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双狼记 ...
-
双狼记
主角一:薛舟子:瘸腿神捕;
主角二:谭姬:水北镇名妓
反角一:淫贼易一平
受害者:京城第一美人——简寞
龙套:叶姑:水北镇万花楼老鸨
花生米:花生米一碟。
东西: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油菜:金灿灿一片油菜地
老说书人:经常出现在百十年后,告诉大家一些内幕。
小萧:有着漂亮眼睛的俊秀年轻人,偶尔也担任旁白的工作。
路人:萧髯,一脸美丽大胡子的男人
经过水北镇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问路边叼着烟袋的老人,水北镇最著名的是什么东西。老人通常会答是说书,那时候过客会找一家说书馆子,从紫砂壶中倾出半杯清得如水的茶。水北的话语比较难懂,那是一种有些缠绕而柔糯的语言,有些过客就在馆子里睡去了,他们睡得很沉,以至于他们完全不知道,说书的老人已经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那一天说书的馆子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个黑衣的年轻人坐在屋角。平常的故事已经被听厌烦了,他微笑着怂恿老说书人再讲个,咳咳,够点意思的故事,老说书人想了想,用那种奇妙的方言说,故事是总有的,它们有真的也有假的,不过如果想听故事的人还在这里,故事就会继续讲下去。
老人说,那个故事的名字,是双狼记。
“你听说过有个采花贼在这里吗?”
薛舟子问传说中的水北镇第一美人的时候,谭姬微挑了一下眉毛,道,“你为什么拿山芋干当干粮?还有,为什么你的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一截?”
“如果你高兴,我也可以拿一些别的当吃的。”薛舟子笑了笑,端起了桌上一碟花生米倒进嘴里,“而我的问题是,你听说过有个受天谴的易姓采花贼在这该死的地方吗?”
谭姬的面色立时阴沉,“叶姑,送客。”她冷冷道,“这死瘸子没有一分钱,居然在老娘面前装富。”
“姑娘此言何故?”薛舟子依旧笑着,“京城的简寞都被采花贼采了去,就不怕易一平下一个找你?”
谭姬慵懒地笑了笑,用羽扇遮住一半脸庞,“戏子无义,婊子无情。你还指望什么?和我这么说着话,采花贼就不会来?”她道,“还不如多接几个恩客,就算采花贼来了,到时候眼睛一闭还不是过去。”
薛舟子无语,以杖撑地站起,转身欲走,身后谭姬又道,“并且,以后不要吃那么多山芋干。浊气下沉,不太好听。”
薛舟子听那话语,不由又笑了,“那么,诚如姑娘所愿。”
他暗催动丹田之气,一路向下,平地忽涌起一股莫名烟气,随之是惊天动地的巨响。万花楼甫一平静,薛舟子已不在那里。
“好……好一个屁啊!”几十年以后,当说书人添油加醋向店中那黑衣过客谈起时,自己似都有些战栗,“那一屁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当时在那楼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那一屁的气浪掀翻了,然后能呕的吐了一地,不能呕的抓了自己喉咙乱跳,诸位客官可知是谁放那一股天地凝聚之浊气?”
“那自然就是随身必带山芋干的平地一声雷,屁王神捕,薛舟子了。”年轻人笑了笑,“他当年一个屁,和最上乘的佛门狮子吼相较,纵尚不及,也不远矣。”
待那烟气消去,谭姬依旧似笑非笑。她用羽扇掩了口鼻,缓缓站了起来,“叶姑,”她淡声唤,“让新来那小丫头收拾一下我房,能扔的都扔掉,染上那人的臭气,怕是一百年也除不掉了。”
那老鸨不知怎地似是怕了这头牌花魁,忙不迭让几个小丫环去把东西往外搬。谭姬却只是亭亭走向雕花栏杆,凭栏望下去,那跛足的男人却也早不知到了哪里。
女子望下去,也未见那薛舟子,不论来路去处。她又以扇掩唇,无声笑了一笑。谭姬微闭了眼,轻声道,“小易你也忒过分了,连简寞也去招惹,怪不得薛舟子都会来抓你。”
“你看那薛舟子是否认真?”忽地,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女子背后响起。谭姬却是动也未动,只微启了星眸道,“他若不是认真的,也不会在这里憋出偌大一个屁来。小易你事情做得大了,这瘸子捕头本也有些能耐,若你真不拿他当回事,他不定当真将你抓了去。”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那年轻的声音道,“水北是小地方,你我自也知道。易某本不可能怕了薛舟子,若不是——”他止住半句未说。谭姬侧转了身子,抬眼望了那年轻人一眼,摇头道,“小易啊小易,你就是太过不正经了。找女人的功夫要用一半到武学上,你也不会在这破地避那公差。”
易一平唇角微扬,“或许,天下之大,我到了这里,不是在躲公差,而是为了寻你?”
