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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女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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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茫一片的天空
阴天里的云仿佛灰黑的芦苇,生长在无尽的遥远里。一只白鸟拨开沉沉的苇叶,愈近愈明显,到眼前了才看清楚是架飞机。
机场里有着湿漉漉的氛围。因为外面下着雨,旅人们将湿气带进来,一瞬间混淆了她对时间的感知,还以为这一刻是暮秋。
其实是夏天。
她就要飞离这闷躁的城市,飞向南边的南边。那里有静谧的古城和悠扬的驼铃,有慵懒的阳光和好喝的茶,过往在那里就只是过往。无数飞蛾拖着行李像扑火一样赶赴那里,只为度过一段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时日。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飞蛾,19岁,抛下了碎的过去,努力在不长的年华中制造一段真空的间隙,将自己放逐于天际。
飞机的过道很窄,她抚了下有几分湿的头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在窗边。邻座是个正在读报纸的男人。走近的时候她刚想轻声提醒他让她进去,他却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腿,刚好够她无阻地通过。
她于是坐了下来,静静地等飞机起飞。可是越静,越是能感受到那男人身上的光,他在拥挤空间里对自我有着恰到好处的保留,他看上去默不作声实际上将周围洞察得清楚。这种人,灵魂在人群里是沉淀的,总是要等那些喧闹和浮华被看穿,才能探寻到他们的存在。
她悄悄地将身子的重心右移,这样眼光正好能将他笼罩住。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骄傲一些,于是又将目光收回。
到昆明是9点40分。她穿着裙子,在凉风中有一点瑟瑟发抖。在等机场巴士的时候仰望着天空,这是此生以来第一次不一样的空气。男人与她同等,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眼,刚好在她也看他的时候。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心中想,跟定她了。所以第二天清晨在快捷酒店里面碰到的时候,她还以为真有那么巧。
她9点多钟醒来,想去下面逛逛。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了他。
何必假装没印象。他们就这样愉快地认识了。
钟吾是他的名字。他说出来散心,丽江是想了很久都没来的地方,这次一定好好玩。他大概30岁左右,却因为心态而显得极其年轻。眼神沉静,深谙世故却依旧敢以真实的心对待一切,这样善良的成熟像白米被熬了汁,淋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她想这些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家不知名的小吃店里吃晚饭。低矮的木桌子,上面尽是些叫不出名的云南菜。他们一人一瓶大理啤酒,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
“剪秋,”钟吾在叫她,“想什么呢。”
亦疑问亦陈述,所以她不必答。他暗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没必要防备我。”
她不解。
他朝着她的啤酒扬了扬下巴,说:“你就是碰碰瓶口,其实一口都没喝。”
她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来来回回碰了十来次瓶子了,她的啤酒几乎还是满的。她大笑:“这是我的习惯。防你我有其他东西。”
钟吾示意她说。
说就说。剪秋拍拍包:“电子防暴器听说过没,大功率的。”
他一口啤酒差点就喷出来。
2、拥有一颗低沉有力的心
钟吾带着她去火车站。从昆明到丽江要坐8小时的火车。他们买到两张卧铺,10点多才上车,正好清晨6点到丽江。
她也不知道几时起他们约定一起完成这旅行,但就像一片云碰到另一片,就那样自然地相依了。她惊讶于他的方向感,手机上瞄一眼地图就能准确地带路。钟吾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条路走几遍她竟然还不知道往左还是往右。
还有几个小时火车才开,他们晃荡在大街上,不知到哪里打发这时间。钟吾说,我要是找到了游戏机厅,你去不去?她说去。钟吾会意地笑。
其实她没怎么玩过游戏。他穿T恤和牛仔裤,跟别人联机,人家还以为他是大学生。他抽空瞥几眼剪秋,看到她在玩在他看来无比低幼的小游戏,还挺专注的,就没再管她,一直到有骚乱发生。
刘海染黄的瘦瘦男生,大概是喝了一点酒,在跳舞机旁边的围观人群里推推搡搡的,剪秋推开他一点,说你别挤我。黄刘海从鼻孔里丢出一声醉醺醺的“哼”,一边瞪着她一边叫嚷,我挤你怎么了。
人群开始起哄,有人拉了拉黄刘海,说你酒喝多了吧。黄刘海一把甩开那人,继续气势汹汹地盯着她。剪秋抱双臂于胸前,看都没看他一眼,向左迈了一步,似要跟他保持距离。一脸的波澜不惊,其实是最嚣张的挑衅。
闻声过来的钟吾就看到这样一幕。看上去简单明朗的女孩,拥有一颗低沉有力的心。他拨开人群慢慢到达她身边,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握了一下。
那一刻,剪秋觉得心里面哗啦啦地流过泉水。洁白的水花烂了一地,四处绽放和重生。有一声不清不哑的钟声在她肩头鸣开,震动着她的神经,空气里莫名的生出电光与石火,她甚至都能感到时间一下子慢下来了。她静静承着他给的力量,觉得世界都在她肩上。
男子的到来,让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刚刚觉得受到侮辱的黄刘海,不知是醉得傻了还是死要面子,虽有些忌惮那男人,却依旧面红耳赤地拿食指指着剪秋,叫嚣道:“你、你清高什么?!我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干净!”
