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龙者说》唐马

2、鹰面人

　　何如是擎起手中长笛，正待吹响杀人的序曲。恰在此时，远处苍穹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声。
　　这声音仿佛骏马长嘶，但隐隐又有如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锐鸣，与之相伴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扑满整个灵蛙谷。丁鹰大喜，暗道：“还好师妹机灵，要不他们这回真不知如何脱身。”
　　那吼声似乎对无尾豹有很大的震慑，它们纷纷蹲伏于地，呜呜低鸣着，好像很害怕发出这个吼声的东西，就连何如是的座骑也不例外。何如是眉头微颦，道：“你们的援兵到了？不过这也救不了你们！”她言罢举笛，突然吹起一支曲调十分诡异的曲子。
　　这曲毫无调子可言，忽而婉尔，忽而急促，忽而如兵戈交击，忽而又如野兽呜咽，曲声中更似含有一种能使听者丧失抵抗意志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放弃手中一切，以祈求吹奏者的怜悯。
　　龙门众人无法抵御这曲声中的魔力，纷纷倒地。竹涛和楚兰的内力稍好，他们打坐运气来抵御这曲子的折磨，可也渐渐支持不住，斗大的汗纷纷从他们的额头冒出来。竹涛问：“师姐，这•••这是何种魔乐？”。
　　楚兰道：“我也不知，难道是•••难道是八音魔曲?”
　　竹涛道：“八音魔曲！真有这个曲子吗？”
　　楚兰道：“八音奏遍，人兽兽人。只要她把八段曲子都奏完，我们就会成为她役使的兽类。师父在教我们驭龙曲的时候有说过这个邪派惑心大法，你忘了吗？”
　　竹涛道：“师父不也说这曲子已经不存在了吗？”
　　楚兰道：“不管怎样，还好刚刚我看到师兄用目语告诉我发求援的信号，鹰面人应该快到了。”
　　那些刚刚还很害怕的无尾豹听了这个曲子，突然又振作起来，靠近龙门众人的数只无尾豹，更是先行往他们走来。一个个低吼者，用同样的步伐向着它们的猎物们迈来。
　　丁鹰由于靠何如是最近，那曲子对他的影响最大，他盘坐于地，运起龙门独家心法‘怒海升龙’来抵御，可惜何如是起码比他多了两个甲子的功力，所以他也渐渐不支。
　　何如是驱使座骑来到灵蛙山下，望着山上众人，眼中含着一种嘲笑、报复般的笑意，她的曲子吹得越来越快。那些无尾豹也随着她的节奏，慢慢跑了起来，渐渐加速，而后全速奔向龙门众人。十数只硕大的无尾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奋起四足，像一阵狂风般地前奔，激起尘土满天。龙门中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掩目哭泣起来。
　　一只跑得最快的无尾豹，奔到众人面前，突然略一蹲伏，猛扑向最前面的楚兰。楚兰一是不想伤害这些违背本性、受人役使的异兽，二来由于八音魔曲邪力太强，实在提不起气力来，所以她已准备放弃抵抗。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般的怪叫声，一只巨大的怪鸟带着大风呼啸飞来。这只鸟大得实在令人敬畏，它的双翼张开至少有十丈宽，纺锤状的头足有八尺长。大鸟尖叫数声，收翼落下，就在将落之间，它的双爪突地张开，自空中猛地将那只无尾豹生生抓住。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众人见状无不惊异万分。
　　那只鸟抓住无尾豹，却又不伤害它，而只将它轻轻掷出数丈开外，然后落地。众人这才把这只鸟看了个清楚，这只鸟看起来像鸟，可却无鸟羽，浑身披满绿色粗糙的皮肤，头上还长了两只角，更奇怪的是，它的嘴中竟长满了尖锐的牙齿。
　　适才还在狂奔的那些无尾豹，此时却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害怕地盯着那只大鸟，四肢不自觉地往后慢慢地挪动着。怪鸟仰头一声长啸，这些无尾豹就纷纷掉头跑开了，好像极为忌惮这只异禽。
　　一个人从鸟背上跳了下来。