多年以后,黑衣年轻人听了说书,拊掌大笑曰,“易君此言,甚合吾心。天下纵大,不过好男儿一心为之。天下总在,而美人不常在,是以易君舍天下而近美人也。”
“哦?客官可也是风流俊赏之人?”老说书人眯起眼睛,“看客官也是个好看小伙子,不定要迷死多少姑娘呢。”
“俊赏不敢当,风流还确颇有一些。”黑衣年轻人微笑,“那么老伯,请继续讲故事罢。”
“寻我?”谭姬掩口而笑,“小易你是疯了咋的,简寞那边还不够你个销魂?”
“弱水三千,我只求一瓢饮。”他看似认真,实则戏谑,“销魂个鬼,简寞那丫头根本就是玩弄了我一番,若说和她在一起能尽兴,那只有那群每日想见她一面而不得的人才猜得出来。”
“你这小骗子。”谭姬道,“听你方才的话,你根本没碰过她。”
易一平吐吐舌头,“你如何知晓?”
“你若真和那样个女人共度春宵,一定不会四处宣扬,因为那根本就是在找死,更兼你武艺本就平平。”谭姬笑道,“只不过薛舟子定要捉你,谁知他是为了什么。”
“或许,”易一平皱了眉头,鼻子也有点皱起来,“他才是采花大盗?”
“那可真是可怕,我方才也快要被他采了去。”谭姬挑眉,“这种没根据的东西可莫要乱猜,你污名早已在外,纵你只觉得那是风流佳名,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你就担心那个屁去罢,而我想,那屁王不会再来烦我了。”
女子又转回身子,就着栏杆远远望下去,易一平并不知她望向哪里,或许那个女子自己心中也不知晓罢。
“这就完了?”黑衣的年轻人问那老说书人,“双狼之中只得一只,若是故事如此终结,又怎能算是一个好故事?”
“或许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结,所有的故事都有个开端,如果你觉得听不下去,也可以远远走开。”老说书人道,用他那轻软话语,“世上的故事很多,有一些却永远不会结束。”
“那屁王神捕呢?”年轻人问,“故事里的人,怎么会这样一出场就退场了?”
老说书人微笑,面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每个年轻人性子都急,但是要知道啊,这水北镇的人,可个个都是闲人。性子太急的话,是听不了故事的。”
跛足的神捕离了万花楼,亦不想继续四处打听采花贼下落,因他料定打听也无甚作用。薛舟子在路旁驻足不久,见一青衣男子悠然走过,那男子眉目煞是精致,却又一脸虬髯,看起颇不协调。薛舟子忽地叹道,“易君易君,经久别来,岂无恙乎?”
那虬髯客并未听他说话,只自顾前去。薛舟子竹杖轻点,身形正落在那青衣虬髯客面前。“易君多别,耳力却不甚佳了。”他笑道,“可知我因何事寻君?”
虬髯客皱眉道,“你又是何人?我乃水北过客萧髯,你寻错人了罢。”
薛舟子眉梢挑起,“去了这胡子,你还不就是个采花易君,何必乔装?”
他伸手扯向那虬髯客胡子,虬髯客反手一抓,便抓住他手腕,怒声道,“你这拐子,扯我胡子干甚?”一面将他手向下扯去。薛舟子手腕瞬松,向下顺势扯出自己手来,抱拳道,“若非易君,阁下是哪方高人,可否让薛某知晓?”
“方才说过,我就是过客,休要挡住我路,速速离去!”虬髯客瞪了一对秀目,“再挡我路,恕不客气!”
薛舟子却只是露出满脸笑容,“阁下可知晓名为易一平的采花贼?”
“你是要说此人与我相似?笑话!我一脸美髯,哪是平常人长得出的?”虬髯客笑斥,自向前行路去了。薛舟子摸摸唇上短须,不由轻叹。
老说书人说到那里,角落黑衣的年轻人不由大笑,“青衣萧髯端的是好大派头,不愧他素日矜骄笑断城之名,却不知萧髯为何去了水北?”
