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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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的宫灯帏，雨声交织着琴音。
亭内，华丽无双的儒门先天手按琴弦，轻揉慢捻抹复挑，十指拨弄间，弦歌轻扬。亭外，弓弦滑动下，异域乐器音域宽广，抑扬顿挫中与古典乐声响应交织，奏出一曲迥异的和谐。
正是驱魔人四分之三为借宁闇血辩找上嗜血者疏楼龙宿了。四分之三手执琴弓，虽未现身，心绪亦如曲中旋律般波动不停。同为黑暗一族，四分之三敏锐地察觉到宫灯帏中，就在自己的身旁还藏有一道属于嗜血者的气息。
这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叫四分之三想起昔日闍城王座之上的那名强敌。胸中猛然一跳，不过瞬息之间，四分之三已然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对，这股气息虽然与闍皇之力相似，隐隐又透着一缕不同。不同于嗜血一族纯粹的黑暗之力，这股气息里头交杂着如同蓝天大海一般的开阔与平和，还带有一点独属于少年人的懵懂和不解。
藏身林间的血堡教父查理王亦抬起头，凝聚心神试图捕捉那一闪即逝的黑暗气息，结果却是无果。
“难道，闍城一脉，真有传人？”体态佝偻的查理王抿起了唇，依稀得见昔日王者风采。
“外域的琴声，古典的乐曲，是颠覆世代不属传统的声调，自古乐无所不在。”松开琴弦，疏楼龙宿举扇发声，将置身黑暗中人引了出来。
话音取代了乐音，是双方互允的陈诺亦是利益对等的交换，成功得到宁闇血辩，四分之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灯帏。
“哈，果然是青涩的少年人。”鎏金色的瞳眸中融合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同为敏感的嗜血一族，使西蒙败亡之人的气息令汝不快了幺？”
片刻的沉默过后，自亭外传来一声如风过林间，雨打蕉叶似的叹息。
“单单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就感到困惑懊恼，果真是少年人独有的品性啊。”华丽的儒音刚落，方才查理王所在之处的大树上升起朦朦黑雾。雾气飘散，飘散，顷刻间少年人的身形便随着被风吹动的雾气一同到了檐下。
少年虽是自雨中而来，雨珠滴在他身上立即被一层看不见的真气弹开，发丝衣袍没被雨珠打湿一丝一毫。
“你不用激我。”千焕立在檐下，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我缺的只是时间。”
鎏金的眸色明了又暗，疏楼龙宿心知千焕功体不俗，心智却稍嫌稚嫩，或许再多些时日，待他在鲜血铺就的江湖路上摸爬滚打一圈之后，那些天真的棱角就会被磨平，如水中望月般一眼到底的心思就会变成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城府。
排开摩伽故意将这块璞玉放到自己的案上的暗喻与深意，饶是凌绝顶峰的儒门先天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后辈。
江湖风浪前赴后继永不休，多亏了无数新血加入才不至于让人感到乏味呐。一柄未开锋的利刃交到手中，实在叫人心痒难耐。弃而不用太可惜，轻易顺了别人的心机又非他一贯的作风。
龙宿再按琴弦，一抹沉音之后恢复轻松明快的三月阳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源不能并存，何妨一较高下？龙争虎斗中才有最好的锻炼，摩伽，吾可没有辜负汝的一片真心呀。
千焕紧咬着下唇，感受着亭中另一道嗜血者的气息。
数日来龙宿虽没有刻意指导他，傲视众生的九霄腾龙看似平常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间俱展现出不俗风采。千焕从中受益良多，也渐渐明白了摩伽命他来此的初衷。