　　何如是见状，收住笛声。那荡人心魄的笛声一停，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何如是对那人道：“来者何人？”
　　那人却不作声，只低头对楚兰说了几句话。楚兰开始让龙门的众弟子们骑到怪鸟背上，那鸟背十分宽敞，载龙门这十数人丝毫不觉局促。
　　那人说毕，慢慢地向山下走来。
　　丁鹰刚从魔曲的折磨中解脱出来，浑身无力，眼见当下形势稍缓，而何如是又背对着他，便慢慢爬向装着蛋的龙匣。
　　那人来到山下，何如是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人有一幅惨白的脸庞，整个面庞向内凹着，中间却突出一个弯钩般的鼻子。他的整个面庞上无一丝毛发，而头上其他地方却长满了深褐色的毛，一对细小但却透射出鹰隼般尖锐光芒的眼睛深深地嵌入面庞。这根本就不是一张人类应有的脸，而是一只鹰，一只猫头鹰的脸！
　　这个鹰面人穿着一件式样极为考究的丝质长袍，长袍上还绣着一朵朵粉红的牡丹；他的手指上留着如鹰爪一般的长指甲，左右手的大拇指上却各戴一枚翡翠和玛瑙戒指。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如若不是他那骇人的鹰面，你还会以为是遇上了哪位暴发的乡绅呢。
　　鹰面人止步，对何如是道：“御神天尊，是我是我，好久不见了，这两百年来，我可时常想念着你呢。”
　　何如是道：“鹰面畜生，原来是你！无妄峰那一战，你居然没死！”
　　鹰面人笑道：“两百年才见一次，就念叨着让我死，这可不是待故友之道哦。上次你的那只菜青虫确实厉害，我老鹰居然被一只虫给活活吃了下去，不过还好还好，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洗澡吧，它那天的胃口不是很好，所以我还活得好好的。你想，锦衣玉食的日子，我怎能不留恋呢？”
　　何如是道：“多宝老儿也来了吗？”
　　鹰面人道：“你想他吗？他现在可不比两百年前了，又老又丑，那有我如此风神俊朗啊，他现在唯一能和我比的就是跟我一样不洗澡了。”
　　何如是道：“多宝老了？”她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看来无妄峰那一仗还是给他留下了点纪念，他离死也不远了。今天这个蛋不会是给他自己用的吧？”
　　鹰面人道：“如果是的话，又何必等两百年呢？你要问的话，直接到龙场去问多宝就可以了，又何必在这里欺负小辈？”
　　何如是道：“鹰面畜生，你不是我的对手，今天我一定要带走这个蛋，而且一定要让龙门的人把他们知道的告诉我，你不必妄想阻拦我！”
　　鹰面人道：“两百年前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两百年后我还不是你的对手，两百年前我被你骂作畜生，两百年后我还是被你骂畜生！老天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被当人看吗？就你这句话，今天我一定要阻止你！”
　　何如是道：“你阻止得了吗？”她举起笛子，咻地吹了一声。可是那些无尾豹却一动不动。
　　鹰面人笑道：“哈哈，看来我的小鸽子还是很威猛的嘛，无尾豹不听你的了哦？”
　　何如是却不作声，只见鹰面人面前地上突然微微裂开，好似被什么东西从下拱起。鹰面人惊道：“你还有十八虫？”
　　何如是道：“你以为它们跟你一样没爹没娘吗?”突然，那地面暴裂开来，一只长虫从地下直窜出地面，冲到空中。这只虫有三丈长，径足有六尺，身上披满厚厚的银灰色的鳞甲，鳞甲上仿佛还沾满黏液，它的身体有九节，每节上有一对长满白毛的利足。长虫冲至七八丈高，然后掉头坠下，直扑向鹰面人。鹰面人却呆立不动，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何如是轻笑道：“我保证这回它的胃口绝对很好。”
　　那虫冲至鹰面人身前，头部突然裂开，露出一个长满尖锐倒刺的开敞腔体，直欲将鹰面人一口吞下。鹰面人却还是不动，何如是突然觉得不对。
　　大虫一口咬住鹰面人，可却咬了个空。那并不是因为鹰面人突然闪开，而是因为它咬住的根本只是一团空气，那个鹰面人根本不是个实在的人，而是一个影像！大虫没得手，复又扎入土中。
　　那个幻像鹰面人哈哈大笑道：“多宝总算帮了一个大忙，知道我怕你的十八虫，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知道你一定还会骂我畜生，所以教了我这个‘人外人’大法。”说罢这个幻像突然消失，那只载满龙门众人的大鸟徐徐飞起，鸟背上有一人朗朗道：“何天尊，后会有期！”。原来真正的鹰面人是在鸟背上！