“嗐,客官可真是熟知江湖,那萧髯不过一个胡子过客,这水北不过是客来客往之地,自然个个都可去得。之后何事,还听我慢慢说来。”
话说那虬髯客向前行路,薛舟子摸须短叹,不过一时间。顷刻虬髯客去得略远,薛舟子拄杖也跟上去。原来方才他在那拉扯之时已向萧髯身上暗布一点香精,却是从那万花楼之中顺手牵羊而来。薛舟子虽是捕头,却也不甚拘于法度,更有人说他实是冒牌捕快。他虽以屁闻名,嗅觉却颇好,也是河豚不会教自己毒死之故。
二人虽有十数丈远近,薛舟子却能偱味追踪。不多时,他见那萧髯进了家馆子,自己并不靠近,只暗记下来。不久店子之中跑出个拖鼻涕小男孩,到了薛舟子面前,一用力把青龙一般鼻涕吸上去,道,“一个胡子叔叔让我给你个条子。”说完伸了一只手,拳头握得紧紧的。薛舟子想可能有诈,只笑道,“那将条子给我便是。”
鼻涕男孩摇摇头道,“那胡子叔叔让你自己拿,不要我递给你。”
薛舟子更觉有诈,却仍是堆出笑容道,“那胡子叔叔还说什么没有?”
鼻涕男孩道,“胡子叔叔没说什么,你快点拿走,不拿我玩去了。”
薛舟子耸肩,伸手前去,那鼻涕男孩忽伸了手在他手上一抹,道,“胡子叔叔就让我给你这个!”薛舟子触手黏糊糊一片,知那都是鼻水,只得又叹。那鼻涕男孩自颠颠跑开,还大叫大笑。薛舟子只得苦笑,将手上鼻水抹在一边墙上。他方抹下去,便有一人街边跳出,大喝一声,“你这跛子,怎得把鼻涕四处乱抹?”
薛舟子见那过客萧髯走出店子门,朝长街另一头悠悠去了,觉是当走,那路边人却又抓住他不放手。薛舟子恨不得登时憋出个屁来将其熏趴,却又不好对平民百姓下手,只得道,“薛某在此陪个不是,现有急事,大哥放过小弟好否?”
那人却很是讲理一般,放了薛舟子。跛足的男人跟定萧髯,行了十几丈,那虬髯客停了脚步转过身子吼道,“跟什么跟?没见过美胡子啊?爱玩鼻涕玩鼻涕去,少穷跟着我!”
薛舟子仍然不多说,只是笑问,“说出易一平在哪里,我就不跟着你!”
“易一平?老子素来不和那种人打交道,你找别人去吧!”远处萧髯道,身子一挺,便消失了。
“哦?若那青衣萧髯只是个过客,为何会在这双狼之记中有那般大戏份?”黑衣年轻人问,“或者说,让他出来到底有何用意?”
说书人捋捋胡须,道,“年轻人,因你还面白无须呢。”
黑衣年轻人面色略红,“先生这是促狭了,萧某年纪还轻,暂无髭须,也不定不可。若真要如青衣萧髯那般长满面虬髯,男子气是有了,却也真不大好看。”
老说书人又笑,“堂堂八尺男儿,还重个皮相。罢了,客官且听我继续讲下。”
话说那易一平看谭姬认真,不好再调笑,寻了理由便匆匆溜走。他离了谭姬,虽口中不说什么,心里也是空空。易一平在街上转了两圈,忽见一美髯过客匆匆而过,他见得那美髯,不由驻足观望,又想自己髭须稀少,更是看了几眼。他方转头,觉一阵风自旁边过去了。那风中气味令他掩鼻,易一平摇首道,“这屁王神捕还真是奇臭无比。”
然薛舟子并未注意他这一点让易一平觉得奇怪了,年轻人自度生相俊美,不论采不采花都有人将他当采花盗贼,这也根本无妨,然这薛舟子本是来捉他的,却朝另一人方向去了。易一平很是诧异,也不知那边萧髯心中更是淤塞,只恨不得将他揍一顿方好。
那时易一平思度到简寞,更是甜蜜辛酸一并涌上心头,昔日那些言语都已成风,只她一句笑语中了——你可莫要因了我而教人人喊打才是。易一平走在水北镇的街道上,脚下青石的地砖潮湿而坚硬。薛舟子去了哪里他不管,就算薛舟子再来找他他也不管——他只是走在水北的街道上,有轻软的风在他鬓边绕着。
那些时候易一平偶尔会想他交往过的姑娘,其实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之事,被叫淫贼实是因他太过自命风流,颇在几家逼婚之时逃走过——这一次连屁王神捕都被弄来,谁知道是哪家小姐告的密。
京城不过离这小镇子四百里地,再去一趟也是无妨罢,易一平暗忖,走出了水北镇。
“咦?这样便是走了?”黑衣年轻人奇道,“那薛舟子和萧髯呢?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说书人喝了一口茶,“年轻人也姓萧么?”他问,那黑衣年轻人啊了一声,又露出一脸尴尬笑容,道,“是的,不过和萧髯却无关系,小生是卫人。”
“哦,那客官一定是从檀瞻城来的了。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可走了几千里吧。”老说书人露了笑道,“那般遥远路途,年轻人可是不简单呐。”
“先生过誉了。”黑衣年轻人道,“薛舟子追着萧髯去了,但那萧髯又分明不是易一平,追到的话,他想必很是愤懑罢。”
只可惜薛舟子并没有再找到萧髯,那虬髯过客不知怎地如水珠消失在河湖里一般消失在人群之中了,任他怎样也不曾发现。于是薛舟子又去了万花楼,那肥胖老鸨见了他一眼,便两眼反白晕了过去。楼子中顿时安静得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薛舟子踏上二楼,竹杖在地上发出格格敲声。谭姬不在屋中,而是在空中凉台之上,临栏执扇,不知望向何处去。
于是薛舟子道,“姑娘好兴致,还在此处远望。”
“老娘没好兴致,当在凉台上也能闻到臭味之时。”谭姬道,转了身子,她似笑非笑,似颦非颦,“你这跛子要坏我几次生意才罢休?”