过度在乎就容易令人失了往日分寸，过于亲近的言辞同样难以入心。摩伽虽是益友却难为良师，反不如龙宿言谈举止间折射出的智芒已给少年最好的教导，显而易见的差距亦敦促着不甘落于人后的少年迈开脚步，不断成长。
黑衣少年站在檐下，眼前只余紫龙华丽的背影。
每日不改的崖边闲坐已让琉璃仙境视野最好的露台成为摩伽的专属座位。
只要摩伽往石凳上一座，沸水一壶，清茶半盏就足以打发一日时光，叫屈士途不由得替素还真欢呼——武林第一‘闲’人的位子终于可以拱手让贤了！
对于屈士途而言，书生太好将就。一壶水一杯茶三五小点就能让他露出愉快的笑容。对于屈士途而言，书生极难伺候。枝头白雪嫌太脏，花上露珠又觉腥气，水非活泉不可，茶非新品不用，三五小点若不是出自江南师傅的精致点心莫说入口，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
综上所述，手握琉璃仙境账簿的屈大管家看着一连串入不敷出的红字，不由得垂首鞠了一把心酸泪。
据说琉璃仙境的管家屈士途最近从奇门兵甲中抽出身来又一头扎进了无涯学海，镇日镇日将诗经挂在嘴边。虽然有人费解肚里没有十车书也有十二车书的屈大管家为什么念来念去就那么一句，却依旧为江湖前辈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所感动。
有样学样，有了琉璃仙境这个处在武林风头浪尖上的最佳模范，在武林中又掀起滚滚□□。
大家都忽略了叨叨不绝的屈士途内心的真实想法——子啊，快把这只粮仓里的老鼠带走吧。
此时此刻，已经被定义为硕鼠的摩伽依旧悠悠地捧着茶盏，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她非是观云，而是观书。
绝代奇书。
百无聊赖地将绝代奇书的手抄本翻到最后一页，摩伽合上书，袖口掩住半张脸，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满篇荒唐言，字字藏玄机，一口气看下来，真是伤神累人啊。阖上微张的嘴，哈欠打出，湿润的眼角里流泻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流光。
耳闻渐近的脚步声，摩伽收起簿册，微微转过身去。
“啊呀！”秦假仙领着业途灵疾风带火似地奔进琉璃仙境，一眼瞧见黄衫书生，只觉眼熟。
“秦假仙，久见了。”摩伽微微一笑道。
“大仔，原来在我不知道时候，你已经出名到了无人不识的地步。”业途灵不落时机地拍着马屁。
“说你呆你就真把自己当木头，这位兄弟你也见过啦。”大掌拍歪业途灵的头，秦假仙灵机一闪，已经想起这可不就是在北嵎酒家里救过场的小兄弟嘛。
“苏贤弟怎么会在琉璃仙境？”
“这个说来话长，小生不介意长话短说，只是见秦兄面有急色，恐怕并非叙旧的最佳时机。”摩伽作势摇了摇玉扇。
“哎呀！”秦假仙猛然想起自己来琉璃仙境是有要事，一转头，正好看见屈士途从屋里出来，忙道：“屈士途，素还真可在？”
“素还真不在，秦假仙，到底出了什么事？”屈士途讶异秦假仙怎么识得书生，只是观秦假仙容色似有急事，也只好将这个问题先吞回肚里。
“大消息，绝对的大消息。”秦假仙喘口气，看众人的兴致似乎被自己吊了起来，面露得意之色，方才道：“用说比较慢，用比的快点。”
经过秦假仙一番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演绎之后，屈士途和书生互看一眼，均是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你是说圣踪被琴音扰乱心智，精神失常不知所踪？”摩伽握着折扇问道。
“是呀，剑子已经先去找他了。”秦假仙点点头：“这个紧要关头，素还真怎么能不在呢？”
“哎呀，不好！”
“怎样？”
见书生没来由地低呼一声，秦假仙急忙问道。
摩伽面有难色，语带迟疑地说道：“据秦兄之言剑子和地理司一战负伤，要是再遇上神志不清、敌友不分的好友，不知道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
“我知道结果！”一旁的业途灵抢答道：“疯子见人就打，先天对上先天，要不是剑子大义灭亲拍死圣踪，就是发疯的圣踪干掉剑子……哎哟！”业途灵摸着屁股：“大仔，你这次干嘛又踢我？”
