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肆寂天

1、梨花落

　　小城是宁静莞尔的，四处有着欣欣向荣的气息。
　　每个人都演绎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除了一个地方。

　　无人问津的小巷，残垣破瓦，白颜独自缩在一角，看着手里刚刚抢来的馒头。
　　怔怔地盯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馒头，出神。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白颜大声地笑起来，沙哑的完全没有少女该有的声音，失控的在这被人冷落的弄堂传荡开来。
　　白颜蓦地止住了听来有丝可怖的笑，整个小巷回荡着她的声音，一圈绕着一圈，点点逼压过来。她低下头，默默啃起了手里的唯一食物，几缕发丝从裹发的布巾里滑了下来，在全身肮脏的衣服衬托下，雪白雪白。

　　白颜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这馒头竟是如此难以下咽。
　　比不上，远远不及曾经的。

　　可是，曾经只是曾经。

　　白颜狠狠地吸口气，仿佛这会让那眼里潮湿减退，殊不知，这是徒劳。
　　其实，白颜并不是这么软弱感伤的女子。这样的流亡，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惶惶终日的日子也过了有三四年。
　　所有棱角也被打磨平滑，所有不甘也消失殆尽。
　　她只觉得委屈，为什么最终的最终要她被迫承担起一切。
　　她是那么的无能。
　　今日，她无非想去祭拜已逝的叔父，可是……

　　白颜拼命地摇头，驱散徘徊在脑海里的痛苦的记忆。
　　有朝一日，势必报仇雪恨！碧色的瞳眸里一闪而过的狠厉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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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双手合十，闭上眼，跪在夜深人静的溪边。她在心里默念，希望在彼岸的家人可以快乐，不再被这凡尘烦扰。
　　推下那盏小小的花灯，满载的心愿顺溪而下，缓缓且平稳。

　　白颜放心的舒口气，总算，没有沉没。

　　“白颜。”声音就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身后传来。
　　白颜大惊地转过身，认清了来人之后，紧紧地捂住了嘴。
　　她怕会失声叫出来，她怕他听出颤抖里的无止境的想念，她怕，自己会哭。
　　遏止住自己的哽咽，低低地叫了声，苏京。

　　苏京，这个在梦里辗转千百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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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还记得小时侯，梨花缤纷的季节。
　　躲在叔父的身后，悄悄地探出脑袋来，瞪大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她感到很奇怪，明明年龄相差无几，可身上的气质却是天壤地别。
　　苏京从头到尾几乎都未吭过一声，除了回答长辈的问候。小小的白颜想到，这个哥哥好厉害，像个大人一般。
　　白颜只在见面的第一天叫苏京“哥哥”，此后，直呼其名。
　　苏京大约天生就是这般的冷漠，自然不会理会那小女孩对自己的称呼。他是来学艺的，在那后山的梨花树下，舞动三尺青锋长剑。大片大片的梨花花瓣纷纷扰扰地坠落，围绕着苏京，在白颜眼里渲染成一副着魔的画面。

　　梨花谷里的梨花，四季常开。时间像那朵朵梨花，黄昏时刻凋谢，破晓时分展蕊。零零散散的，细碎的日子数不完的溜走。
　　白颜在离别时哭得一塌糊涂，向来不曾安慰人的苏京意外的执起她的手，走到那棵树龄最大的梨花树下。
　　提气，上跃。
　　白颜如初见时那样睁大着眼，看着那袭白衣轻飏飏地下坠，飘到自己身畔。

　　雪白的梨花插在那头乌发里，白颜终究破涕为笑。

　　苏京难得一笑，颜颜，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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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换上了苏京为她准备的新衣裳，展露笑颜，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别在腰上的流苏，轻轻地晃动，在空中划了个弧。
　　苏京看着眼前如谪仙般的白颜，一阵的恍惚，像是回到过去儿时。颜颜每每着上新装都会跑来，让自己第一个看。微微的颔首，能换来她整天的笑容。
　　如若不是，如若不是……
　　那满头胜雪苍白的华发，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今非昔比。

　　白颜敛了笑容，笔直的朝苏京走去，又是一步之遥，她站定了身形。

　　拉起苏京的袖子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苏京，我给你的剑呢？你不用剑了么？”
　　一接触那样的目光，原本一直冷淡的苏京，心里突然揪紧，话到了嘴边变了个样：“嗯，如今已鲜少执剑了。”
　　该如何告诉她，玉剑已毁？

　　苏京看向天外：“白颜，我们去方寸山吧。”
　　白颜露出个略带凄凉的笑容，点头应答：“好，我们去方寸。”

　　苦涩的气氛蔓延开来，苏京不再说话，在路前走着。
　　白颜一步一步地跟在身后，无半点犹疑。
　　这样无条件的相信，只是对着苏京一人。
　　她，只是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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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清楚的知道，一切的过去都不复存在，但是，苏京会陪在她身边的。
　　他会的。
　　她是那样那样的喜欢着，安静地不出声地，看着苏京发光发热。
　　她知道苏京是不同的，他永远会高人一等，无人与他相比。
　　苏京在任何地方都像是站在方寸之巅。
　　这个世间的顶端。
　　冷眼看世间。

