面纱不得扯下,名字得换一个。望江楼的姑娘都是以灵字取名,你就要灵清吧。
好啊好啊,都依姑姑的。谢谢姑姑!
我堂堂一个名牌大学土木工程的大学生,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沦为了秦淮河畔不知亡国恨的商女。我心里也在暗暗的无奈的自嘲着笑着。
我妈妈是大学的音乐教师,主修是古典舞,从小到大,悉心培养,一直希望我艺术上有所造诣,我学过很多东西,学过各种舞各种乐器各种书法绘画,唯一从小学坚持到初中,坚持整整五年的,就是琵琶,到了高一的时候,终于考下了个业余十级的证,然后四五年都没有怎么摸过了。有时候觉得学了那么久荒废了真是可惜,但又不想再费心思的练,没想到,现在居然开始重拾旧河山了。人生,如此奇妙。我想起来,小时候不愿意学这学那的时候,爸爸说的,人啊,没有个特长不行。我现在的感触如此之深。可是,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的觉悟只是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秦淮艺妓呢?恐怕又后悔了吧。
好久不练,确实很有点生疏,关键是这边根本就没有我能看懂的谱子,我只能靠我所剩无几的记忆慢慢回忆一些,或者记不起来就自己改动一下,反正也没人知道原本的调调。但是每天练练,跟其他的艺妓学些别的玩玩,日子也好打发了。
一晃就到了岁末,楼里的姑娘们有几个有亲人尚在的,要回家看看去,但也是因为快过年了,客人来得特别多,有点招呼不过来,姑姑千叮万嘱地还是让我上了,于是我练了快两个月的琵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也许是现代的琵琶水平比古代高很多,也许是我蒙着面纱表演本身就引人注目,亦或许是因为我演奏的曲目与当时的多有不同。十来天的功夫,秦淮河两岸便都知道了望江楼新入行的蒙面艺妓,灵清。
姑姑并不希望我太过出众,她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复杂的情绪。可能是我妈的隐性基因在环境的突变下终于起了作用,以前总要逼着学乐器和舞蹈的我,竟然喜欢上了人前表演带给我的满足感,我开始不满足于一般形式的表演,我想要精益求精。
因为从小的耳濡目染,我索性开始编排一些融入乐器演奏和歌舞的音乐剧,剧情无非是中外混杂的一些历史故事,反正也无所谓,只要他们不知道就行。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记得带着面纱,因为我多少觉得艺妓的身份有些低贱的,其实她们就是一群古代的歌手舞者,如果在现代,她们会受万人追捧,可是在古代,她们就是低贱的,即使很多人喜欢,也不过视为一件不错的玩物罢了。
小姐,隔壁有家还向我打听您呢。紫叶上街回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打听什么?
打听望江楼给你多少银子把您请到的啊?哈哈。
你怎么说?
我说我哪知道这事儿啊,但必定不会低,恐怕也只有望江楼开得起这么高得价呢。
呵,这种事没必要理会了,我突然话锋一转,紫叶,你知道我姑姑的一些事情吗?
这个,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快讲给我听听。
你姑姑是十年之前,也许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成名了,她是秦淮最有名的艺妓,名叫彩蝶,如今传唱的好些曲子都是她所作。说句实话,小姐虽说现在已然是有些名头的了,若跟当时的彩蝶姑娘相比,尚不及十之一二,那时候,不仅是江南人,就是北周豪门望族也是争相前来,只为一睹其芳容。甚至曾有王孙公子愿意出价五千金讨她回去做妾,都被她断然回绝。传闻这位公子虽未能如愿,但品行极好,仍时时刻刻护着她,在这秦淮之地有这样大的几家院子,能十年久立,也得益于这位公子的暗中照料。
我姑姑十几年难道就没有个中意的人?
这话谁知道呢,不过也有人传闻,但多不靠谱,有人说是大陈的豪门公子,不得家族体谅,不得迎娶,也有说大周的一书生,偶过此处,相谈甚欢,或是说是克夫命,此生不嫁方不会累及所爱之人……如此种种,多不可信。
可是,我姑姑是如何沦为艺妓的呢?
这个奴婢倒真是不知道。奴婢也是今年才知道您有这个姑姑的。小姐的爹娘,夫人老爷都是出自名门,按理说不会有这等亲戚。可是,夫人临终前嘱托奴婢就是将您送到这里。
我爹我娘……
我正要问下去,姑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上来了。
言儿,今天是小年夜,特意给你做的长寿面,生日快乐!
居然是今天小年夜!我竟然自己都忘了!前天还记得呢,今天就忘了!我恍然大悟。
呵呵,这几天客人多忙傻了吧,我已经吩咐了,从今天开始望江楼就不接待客人了,开年以后在开门迎客,今天好好给言儿过个生日,好好过个新年!姑姑把长寿面搁到桌子上,一脸的喜庆。
这个姑姑真的很令我吃惊,既能以一副艳俗之态在人情世故上游刃有余,又凭着一股清新脱俗的气质坚守着一份我说不出来的心境,她明明心思缜密洞穿世事,对很多的无可奈何了然于胸,却依然对一切充满了爱意,她好像永远的与人热情,又永远游离于这热情之外。
就像此刻,我无法确定她如此灿烂的表情之下的心是否是真的快乐,但我确信她的祝福是绝对真心的,那灿烂的表情也是真心的。
我接过面来,香气扑鼻,看样子定然很好吃,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笑着说道,言儿谢过姑母。
哟,什么时候也懂礼数了,来来,快吃。之前紫叶也吩咐过厨子了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我让姑娘们都装扮一下,给你祝个寿。
这多麻烦姑姑和诸位姐姐们啊。
过年了嘛,大家都图个热闹喜庆嘛!紫叶说道。
是啊,都快过年了,我开始渐渐的习惯了我是萧言,我是灵清,可唯独,不是我最熟悉的,王笑言。
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