“踢给你死，谁准你插嘴练肖话。”秦假仙收回腿。
“业途灵说得也不错。”屈士途面色凝重：“可惜现在素还真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讲鬼鬼叫，说人人到，屈士途话音一落，白莲便迈进了琉璃仙境，众人连忙将圣踪发疯一事告知素还真。
“这，怎会如此？”世事无常，一息间千变万化，快得不及着手。
“素还真，你看这下该怎么好？”屈士途问道。
前波未平后浪又起，真是麻烦不断。素还真心道情急无用，只能先等待剑子仙迹的消息，可听秦假仙转述业途灵刚才的荒诞言辞又让他有了三分顾虑。
“嗯……”神思一转，素还真将目光转向一旁。
见素还真似有所思，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道投向翠羽黄衫的书生。在众人炙热的目光下，摩伽无可遁形，无奈摸摸鼻翼道：“素还真，你担心剑子仙迹的安危，干嘛拉我下水？中原你比我熟，你就不怕我中途迷路反而误事么？”
“素某虽然路熟，却不知如何应对圣踪，千思万想还是觉得由翠微出马更加适宜。”素还真徐徐道。
“靠一个正常人的脑瓜子去猜测疯子的做法，素还真你这句话深不可测呀。”
“耶，素某是觉得翠微机智非凡，定然能人所不能。”素还真从容解释道。
摩伽叹一口气，败下阵来，认命般道：“素贤人这顶高帽送得恰到好处，叫人有苦说不出，欢喜受小生只好甘愿做了。”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现世报来得真快。
摩伽一扬翠羽，步履缱绻地出了琉璃仙境。
离了琉璃仙境，摩伽即刻手掐法诀，放出神思万缕搜索圣踪的行踪。功行片刻，一缕神思传回，圣踪的所在找到了！
分散的神思融入身躯，在脑海中重现支离破碎的光阴片段。
“嗯……”重叠的长睫缓缓分开，摩伽紧抿的唇瓣微微向上翘起。疯人行疯事，神智昏乱之人行事有违常理，精神病杀人不用买单，好一出精彩纷呈的闹剧啊。
红光一闪，翠羽黄衫的人影化光而去。
荒野之上，剑子对上圣踪。一人是疯癫痴狂，出手毫不容情，一人是负伤在身，力不全发，剑子一时落于下风。
“好友，快住手。”剑子心有愧疚，出手存有三分犹疑。
危急，危急。
正逢胶着时刻，一道迅疾身影自虚空中闪现，加入战团。玉扇横劈，格挡住圣踪的杀招，一招过后，摩伽闪身欲退，奈何圣踪缠击而上，一息之间，两人已交手十招。心神俱失的灰衣道者出手毫无章法，奇诡的掌路变幻万端，一时难测。掌掌无情，招招逼命，摩伽边打边退，圣踪却越逼越紧。
化体之身无能催动本命邪源，再者邪兵卫功力还不宜示人，摩伽强撑功体，约莫再过片刻，恐要背靠南墙。
“又添一只吃人鬼，鬼吃我我就打鬼脚，打到鬼哇哇叫。”圣踪荒诞无状，行动间毫无先天修道人该有的风范，手拿倒鼎，抢攻下盘，手势急变，直向任脉会阴。丝丝寒气自圣踪指缝射出，端得是狠辣无比。
摩伽脚踏流星步法，如影随风，不可捉摸，步履腾挪间，黑发翠羽时现时隐。
“烦呐。”低吼一声，摩伽凝动天罡真气于一双快足之上，腾起一团青蓝冷焰包裹双腿。摩伽身法灵巧，圣踪攻势诡奇，一时之间两人均是不能得手。剑子手持拂尘于一旁观战。见两人交手之间互不相让，惊险迭生，担忧之余却也暗自观察起摩伽根骨。只见摩伽一腿击向圣踪保持倒立平衡的后腰上仙点，圣踪不闪不避，顺势而倒，身躯颓地的同时左掌撑地，右手指风如刺，直击三阴气血交汇之处。
眼看圣踪亲，人，药三指就要拿上少阴，厥阴，太阴，足上三阴经之刻！摩伽掌劈下路，如涛劲力激流反射，身如飞箭离弦拔地而起。
“剑子先生，一时的心软会造成一生的饮恨。你若再不出手，莫怪小生下狠手了！”剑子打人心疼，摩伽动手可没顾虑。凌空一展玉扇，扇上金银双线的水波纹路发出熠熠灿光，若暴雨打梨花，千千万万枚目力不可见的牛毛细针闪现在摩伽身前，蓬蓬针雨欲发未发，闪着寒芒的针尖齐齐对准圣踪。
“无奈啊，该打也只有打，秋水不染尘。”心知如此战法，没有一方死活恐怕难休，剑子拂尘飞扫，剑气射出，化作无形之剑击中身负旧伤的圣踪，登时解了二人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之势。
危机解除，摩伽降下（和谐）身来，手中玉扇玩转，夺命利光消失不见。
