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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蜀道难行,亲缘痛断 ...

  •   “此地竟还有旁人!”
      千焕心头一惊一跳,顺着摩伽的目光看去。
      孤峦明月初升,险峰的另一头竟然缓缓显出个人影来。
      “非也非也,吾正是因为足够入戏,所以才兢兢业业地准备适时粉墨登场呀。”苍白的月光倾泄而下,随着来人的步伐渐渐的踏入月光投射而下的光影中,千焕才看清楚,来人竟是个年轻俊雅的书生。
      “这出戏都落幕了,汝这个藏镜人还要演到几时。”啐了碧羽黄衫的书生一口,摩伽撑着千焕的肩头站起身来。
      “啧啧,摩伽啊摩伽,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落魄。”书生走近她身边,随手拈下夹杂在摩伽发间的一枚枯叶,他仿若又嫌弃又失望的摇摇扇子。
      “千万年不见,汝倒是高杆得让吾心悦诚服呢。无、主、幽、魂!”理了理腮边发丝,她貌似赞许的一笑。俊雅风流的少年书生闻言皱了皱眉头,企图要将那些委曲求全的荒唐胡话抛之脑后,然而他越是如此,那些流利得仿佛早打好了腹稿的谎话反而在脑海里显得更加清晰,连带着他一向引为自豪,唱做俱佳的绝妙表演也显得越发可笑起来。他索性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总之昨日事昨日毕,一切有如白云苍狗,流湍逝水,勿须重提。他整了整神色,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久违了,摩伽。”
      “久违!”
      摩伽神色从容地伸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两只手掌交握的片刻,一簇比暴风狂澜还要气势万钧的力量自二人交握的掌心蹿出,伴随着这雷霆力量的释放,凄厉的邪气以二人为中心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邪气过境,寸草不生。
      险峰方圆十里之内,邪焰腾空直达天际,染红一轮孤月。
      千焕只觉得这邪劲与他所出同源,并未与他造成损伤,骤升的邪气反而滋润着他腹间气海,一时他只觉得胸腹间的空隙皆叫邪力填满,力量充溢的满足感,让他的精神□□都感到极为舒适。虽然他不清楚眼前的异变都是怎么回事,可他隐约觉得此时摩伽正处于紧要关头,他忧心摩伽,细心留意了两人的面容气息,发现没有什么不适的异状,方才放下一颗心,只退到一旁,用心为她把关。
      邪焰滔天,红光更胜,较方才更强的气流席卷而出,冲散了二人的鬓发,千焕恍惚觉得那少年书生的身躯渐渐显得透明轻忽起来。
      此时,从摩伽二人身上涌出千千万万个或红或金的光点,那光点飞舞开来,展开千丝万缕的赤金丝线,将两人团团包裹住。光球旋转得迅速,越旋越急复又将熊熊邪焰和四泄的邪能尽数聚拢吸收。
      眼前的情景,既惊险又奇异,千焕却无暇其他,一心观望四周风声,一双眼睛还不时担忧的看向光球。终于,邪气和邪焰都叫光球吸收得干干净净后,赤金光球的旋转速度逐渐放缓,最终停止,千万缕金红丝线抽离开来,全数融入那最终孤立的孑然身躯。
      凄迷的月色下,红发披身,神情坚毅的女子立在地势险绝的孤峰上。风似刮不动她,云似压不垮她,雨似打不倒她,她长眉微挑,一双一黑一红的异色双瞳在黑夜里泛起肃杀残忍的光,嘴角的笑容嚣狂夹杂着讽刺。
      她一身玄底红纹近乎于战甲的劲装,让她较一般女子高出不少的个子更加显得长身玉立,未被竖起的赤红长发披了一身,她浑身都流露出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邪气,眼波流转间,目光犀利如刀,如箭,也如电。
      她怀中横抱着浑身包裹在漆黑蕾丝纱裙中的金发女子,正是早已绝了气息的侠刀之女柳湘音。
      “千焕。”略嫌低沉冰冷却厚实有力的声音响起。
      千焕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却毫不犹疑,毫不停顿的快步走到她跟前,她更高了,以前能达到他大腿位置的自己,如今只能与她的膝盖齐平。
      “千焕,这就是最初孕化你的母亲。”将手中横抱着的女子轻轻放在地面,摩伽半蹲下身道。
      千焕闻言低了眉目,细细看去。
      明明是同样的容貌,为什么在自己记忆中的脸是那般神采飞扬,眉宇间的自信神色总是叫人不敢低视。同样的眉梢眼角,同样的琼鼻朱唇,为什么眼前的人只显得温美柔弱,而失了叫自己心折的傲气呢?