　　何如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尽管龙门的人都逃走了，可还有他们的大师兄丁鹰，那个蛋也还在，于是她转头去看丁鹰。可是却看见了一件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丁鹰，还有那个龙匣，都消失了。

　　大鸟向北疾飞。楚兰急切地问鹰面人：“易格，你为什么不救我师兄，还有那个蛋，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鹰面人易格道：“我的幻像刚刚看见你师兄趁何如是不注意，已拿走龙匣，并躲藏了起来。以你师兄的机智，应该可以脱身！再跟何如是缠斗下去，恐怕最后连我们都难自保。”
　　竹涛问：“你来得太及时了，收到我用测天仪发出的信号的时候，你在哪里？”
　　易格道：“我没带测天仪，所以我根本没收到你们发出的信号。”
　　竹涛问：“啊，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身处险境？”
　　易格道：“你们师父告诉我的。”
　　易格接着道：“没错，你们师父的大自在神功又精进了许多，他的天眼现在已能看到千里以外了，所以他见你们处境危急，也知道我正好就在三百里外的幽游洞找寻一件宝物，就千里传音告诉我来救你们。幸好你们把我的小鸽子调教的不错，它只飞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到了，总算幸不辱命。”
　　楚兰笑道：“你总算给它起了个名字，不过小鸽子，好像跟这只飞翼龙不大般配吧？”
　　易格道：“怎么，太温柔了？我每天喂它一头牛，一头羊，把它喂得比猪还有油水，现在它真比鸽子还听话呢，是不是，小鸽子？”
　　那只飞翼龙欢叫一声，好像在应和着主人。
　　楚兰叹了口气，幽然道：“师兄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呢？”
　　易格道：“你师父早料到有此一出，不过我看他好像镇定自若，你师兄能否逃脱看来他早已了然于胸了，你不必担心。他只让我赶紧把你们带回，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们去做。”

　　却说丁鹰趁何如是不注意，偷偷拿到了龙匣。他见鹰面人带着飞翼龙前来搭救，知道龙门众人应该可以安全离开，可要把自己和龙匣带走，说不定会激起何如是更猛烈的攻击，最后说不定连师弟师妹们都走不掉，于是拿定主意，自己寻找脱身之策。
　　于是他带着龙匣，躲进树丛中，踉踉跄跄往前走着，只希望何如是不要追上来，无奈刚才被无尾豹所伤，后又受八音魔曲折磨，内息一直无法顺畅，速度怎么也快不了。
　　何如是见丁鹰和龙匣都消失不见，怒上心头，狂驱无尾豹搜寻丁鹰。那些无尾豹其实都是以速度见长，耐力却很有限，一个晚上的追斗，加上飞翼龙的惊吓，已经让它们疲惫不堪了，可是何如是却丝毫不体恤它们，狂乱的笛声像连在木偶身上的线一般，操纵它们勉力奔跑。
　　丁鹰听得后面无尾豹的奔跑声，晓得追兵已近，提气疾奔。他狂奔一段之后，内息突然如惊马一般，在丹田中乱窜。原来中八音魔曲之毒太深，不能立即用气，否则会导致内息失控，最后气血沸腾而亡，丁鹰妄动真气，正着了此招。他登时觉得心口有如巨石压胸，太阳穴突突作响，几乎无法呼吸，他趴伏于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不停地捶着胸膛，直想把胸中那团纠结之气拍出来，可是毫无作用。
　　丁鹰喘着气，回头看见几双淡黄色的眼睛已经出现在身后。他掏出龙鞭，颤抖着瞄准不远处的一个树枝一甩，龙鞭缠住树枝，丁鹰一触鞭柄的机关，突然龙鞭猛的收缩，拉住丁鹰向树枝飞去。丁鹰借龙鞭收缩之力，往斜上方飞了一丈，再按了一下开关，龙鞭停止收缩，将丁鹰往前甩去。龙鞭这向前一甩之势将尽，丁鹰抽回龙鞭，正待再来一回，可是他的内息由于一再被调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突然间他的手臂没了力气，他从空中坠下，可这一次他没有踏着地面，原来这已是这山谷的边缘，底下就是万丈深崖，丁鹰长啸一声，直坠入谷底。
　　何如是追至崖边，那山崖壁立万仞，加上夜晚视线不佳，她叹了一口气，只得待明日再搜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