“嘛，早出手多好，吓得小生心怦怦跳，分分一百八，呜呼哀哉。”立在剑子身旁，摩伽抚着心口道。
“哇啊，别打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圣踪且言且退，蜷缩着颤抖的身躯，仿佛是受了惊吓和委屈的无辜幼童。
仙风道骨的先天人露出与自身毫不匹配的慌张摸样，摩伽手打玉扇，看得玩味。
“抱歉。”见历来修身养性温雅不俗的好友露出如此落魄形貌，剑子仙迹又是追悔又是愧疚，面带不忍向前行去。说时迟那时快，自圣踪口中射出朱红血剑，直扑剑子周身大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剑子险险避开的同时，摩伽亦扇出一地风尘阻挡血剑进逼。
“骗到你了，鬼打不到我，被泼一身黑狗血，好好好！”两人闪躲片刻，圣踪击掌狂笑，拔足而去。
“唉。”剑子长叹一声。
“先生不追么？”摩伽扬扬眉毛。
剑子握紧拂尘：“圣踪神智不清，追上也是枉然，况且方才一战，已与他刺激，再难拿他影踪，不如先着手恢复之法。”
常说关心则乱，没想到剑子担忧圣踪忧心佛剑，一根蜡烛两头烧还能保有如斯冷静，摩伽不由心中一赞：“走吧走吧，真书万卷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哈。”剑子愁容微展。
跟在剑子身后，摩伽笑得邪魅。疯形怪状不难扮，招招试试中的杀心却是掩盖不得。是玄音乱人还是人弄心机，众妙之门，玄之又玄，叫人费解啊。
回了琉璃仙境，剑子问了素还真玄音一事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往相思海而去。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三天后再处理的人生准则，摩伽洗去满身风尘，又恢复吃白食的状态。
“苏公子，事情管一半，不上不下的不觉得膈应得慌？”蝗虫返良田，屈士途顿觉头痛。
“托贤人的福，我已经劳动两条腿满江湖趴趴走，幸不辱命找到了圣踪，后面怎么发展可不关小生什么事。”摩伽摇摇头，嘴里磕着瓜子，吐字倒是清楚：“凡人畏果，菩萨畏因，所谓少结恶缘才不至成死结难解。多一个人参与可能多添上一层麻烦，小生这是善意呀。”
屈士途闻言扯扯嘴角，不敢再往下接。跟书生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经验与心得多听多看，少说少做，才不会气死自己，才能岁月静好，永保平安喜乐。
素还真坐在石桌另一头，俊雅的眉眼中酝酿着温润笑意，如浮水莲华暗送馨香。他明白书生方才虽是推托之词，话却在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当为之事，纵然有助力，也不过是米粒之华，如烛火般微弱。这世上的许多事只能由天命之人承担，旁人是帮不上忙的。
茶过三徇，琉璃仙境也来了访客。摩伽埋首饮茶，眼角余光掠过来人，似赞许般点了点头。从此人手骨观来，该是用刀的高手。
令狐神逸远道而来，为的正是皮鼓之争，据他所言要克制人皮石鼓唯有再造一面奇鼓一法。摩伽光明正大的听了半晌墙角，隐约察觉两人言辞间似乎又涉及一段久悬未解的公案，她已嫌事多伤神，听了关于地理司的内容，其余话倒不大往心上去了。
送走了距锋里宗主，素还真转过身，重新在石桌旁落座。
“翠微……”
摩伽掏掏耳朵，拍了拍指尖瓜子屑，一只手拿起茶杯，却发现茶杯早空，只好放下：“掠阵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直面地理司，小生是惜命之人，虽然心有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放弃琉璃仙境这个绝佳的观光地点了。”
“哈哈。”素还真食指点了点空空如也的茶壶，笑道：“残茶不当饮，不如让屈士途泡一壶清水高峰如何？”
摩伽眉头皱了皱，终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玄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