      他又低了头去看掩在层叠的袖口下苍白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美丽,柔软,宛若白玉雕成,可看在他眼里偏偏易折易断,与记忆中拉住自己的那双有力的手是那么的不同。
      千焕伸手拉住属于‘母亲’的手,那双手在他手里那么软,轻得像云朵一样,他用力握去,骨节在手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越是费解,便越想用力的去握住。
      一双不同于记忆中的形状,却修长有力的手掌盖上他的手,十指微张,将他和她的手包在里头。或许是寒夜的峰顶有些冷有些凉,千焕感到自那双大手上传来舒适的温暖。他抬头与一双异色的瞳眸不期而遇。
      “有的手柔软丰腴,适合被握住。有的手坚韧有力,适合去保护。没有高低之分,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于我而言,被人所依凭,与依靠于人相比,要自在得多。千焕,有了力量你才能紧紧握住手中柔弱美好的存在,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是我希望能传承与你的信念。”
      千焕心头微热,似有一团火,那一团火渐渐烧到喉头,张了张口,只剩下哽咽。摩伽抚了抚他的额发,搽干他脸上滚烫的泪珠。
      惊觉双眼不知何时竟淌出热泪,千焕慌忙打开她的手,胡乱搽去眼间湿意:“我才没有哭,谁要你多管闲事。”倔强的撇过头,他刻意躲过她的视线。
      “是是是,刚才不知道是哪只癞皮狗弄得我满手眼泪鼻涕,反正总不会是我们千焕小爷就对了。”摩伽拍拍手,自地上站起,一边拿话揶揄看似少年老成实则倔强害羞的小男子汉,一边查探体内变化。
      片刻后,她无奈的看了看手心,出乎自己的意料,竟然两者都是邪体么。
      不过,总的来说拿回自己身体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毕竟再美丽的皮囊都没有自己的身体使用起来方便舒适不是?
      “摩伽!就算换千百个摸样,你讨厌的程度也不会减轻一点的。”
      摩伽闻言轻笑,正欲开口,天际寒光闪烁,威力惊人的刀气自上空袭来,她迅速抓过千焕护在身后,凝气于掌,全力接下这一击。
      漫天遍地的刀光过后,气势万钧的刀客自满目飞沙中露出身来,正是侠刀蜀道行!
      “啊!湘音!”目光触及无声无息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女儿,坚忍如刀者,也是身躯一颤,快步奔到柳湘音身边,一向从容握刀的手在颤抖。
      蜀道行颤抖着手抚上女儿温润的脸颊,回应他的只有刺骨的冰冷。他惊觉殿内变故,一路追踪而来……
      他思索了千万个可能,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只有女儿早已冰冷的躯体。愤怒,悲伤只化为心头无言的遗憾。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扔下柳湘音一人赴约。
      是苍天作弄,也是天意弄人,侠刀蜀道行此身此心,最后的温热,最后的安慰,都在残酷的天意下荡然无存。今时今日,一切都难以挽回,徒留无限追悔。远离子女,远离儿女情爱,五伦亲情。举刀放弃只为了成全,换来的却是这般不堪结局。
      “无情的到底是武林,还是天意?“ 蜀道行从不曾这样恨过自己。
      摩伽护住千焕,退立一旁,徐徐将连日来发生的诸事拣紧要处告知蜀道行:“伊虽不是因吾而死,但吾的确趁虚而入,借用了伊的身体,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锁定蜀道行的一举一动,“至于千焕,吾与他自有约定,不能让你将他带走,请你尊重他的选择。”
      “拿出你的武器。”将柳湘音轻轻放在一旁,脱下肩头披风,盖在女儿身上,蜀道行手扶刀柄,转身面向摩伽。
      “摩伽……”
      摩伽抬臂阻止千焕接下来欲出口的言语,示意他退到一旁。
      千焕还欲开口,却在触及蜀道行坚定的目光后沉下气不再言语,他默默地看了摩伽一眼,终是退到一旁。
