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鼠苑]Eternal》银雾浮岫

1、Eternal

　　第四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老鼠还是没有出现。
　　新都市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作为再建委员会的一员，紫苑的工作比刚开始要轻松不少，但这同时也为他带来了新的烦恼。
　　他是相当专注的类型，有工作要做的话就会全身心的投入，但一旦空闲下来却很容易被回忆影响。
　　最近，他想起老鼠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走在路上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绿色会想起老鼠，路过剧院看到宣传海报会想起老鼠，甚至闻到母亲新出炉的面包的香味的时候也还是会想起老鼠。
　　想起那双灰颜色总是好像带着轻蔑之意的眼睛，不知道看到现在都市里的一切的时候他会说什么呢？
　　是会仍旧用嘲弄的表情讲一句“哦，恢复能力很强嘛”，还是会难得温柔的拍拍自己的肩膀鼓励一下“你很努力”呢？
　　不过，妈妈的面包他一定会说好吃的吧。他记得他很喜欢樱桃蛋糕的味道。
　　不管怎样都好，真想见他啊。紫苑一边想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在下城区的阶梯上。
　　那一天之后，不仅No.6和外界之间的壁垒被打破了，就连都市内部所谓菁英和普通人之间的阶层也因为面对死亡无差别的恐惧而同时消失了。
　　虽然如此，但克洛诺斯和下城区这些名字却都保留了下来，大概，紫苑想，也有些警醒勿重蹈当初自以为是的覆辙的成分在吧。
　　母亲火蓝似乎很喜欢下城区的生活，浩劫过后，面包店始终正常经营着。莉莉和她的母亲恋香也一起来帮忙。
　　那些事情紫苑后来从母亲口中听说，或许是同样都变成了单亲妈妈的关系，母亲和恋香非常投缘，而紫苑，很喜欢看母亲在面包出炉时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幸福，紫苑想，真希望老鼠也能一起享受啊。
　　一路上，有不少人同紫苑打招呼，水果店的老板照旧笑眯眯的给他递上几个苹果，在紫苑想要推辞的时候说：“是给火蓝多做几个好吃的苹果派啦。”
　　紫苑也只好一边替母亲道谢一边接下。
　　他把这所有的好意归功于自己特殊样貌和母亲的人缘。白发红蛇，应该很好记吧，所以大家才都认识自己。
　　他一点都没想过，那其实是因为自己某种程度上拯救了No.6的缘故。
　　如果老鼠还在的话，大概又会扬起冰凉的微笑，说上一句：“虚伪的家伙。”吧？
　　“紫苑哥哥！”
　　刚走进面包店便有可爱的小姑娘扑上来打招呼。
　　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紫苑却还是下意识受惊的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看清身上的人，不由露出苦笑：“莉莉啊。”
　　被叫做莉莉的少女此时早已褪去了年幼时的懵懂而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女，但脸上的笑容仍旧天真未改，仰头看着紫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闪一闪星星一样的光芒。
　　他想起母亲同自己讲过的话，她说：“莉莉说长大了要嫁你的。”
　　“呃？可是，我要等老鼠。”当时的自己应该是脱口而出如此回答的吧。
　　母亲似乎是怔了一下，笑容带着感伤的爱怜：“必再相见吗……好。”
　　“阿姨做了新品种的蛋糕，紫苑哥哥你要尝一下吗？”少女轻快的声音拉回了紫苑的思绪。
　　“我会吃的，莉莉你先放开我……”紫苑狼狈的被她拖着。
　　月夜吱吱叫着爬上紫苑的肩头，警告的看着莉莉，后者悻悻然松开了手。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莉莉和月夜的关系不好了起来。母亲火蓝曾满腹疑惑的自言自语：“以前莉莉喂它面包的时候它还吃的很开心啊……大概，是想为老鼠看住你吧。”
　　最后，做母亲的那个如此回答自己的疑问。听到她这样的话，紫苑除了苦笑也不晓得还能再如何回应了。
　　“好吃吗？”
　　“恩，好吃……呃，我脸上有什么吗？”见莉莉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紫苑困惑问道。
　　有蛇呀。耳边响起老鼠促狭的声音，紫苑恍惚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头去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他于是失望的重新将目光移回蛋糕上，听到莉莉继续开心的同自己讲话。
　　“我之前有去西区玩哦。”
　　“有趣吗？”
　　“恩！有一家旅店里有各种各样的狗哦！”
　　啊，是借狗人的店啊。
　　四年间紫苑一直同借狗人和力河保持着联系，偶尔他还会去西区帮狗狗们洗澡，不过借狗人开始不给自己工钱了。
　　小紫苑也已经长大了，洗狗的时候因为有他在旁边帮忙，所以要有效率不少。工作结束后紫苑就会叫他认字，当年和老鼠一起居住的地下室还在，他会将小紫苑抱在膝盖上，为他念书。
　　“真是的，念书又不能当饭吃！”每到这个时候，借狗人总是对此嗤之以鼻。
　　“可是，会让人觉得很平静啊。没有老鼠唱歌了，狗狗离世的时候就让小紫苑念书吧。”
　　一旦紫苑给出这种理由，借狗人就没有办法反驳了。
　　“随便你啦！”
　　可是，紫苑心里明白，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媲美老鼠的歌声所带来的安宁。那是，会让心灵忍不住悸动的声音。
　　“紫苑哥哥，等一下陪我一起去看电影好吗？”
　　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紫苑听到莉莉这么请求。
　　“可以呀。”他刚刚同意，对面的莉莉立刻兴奋的欢呼了一声，而肩膀上的月夜，则发出了不赞同的吱吱声。
　　紫苑安抚的摸了摸月夜的脑袋：“你也要一起去吗？”
　　“吱吱！”
　　“啊？不要啦……”这是莉莉的哀嚎，可惜抗议无效。