钟吾并没有出面的意思。对付这种事情,她该绰绰有余。
剪秋淡淡地说,你脏就不要觉得全世界都脏。
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人慢慢反应过来,嘲笑的“扑哧”声此起彼伏。剪秋在黄刘海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拉住钟吾环在她肩上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游戏机厅。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没有对白。
剪秋闷闷地问,你怎么不说话。钟吾没有回答。
剪秋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里面蕴着笑意,正低着头,两个人的视线刚好相撞。剪秋慌地眨了一下眼,听见钟吾说,你真的只有19岁吗?
剪秋白了他一眼。
火车上冷气十足。熄了灯之后,他们爬到中铺上。剪秋小声地叫了下钟吾,他探出半个身子来,说怎么了。剪秋悄悄凑到他耳边,调皮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个平面上哎。”
男人很无语。剪秋看着他讲不出话来的样子,在黑暗中嗤嗤笑。钟吾刚想说你是不是忘记你爸爸了,突然想到她说的父母离异,于是就没有说出口。他宽容地任她调笑,然后以命令的口吻说快睡,不然明天没力气走路。
3、不问远方,也不回头望
丽江的清晨真的慑人心魂。
屋顶错落在乳白的晨雾里,如此静美,像徐徐展开的画卷滩涂在眼前。空气轻巧,远方纯蓝的天空盈着一点云雾,笔直的公路延伸,延伸,一直延伸到未知的虚境里。
古城竟然如此曲折,浅浅的巷子看上去没路了,一转弯又是一缕流水与一片垂柳。客栈的老板送了他们一幅地图,钟吾将地图折起来塞到口袋里,潇洒地说,看什么地图,走到哪里是哪里。剪秋瞅着他,边笑边说,唔,霸气侧漏。钟吾作势敲她的头,她赶紧抱着头向前跑,差点撞上一众行人。幸亏他一个箭步赶上拉住她,她才勉强站稳。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感觉到钟吾扶着她的力量,心中氤氲起暧昧不清的贪恋。他最终还是瞪了她一眼,嘴上凶凶地说乱跑什么,眼睛里却没有半点责备,全是温柔。
那样夺她魂魄的温柔。
她又听到钟声在响了。
钟吾说你盯着我看干什么,剪秋踮了踮脚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觉得你好帅啊。
钟吾半张着嘴定在那里。
剪秋哈哈大笑,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让他在后面跟着,心里面有洋洋洒洒的快乐。
丽江真是闲散。小店铺到处都是。纳西风情的小包和首饰串成长串挂在店外,隔几步就有一家银店,摆在柜头的手链好看,还不贵。那些木质的窗户外面,长着大团的花朵。人走在其中,不是被柳烟绕身,就是被飞花醉眼。老人穿着古朴的衣裳,织披肩或是做些吃食在街边卖。他们两人走走停停,不去看手机,也无须戴手表,时间这个概念仿佛从生活中抽离,除了眼下,什么都不值得关心。
剪秋后来回忆,觉得那是她人生当中最美的一天了。和相识不久的男子并肩在古城闲逛,不问远方,也不回头望。她的帆布鞋,他的T恤,她端着相机不停地拍他,他细心地帮她点好菜,那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刚刚晒新的棉花被,拥在她永生的梦里,暖人的气息下面是醇厚的质感,支撑着她的生命,让她永远活得鲜明,与众不同。
他们打算出发去香格里拉。路途较长,自助不太可行,于是就在五一街还是四方街上找到了一家俱乐部。接待员是个个子小小的,爱笑的女孩,讲话有四川口音。剪秋看见她在名片上写下的名字是三个字:王若羽。
钟吾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无所谓。于是她就在那里咨询一些事情,他享受地在店外逗一只小狗。
去香格里拉的路线实在太多了,剪秋问东问西的,聊了将近半个上午。四日的行程里没有普达措国家公园,剪秋一脸的沮丧,对着人家作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小羽姐”“小羽姐”的叫个不停。小羽被叫得哭笑不得,只好打电话帮忙问问能不能改行程。
结果是可以改的,剪秋欢呼了一下,顿时小脸又笑开来,更加开心地跟小羽聊起天来,从之前的生活一直聊到丽江的艳遇。等到钟吾来叫她的时候,她已经把人家的经历八卦得一清二楚了。踏出人家门槛的前一秒钟,还不忘回头认真地说一句,小羽姐,忘了他吧。
钟吾一脸黑线。
他们来到隔壁,里面有一排彩色的沙发,还有几只非洲鼓随意放着。年轻的男店员慵懒地靠在沙发坐垫上,偶尔来了兴致就敲一阵鼓,和着音箱里放着的音乐,曼妙而又悠扬。
这家店叫做路过蜻蜓。门口竖着的牌子上写着:淘碟,写明信片,发呆免费。