      虽是早有准备,这一站到底避无可避,摩伽无奈地轻叹一声,抬手唤出‘幽冥之暗’,长达七尺三分,通体漆黑的钩戟在手,摩伽气势骤升,是不可睥睨的邪神战将:“让汝三招,是对伊的歉意,全力以赴,是对武者的敬意。”
      战意陡升。
      千焕不过见蜀道行拔刀出鞘,看在摩伽眼里却是刀气呼啸,地动天惊,刀气虬结成一尾苍龙自寰宇中朝她奔腾而来。摩伽却不回击,手挚钩戟,只躲,只避,身形快若闪电。
      以千焕的目力只能看见蜀道行静立不动,摩伽却瞬间消失在自己眼里,消失在寒月孤照的凌绝险峰之上。
      刀龙爆吼一声追击而来,蜀道行闭目捉刀,只听他一声大喝,刀龙躯体竟膨胀了一倍有余,苍龙舞动,速度更快了三分。
      “好!”摩伽惊呼赞叹,双足点地而起,凌空速动,眨眼间已变换了九十九次身形。蜀道行扬手对着虚空一展刀芒,苍龙腾空而起,引得夜空一时风云变换,黑云聚集,压城欲催!一道闪电击下,就在同一时间碧青色的龙目大睁,盯牢了一点,爆旋的气流包裹刀龙周身向险峰顶处撞击而去。
      摩伽立于险峰绝处,不闪不避,脚迈弓步,右手擎戟画开天地方圆。带着气吞山河气势,苍青色刀龙撞击在赤红色的气壁之上,登时有如地裂天崩,险峰上响起一声开辟鸿蒙般的惊天巨响。
      “吼!”苍龙朝天爆吼,竖起全身鳞片向气壁奋力冲击。
      “砰!!!”
      较方才更为惊人的震动过后,刀龙同气壁一起化为碎片,四散在空中。风起,雾散,险峰终于恢复最初的平静。
      在这静谧得没有一丝响动的夜里,真正的战斗才要刚刚开始打响!
      三招已过,缠绕蜀道行周身的气一改之前的刚猛无匹,威力逼人,反而归于一派平静,平静得叫人不明所以,叫人心生恐惧。摩伽骤然感觉自四面八方升腾起无形的压力,不若风声呼啸,却有如狂岚将至,压在她的肩头,压在她的手臂,压力暴涨,叫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是蜀道行的刀意化纳入了宇宙寰宇之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仿若未开锋却杀人与无形间的恐怖刀芒。
      摩伽不惊不惧,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快意——武道之路,当有敌如此,才能行得更远,行得更加畅快。
      “呀!”暴喝一声,摩伽聚力于两臂之上,舞动钩戟。不再阻挡,不再退让,身上压力稍减的片刻,她抢身自险峰一跃而下,扑到蜀道行身前。
      戟者,当是远战之兵,一寸近一寸险。
      然而摩伽偏偏反其道而行,她速度何止是快,简直快得叫人难以置信。摩伽后劲先发,一举抢到蜀道行身前三步远,抬起左臂并指代戟,击出极为有力的一指。
      以点破面!
      蜀道行压低了眉峰,速退时仍不忘挥动侠刀,笼罩着顶峰的刀压骤减的一瞬,细密的刀光却扑头盖脸而来。
      “破雷风!”
      “万夫莫敌!”
      摩伽舞动长戟,阻挡之余,红芒四射,一片赫赫寒光若风卷残云般袭向蜀道行。与方才凝力于一点的掌劲全然不同的,大开大合的招式当有一人守关,万夫莫敌之勇。
      一人退,一人进。
      刀光冷,戟光寒。
      刀芒与戟影交会,电光极闪擦亮夜空。一蓝一红的两道人影同时扑往一处,一时只见刀光闪动,不见人影,只见戟影急窜,不闻人声。
      “砰砰砰!!!”
      一连数响,千焕慌忙向场中看去,一眼只见得刀光照亮摩伽的面容,一眼又见得戟影下重叠着蜀道行的衣角。
      仿佛过了很久,却又仿佛只过了一瞬,两道身影徒然分开。
      蜀道行翻手捉刀,迅猛的气流自周身汇聚到手中刀上,气流翻涌,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前所未有的宏大刀意自他眉间冉冉升起。
      武痴绝学结合侠刀奥义,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绝式。
      侠刀•一式万千!
      就在此时,摩伽眼中寒光翕动,嘴角勾起不屈不折的笑容,面对漫天刀光,她看似不紧不慢的挥动钩戟,实则以肉眼难测的速度,舞起长戟护住周身各处。抓准新旧刀芒交替的时机,她将长戟向前一抛,再伸手稳稳抓住戟尾。提起体内真元融入黑戟,熊熊燃烧的赤红邪炎将黑戟染上一层诡谲的色泽。
      邪威•杀戮无端!