　　不过，苏京对她是不会这样的。他虽然不会无微不至，不会时时刻刻呵护自己，但至少，对自己是温柔的，没有那般冷洌的气息。
　　白颜通常都会为这一点，在心中暗暗窃喜，她想，这样的温柔是属于自己的吧？她忘记了，为什么苏京不早几年来寻她？

　　方寸的枣木云梯，方寸的飘渺云海，方寸的不灭青灯。
　　方寸的所有，都留下她与他的足迹。
　　那些时日，白颜想，若是不去报仇也是可以的，就这样安静的生活在苏京的身边。
　　远离了喧嚣，平静的生来，平静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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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微笑着，瞅着苏京笑意愈来愈深。
　　跑过去，跑到刚从烟雨台上下来的苏京身边。低头看看那和自己送给他的玉佩挂在一起的铭牌，漆金的字，奕奕生辉。

　　方寸首席弟子。

　　苏京将白颜拥在怀里，抬手自上而下地抚摩着她的发丝，一遍又一遍。
　　白颜侧头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呼吸缓和，平缓的起伏。
　　心跳也铿锵有力。

　　白颜突然开口道：“苏京，我喜欢你。”
　　抚摩发丝的手，顿时停住，默不作声。
　　预料之中的反应。
　　白颜抬起头来，看着苏京的眼睛，漆黑如夜。
　　她笑意盈盈，苏京，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是的，她不过想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对他的感情，像那洁白的梨花。

　　苏京轻声笑着，白颜，我又何尝不是对你存着这份心意。

　　一刹那，记忆中的满树的梨花争相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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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杳含是女儿村的首席弟子，妖娆的像朵盛开的桃花。一身粉红的衣裙，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摆，一头如黑绸般的青丝高高的束在脑后。
　　杳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正在娇艳欲滴，而自己似乎已经苍老。白颜站在人群里，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飘向站在师尊身边的苏京。
　　所有人，包括了他，都只看着杳含。
　　白颜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连绵接着连绵。

　　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议论着，据说，杳含这次是代表了女儿村前来联姻的。这样，两大门派的联合必定是这动荡的武林强劲的结合。
　　而配得上杳含这般女子的人，怕是只有苏京了。

　　尽管苏京是说过喜欢她的，可如今，白颜惶恐起来。
　　杳含挽着苏京的手，穿过人群向自己走来。
　　珠圆润滑的声音叫道，京，这就是你说得妹妹么？

　　白颜低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角。
　　原来，他们早就熟识。
　　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妹妹。

　　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白颜微微张嘴，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她真的不知锻造之法，她不是想欺骗他。
　　从来，都不想。
　　可是苏京不相信。
　　他不相信出生于锻造世家的她，竟然毫不知晓。

　　苏京也未开口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杳含娇笑起来，拉过白颜的手。
　　“小颜，我和苏京就要成亲了，你必定会好好祝福我们的吧？”
　　白颜点点头，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略略抬头，瞧了苏京一眼，转身离开了。
　　她不是他妹妹，无须尊重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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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你为何不和她挑明了呢？你不知她看你的目光，多贪婪。”
　　“别说了。”
　　“你这样对她好，她也不知恩图报。全天下都知道那卷书在她手里，如果我们知道了打造之法，锻造出了绝世神兵，整个武林都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再者，你又不是真心喜欢她，何必在意她的感情？若不是你，她早已死了千次百次了。”

　　那人又说了什么，白颜全没听清，她感到心口很疼。排山倒海的席卷过来，将过往所有的温柔冲走，支离破碎。
　　她踉跄地走开，有什么在心里轰然倒塌。
　　就像飘落在地面上的梨花，慢慢地嵌进土里，怎么也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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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颜逃跑了。
　　苏京带着白颜在婚礼上逃跑了。他们抛弃众人，丢下了所有的事，苏京带着她离开了方寸。
　　白颜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高兴，可仍然义无返顾地和他走。
　　不知道前路是什么，她抱紧了他，生怕一不留神，他便要离去。
　　将脸贴在他的背上，马儿在奔驰，心渐渐的凉了下来。
　　忽然瞟见前边断崖上有棵梨树，不合时节的绽放。她突然心生意念，希望去看看。

　　苏京脱下那鲜红的外袍披在白颜的身上，牵着她的手走过去。
　　白颜的手微微发颤，冰凉冰凉。

　　“苏京，你怎么不与杳含成亲了呢？她比我好。”
　　白颜轻柔抚摩着树干，背对着苏京。
　　不等他答话，她又继续道：“苏京，你是不是打算利用我帮你打造武器呢？”
　　白颜摇了摇头，叹息了声。苏京沉默着，未应一句。
　　“如果我说，造出一把神兵，需要我的血肉，你还会要么？”白颜睁大眼睛看着苏京，等待着答案。

　　苏京苦笑着摇头：“白颜，我自始至终都不敢伤害你。”

　　白颜笑起来：“苏京，我喜欢你，肝脑涂地。”

　　她一转身投入了身后的断崖，一袭红衣在云海中渐渐消失。
　　满地粉白的梨花，被风吹得翻滚了几下，覆盖了那转身即逝后徒留在地的一截断指。温润如玉、晶莹剔透的小指，尚自流淌着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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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方寸首席弟子苏京独掌武林，他不用任何利器便能将人打败。
　　他手中只握着一柄玉骨扇，名曰：梨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