钟吾兴致盎然地拉过一只鼓,扬手拍了起来。剪秋说,我去楼上写明信片。钟吾点点头,看着她说好,我等你。眼睛里有深深的情。
她心里恨死了,那么暧昧的腔调,让她如何平复内心的滔天而起的潮水。
二楼很静,依旧是木头桌子和彩色棉布沙发。有一个披着披肩的长发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对着空无一物的杯子抽烟。
剪秋挑了一张明信片,寄给了未来的自己。她只写了一句话:
在丽江的时候
你心里所想所念的
都实现了吗?
她看着手中的字,又看了看那个把孤独的烟抽得如此高贵的女人,心事如空气坠入松过的土里,希望它不见,却清楚地知道一切无可遁逃。
4、有的人一辈子都等不到对的人,有的人等到了也给放走了
车开了几乎一天,滇藏路成了“颠脏路”,有晕车的人早就吐得不成样子了。钟吾的手机不时地响,应该是短信,他一条一条地回复着。剪秋看着他的侧脸,如同看一片一万年不曾改变的寂静湖泊。
那晚他们就住在梅里雪山对面的客栈里。抵达时天空中已升起寒星,海拔三四千米的地方,夜晚极其寒冷。他们各自跟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住一个标间。剪秋在房间里整理东西的时候,收到钟吾的短信,要她出来逛逛。
她披了件厚衣服出来了,见到他就问,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逛的。
他说饿了,出去买点东西吃。
剪秋哑然,既而心软。山上只有零星几个便利店,他们进去扫荡了一番,拎了两个大袋子出来。剪秋本来要拎一个,刚拎起来就被钟吾顺手勾走了。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两个大袋子,脖子因为冷,微微缩在大衣竖起来的领子里,轻轻跺着脚走,一路跟在她旁边,像个小孩。
他的手机又响了,在右边的口袋里。她看着他笨拙地想要用左手拿却拿不出来,忍不住笑,说,我来帮你拿吧。
偏偏有一种手机短信一来就直接显示在屏幕上。她发誓她是无意的,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么两行字:“我让步,你想在国内国外都无所谓,别再提分手。我等你就是。”
他看见她的表情,大概猜出了什么,一把把手机拿过来。
她咬了一下嘴唇。她想说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说出口的却是:“你有女朋友?”
钟吾盯着她,盯得那么紧,一字一句地说:“我在跟她分手。”
“为什么?”她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缓和一点。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雪山上,剪秋只听到一句模糊的回答:“不是对的人。”
她想笑。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理想化。人生何其复杂,“对的人”这三个字,等同奢侈。
她说,有的人一辈子都等不到对的人,有的人等到了也给放走了。
钟吾笑笑,说你会错意了。
她没再问,他也就没再解释。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比空气还要冷许多。
她淡淡地跟他道晚安,转身向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拎着他给的一袋零食,一身漠然。他打开了门却迟迟不肯动,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一声关门声后,才把目光收回,默然地进去。
这一夜失去许多眠。
5、我原来是喜欢他的聪明
第二天去明永冰川,领队建议她骑骡子上雪山,因为海拔较高,山路崎岖,女孩子不一定撑得下来。她清楚自己平常懒不常锻炼,体力必然不够,便乖乖地听了领队的话。钟吾自然是用走的,于是两人便不在一起。
也好。她在心里想。
她穿得分明是长裤,却因为坐在骡子背上,腿弯着,脚踝处一直是裸露的,凉意于是不停地往上窜。钟吾经过她的时候将外套脱下来给她,她笑笑说不用,他根本就不听她的。她只好接过来,却把衣服垫在背后,就是不肯穿上。她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也许是被她气到了,但她头都不回一下。
傍晚的时候他们经过一处山泉,哗哗的泉水在眼前汇入一片幽潭,水花在碎石间飞溅。他们走的是栈道,从上面俯看这一片浅滩。剪秋从包里面拿出来相机往下拍,有点落在队伍的后面了,钟吾停下来在她前面几步的地方,一边眺望远方一边等她。
她把背包放在栏杆上,用手肘压着。身体因为拍照倾斜得太厉害,不知碰到了哪里,“啪”的一声,包就掉到了下面的水中。钟吾听到声音,低头去看,黑色的背包转眼已被浸湿了一半。而那个傻瓜,竟然已经飞快地奔下去捡了。
钟吾气急败坏地叫她,剪秋,你给我站住!