“我在这里,而你本也没有生意。”薛舟子淡笑道,“谭姑娘本天上来,缘何沦落烟花之地?”
“我自是泥淖中人,天上地下又有何干?”谭姬道,“倒是你这跛子奇怪,一会来此,一会又走,走时还放股臭气,可是黄鼠狼修来的?”
“我只是觉得你像一个人。”薛舟子忽道。
“世上也有许多相像的人。”谭姬淡笑,“若是凭半个相像便找,你还是没那般多钱的。天也晚了,你可莫误了我生意。”
薛舟子那时看定了谭姬的眼睛,那女子的眼睛并不是全然黑色的,而是一种类似灰色的色泽,它在残阳之下闪烁一种奇妙的光辉,薛舟子思度那大概就是这水北镇第一美人引人注意的地方,然还有一些什么别的,他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咦?老伯为何光跟那谭姬眼睛颜色过不去?”黑衣的年轻人问,“那灰色眼睛,可能是卫的人也可能是邺的人,但这和一切两只狼有什么关系?”
“客官也是卫的人,眼睛却非那样灰色的。”老说书人道,“故事总是有一个名字,那些名字也许符合也许不符合故事本身,但是我们都还是在继续说着它们,只有一些这样从别国来的客官会不停追问。”
年轻人笑了笑,“老伯眼睛却真是尖,坐在暗处也被你发现。”
“檀瞻萧氏,却没哪个是灰色眼的。客官是忘了方才言述过姓氏罢。”老说书人又喝了一口茶,“人人都说檀瞻是个好地方,虽在卫国中部,风景却似江南。”
黑衣年轻人嘴角微扬,“那么,请将故事继续述说,薛舟子当年却有这样一段佳事,小生之前虽自命通晓江湖事,却也不知呢。”
薛舟子愣了片刻,知是自己有些发痴了,却也不好真个表露出来,便道,“姑娘真不知道那易一平去了哪里?”
那灰色眼睛的女子望着他,薄唇微抿,只露出半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笑,道,“纵然知道,也绝不告诉你。”那几乎就是坦承自己知晓整件事情了,薛舟子却在这一刻不知如何是好,且更不能和盘托出。女子见他窘迫,又用扇掩了嘴,道,“骗你呢,快走罢,催你几次了?”
薛舟子长叹,只得离开。他走出万花楼的时候,方醒来的老鸨叶姑又一跟头栽倒在地上。
那时薛舟子也曾思忖,自己可真是只黄鼬修来的?然那却总是不大可能。他腹中有些饥饿,便从袋里取山芋干吃了。他看得日色将曛,却不知不觉便出了镇子。夕阳西下,也照得周遭金灿灿一片油菜地有些晃眼。莫非易一平是去了别处?他思忖着,却还是不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于是他又回到镇中,问所有路人有未见到易一平,并告知他们那人相貌。只是易一平面容虽是俊秀,却无什么特别之地,任谁也只说见过无数漂亮小伙子,才不见什么采花贼——这采花贼晚上才出来,白日去乱寻个什么劲呵。
问了多人却无有用之言,薛舟子心中颇是堵塞,又兼吃了不少山芋干,一时间只想放个大屁出来,却又因镇子晚间出来闲侃人颇多而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