      拼力一击,刀锋呼啸,戟光涤荡,足以撼动寰宇的万钧之力从两人交手中心发出。地动山摇之际,千焕受气波撼动,身不由己向前扑倒,情急之下只好奋力抓住地面来稳住身形。然而气波不绝不休,任千焕尽化元功身体依然不受控制,险险要随着倾斜的山壁滚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不同的劲力从相反的方向齐齐向千焕处扑来,护住他周身安好,让他免于受到余威波及。
      ‘轰隆’一声过后,险峰竟被残余威力平整地削去一半。
      随着两道劲力的消逝,一蓝一黑的人影齐齐后退,蜀道行快退了五步,摩伽一连退了六步半。
      “噗。”舔了舔嘴角的血渍,摩伽叫了声:“好”。好久没有与人这般快意的相杀过,她胸间波(和谐)涛汹涌,腾升的霸气似要冲破她的身躯呼啸而出,叫她疼痛,从这种难忍的疼痛里却油然生出一股极为难言的爽快。
      蜀道行面色沉重地看了眼嚣狂邪佞的女子,复又低眼看向手中刀,握刀的虎口早已崩裂,染得刀柄血迹斑斑,他沉默了片刻,再次抬眼却看向千焕所立的方位,只见千焕脸上写满的担忧,一双眼睛只顾望向女子所立的方向,仿佛是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自己,眼里却缠绕着一缕纠结。
      蜀道行不知道自己此时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一种无边无际的苍凉在他心中蔓延扩散,仿若狂风吹过荒凉无人的沙漠,只卷起黄沙漫漫。静立无语,一层浓重得叫人心酸的迷茫伤感的气氛笼罩着他,蜀道行终于迈开脚步,却是朝向柳湘音的方向。
      将安眠的女儿抱起,蜀道行没有转过头,只有低沉压抑的声音传来:“你将她保护得很好,也把他教得很好,好好……哈哈……”
      从摩伽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到有点滴的水珠滴落在柳湘音无力垂落的手上。
      “湘儿,你累了吧,爹带你回去。”
      迈着沉重地步伐,蜀道行抱着柳湘音慢慢离开险峰。此时此刻,他不愿睁眼,不愿去看去听去想,也不愿去回忆。心中的风沙仿佛刮得更大,更加迷人眼目,使他再也看不清妻子温情美丽的笑靥,再也看不清女儿担心他而露出惆怅的面容,再也看不清石桥,看不清门前柳树,看不清碧瓦白墙的小屋。
      “啸引九霄伏龙起,愁披天地剑霜吟,今朝鹏翼盖古今,一论侠刀蜀道行。”默念着蜀道行的诗号,摩伽握戟的手紧了紧,心里也莫名渲染开了一丝苍凉无奈。忽然,感到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低头看去,是千焕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摩伽一如初见般握紧他的手,回给他一个安慰的微笑。

      剑子仙迹带领众中原好手攻入闍城,却未尽全功。
      西蒙自出关之后就得了这么个消息,虽说闍城内里宛若一座空城,叫剑子仙迹众人扑了个空,不过即使是城外一战,也赔进去了不少嗜血者。更为让他感到愠怒的是自天禁不日城传回的消息。
      “以嗜血者的力量也还是留不住么?摩伽,汝究竟想要什么?”西蒙捏着扶手的右掌一紧,在石制扶手上留下了五个深深的指印。
      身形一闪,嗜血族的王者消失在王座之上。阶下的褆摩冷哼一声,唇角勾起阴冷的笑。
      天禁不日城内,西蒙收下寕闇血辩的原本和译本,他抬头看向城头,待他看清刻在城楼上的字时,眼里有些未明的光影在闪动。
      “夺汝一人,允汝一愿,天地无常,任汝横行。”
      “摩伽,像你这般有趣之人,恐怕再难遇到。俯瞰天地间,懂吾心者,依旧为零。”将手中的宁闇血辩同译本收好,西蒙缓缓步出天禁不日城。
      靠着城墙,褆摩把玩着袖口,已等候多时了。跟随在西蒙身后,褆摩看着身前独立伟岸身影,目光是千年不改的崇拜,他微微地笑了:“西蒙,只有我才会一直走在你身边。”
      “只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蜀道难行,亲缘痛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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