她还是那副头也不回的样子,速度比什么都快。她在心里面赌气地想,我凭什么站住,你让我站住我就得站住吗。
钟吾紧跟着跑下去,她刚好要往水里面走。他紧张地在后面大吼,我来捡,你别动!
她依旧没有听他的话,带着一种孤独的勇气和伤心向水里面走去。
山泉当真很冰,还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没过她小腿的一半左右,她倒抽着冷气,慢慢在里面跋涉。很好,就快要拿到了。她伸出手去,努力向前弯下身体。
偏执和赌气让她失去了惯有的理智与谨慎,她没看见石头上覆盖着一层墨墨的绿苔。白色的水花响个不停,她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滑倒在水里。刺入骨髓的寒冷激得她叫出了声。
然后她就看见了钟吾愤怒的眼睛。还是那双温暖的手,一把将她从水里拽出来,只不过这次抓着她的力道很重很重,疼得她要命。她几乎是被他拎出来的,像拎一件湿透了的衣服一样,哗啦啦地带出许多水。钟吾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她试图去看他的眼睛,他却一秒钟也不与她对视,只是用几近粗暴与凶狠的动作,用衣服帮她擦着冰冷的水。
钟吾一路搂着她大步往外走,出了景区不远处有一排旅店和饭馆。他找了最近的一家,抽出来身份证甩到前台,语气很凶,前台受到了惊吓,迅速地给他们开了一间房。剪秋在他怀里跌跌撞撞地走,一会儿撞到他的下巴,一会儿踩到他的脚,他统统都没反应。
房门开了,他一把把她推到床上。剪秋尖叫着问你干什么。
他终于肯看她了,尽管眼睛里可以喷出火来。
你疯了么,我叫你你没听见是不是。水这么冰你是不要命了么还往里面走。我告诉你黎剪秋,你今晚最好别跟我感冒发烧头痛。一个破包有什么重要的,我都说了我来捡你逞什么能!
他站在那里,因为疾走而微喘,脸上有些湿润,不知是汗还是水。剪秋仰头看他,委屈冲破了眼眶,变成了眼泪,就快要流出来。她颤颤的声音质问他:“你是我什么人啊,为什么要你来捡!”
依旧是赌气的样子。钟吾贪婪地看着,终于一把拉过她,吻上她的眼睛。
那一瞬间,剪秋好像看到了日光和白雪,忽忽地起落于她的心上。时钟不走地球也不转了,只有灼热的火苗在她眼睛上面厮磨,那是冰冷身体上唯一具有存在感的炽热。
他松开她了。剪秋有点不知所措。钟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去洗澡吧。”
她洗完出来了,才发现钟吾几乎也湿了半身,便赶紧让他也去冲个热水澡。钟吾好像很累了,从进去到洗完出来都是一言不发。她缩坐在床头,不停地按遥控器,钟吾淡淡地笑了下,只有这一个台,别换了。
他拿过遥控器啪地关掉了电视,一室陡然被安静填满。然后他踢掉鞋子躺在了床上,把头埋在她身边的枕头上,长长的手臂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拥着。
她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动作就停止在这里。
女孩头发还是潮湿的,他又想起在飞机上遇见她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水汽缭绕,她看上去清新得像梅雨时节的一串枝叶,眼底却蕴藏着无可估量的力量。早熟的梅子,站在单纯与老练的混沌边缘,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走近她。
剪秋不安分地动了一下,他低吼,别动。
她于是便不敢再动。
少女的身体如一片茂密的森林,不知自己的沉寂其实唤醒了更多熏香。男人拥着那片深不可测,干涸的喉咙里仿佛困着一头小兽,急吼吼地撕咬着浑身血脉,迫不及待要冲破阻碍。
剪秋能感觉得到头顶越来越重的呼吸。那只防暴器就在她左边床头柜的包里,她思量着。
钟吾,我才,19岁。
钟吾喑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明白。
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许久后,才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松开她,躺到了另一张床上。睡觉吧。声音如此云淡风轻。
剪秋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在心里面想,我原来是喜欢他的聪明。
6、他眼睛里慢慢染上嘲讽的意味
第二天早上剪秋先醒过来,天还是灰蒙蒙的。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钟吾,心头时而涌上欢腾的喜悦,时而又笼罩着莫名的忧虑。是谁说的,如果你想得到一样东西,就离开它。它若肯去找你,便会永远地属于你。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悄悄地将门关上,没有带手机。
几家零星的店铺都未开门,她将手揣在兜里,随便在路上走着。他会有什么反应呢?会出门寻找她的吧。
那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她想到昨天晚上他心急而发怒的样子,嘴角忍不住要弯起来。
她走了好久,太阳都升起来了。金色的光洒在不远处的雪山顶上,反射出淡淡的朦胧。饭馆陆续开门了,她捂着有些饿的肚子,心中滚起了阵阵慌。
钟吾却迟迟没有出来找她,她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对自己说,剪秋,你又不幼稚,干嘛要这样。他可能是还没有醒,可能是以为你出去一会儿就回,你干嘛没事找事呢。
这么想着,她就越走越快。到了旅馆里,走到二楼的时候她霍地停住了。因为她听见钟吾的声音从背对她的平台上传来。他在打电话,听筒的音量不太大,却足够里面的女声传到她耳朵里。
那个声音轻轻地说,你别说那么多了,我现在就问你,我不逼你现在结婚,也不阻止你出国,我们不分手,我等你,好么。
剪秋眼睁睁地看着钟吾皱着眉头。他最后说出的话是,你给我一点时间。
剪秋转身向房间走去。
他们于暮色四合时回到丽江,车子停到大水车附近,钟吾说去酒吧吧,剪秋回应,好的呀。
酒吧里很热闹,光线昏暗,舞池里始终有一群不人不鬼的生物在狂HIGH。他们两个仍旧是只喝啤酒。钟吾要买单的时候,剪秋向酒保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酒保离开了下,再回来的时候跟他们说,您好今天您消费的酒水全部六折。
钟吾讶异地看剪秋,你跟他说了什么。
剪秋得意道,不知道吧,我不告诉你,是小羽姐告诉我的。
钟吾饶有兴致,小羽姐还跟你讲了什么。
小羽姐还说,丽江的艳遇无未来,不可信。剪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钟吾静默了一下,没有躲避她的直视。他眼睛里慢慢染上嘲讽的意味,缓缓地说,是么,我怎么不信。
剪秋笑了,没有接话,只是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她就站起身走了。
是真的走了,她离开了那间酒吧,打车一直到丽江东站。一个人躺在火车上的时候,她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早知是梦一场,何必苦苦神伤。
7、仿佛一个映像,与她的人生一丝丝的关联都没有
时光接着走,大概过了那么几年。具体多久,她已说不上来。只记得那时她已是轻熟的女子,如同一只桃子度过了粉白,在慢慢变深红。
城市建筑森然,银白的光在秋日里更显明净。她穿着风衣在梧桐树下面走,一片落叶一片落叶地数着,没有人在她身边,她却依然不急不徐。对面的办公楼上有男子往下望,不小心看到了她,忍不住在内心赞赏了一番。神态如此从容的女子,不知有着怎样的故事。
她路过一只广告牌,驻足观望,听到了而后传来的声音。
“我去去就来,5分钟,最多!”女子娇柔的央求声。
“好,我等你。”男人简短地应道。
然后是加快的脚步声。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站在了山顶上。寺庙里传来钟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等她回头,那对人已背对她而走远。她的手安放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幅画,不,是一副映像——她都不确定那是否是真的,在她的记忆里逆水行舟,渐渐不见。
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老是让她听到钟声的人。那人如今在哪个天涯呢?
她继续走,不求答案。只觉得有些事淡薄得如同被稀释的液体,渐渐与她的人生一丝丝的关联都没有了。
可是人生却是因它们而丰盈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