　　于过去实用主义至上的理想都市No.6不同，新都市开始意识到艺术存在的必要。
　　创造力的激发，美的熏陶，以及自然中不可捉摸又玄妙的灵感，所有这一切都洋溢着生的美好。
　　紫苑倒不很喜欢去剧院看戏。大概是见识过太精湛的演技，所以总觉得剧院里的演员都要逊色于老鼠吧。
　　舞台聚光灯下身着女装美艳的老鼠，面对危险时努力求生锐利的老鼠，和自己抬杠时突然被惹怒生气的老鼠，闭上眼睛唱歌时柔和的老鼠……
　　有那么多的样子，紫苑想，自己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点……
　　直到走出电影院，紫苑眼前老鼠的脸孔仍旧不曾消散。
　　那张除了冷笑之外很少有表情清俊的脸孔，看再多遍，再多遍都始终觉得不够。好想再摸摸看啊，那个人微凉的肌肤；好想再碰一次啊，那个人干燥的双唇。
　　已经等了四年了啊。
　　“紫苑哥哥！”
　　“恩？”
　　“我……我喜欢你！”
　　“嗳？”
　　“请你和我交往吧！”应该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莉莉喊出了这句话，然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紧张而期待的望着对面的男人。
　　紫苑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消化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然后，他笑了一下，很淡很和善的笑容，灯光照着他白颜色的头发，模糊了他脸部的轮廓，只有红颜色的蛇头静静俯卧着。
　　很好看，但是，莉莉又觉得，好想很远。
　　“谢谢你莉莉。”紫苑温和的说，“不过，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交往哦。”
　　“为什么？紫苑哥哥难道有喜欢的人吗？”
　　紫苑闻言眯起了眼睛，灯光洒在他的眼睛里，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那是蕴含了永恒意味的誓言，就在紫苑的眼眸里，在紫苑的心里。
　　他点了点头，郑重而坦率：“恩，我有喜欢的人。”
　　少女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在泪水夺眶而出之前，她扭过脸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显然没有料到会这样的紫苑惊讶的“啊”了一声，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这时候，却听到肩膀上的月夜“吱”的一声，直起了身子。
　　“怎么了？”注意力被转移了，紫苑不解的问肩膀上的月夜。
　　没有回答，月夜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专心致志的凝视着空旷街道上的某处。
　　紫苑顺着月夜的视线望过去，没有人啊，只有风吹动树叶，在路上漂移的姿态。
　　风……
　　风吗……
　　风中混杂着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声，低低的，越来越清晰……
　　“你还是跟原来一样，一点都不会应付女人啊。”
　　这种嘲弄的腔调，在记忆里埋了有好久好久，只有在梦里面的时候才会听到。
　　是幻觉吗？
　　不，不是……
　　那个从树荫背后渐渐显露出来的影子是……
　　月夜飞速从紫苑的肩膀上滑了下来，朝人影奔去。
　　“哟，好久不见，很健康嘛。”那个人轻快的说，挠了挠月夜的下巴。
　　他看了过来。
　　比记忆中要更高更瘦一些，灰颜色的眼睛，五官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很柔美，但紫苑知道，如果他发脾气的话，就会立刻变成锐利的神色了。
　　头发更长了，在脑后扎成一束，发丝随着夜风飘散在光线里，那种随意舒展的姿势，让紫苑很想伸手把它们都拢起来紧紧攒进手心。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手里握着对方的头发，手腕贴上对方的脖颈。
　　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于是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脉搏的跳动，和着自己手腕上的动脉一起，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是活着的感觉。
　　温暖的，幸福的，活着的感觉。
　　“老鼠。”紫苑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嗓音微微沙哑。
　　“不要哭哦。”
　　“我才不会哭呢！”
　　老鼠闻言嗤笑了一下，抬手用食指擦掉紫苑眼角的水滴。
　　紫苑的脸立刻红了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老鼠没有再继续取笑他，转而以一种无比珍惜的方式抚摸紫苑的脸颊。他的手指有些凉，但紫苑却觉得被他擦过的肌肤都滚滚发烫。
　　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了紫苑下唇，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充满着令紫苑浑身战栗的暗示。
　　紫苑看到印在老鼠灰色眼睛上的自己，脸颊上的红蛇艳丽的要烧起来一般。
　　“紫苑。”老鼠叹息一般叫了一声。
　　未及紫苑作出回应，对方俊美的脸孔突然就在眼前放大。
　　老鼠的吻，真是怀念啊。
　　温暖的，缱绻的，唇舌相交的时候，有种心与心超越了身体的隔阂彼此紧紧贴在一起的错觉。
　　紫苑微微喘息，看着近在咫尺的老鼠。
　　“你会留下来吗？”
　　“不会。”老鼠不假思索的摇头。
　　紫苑的目光立刻黯了下来。
　　对面的老鼠，又露出了惯有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放开紫苑后退了一步，注意到紫苑下意识伸手来抓自己的举动，不禁笑意更甚。
　　紫苑目瞪口呆的看着老鼠单手虚空一划行了个弯腰礼，然后单膝跪在自己面前。
　　路灯仿佛舞台灯光，只照亮了老鼠和自己。
　　他听到他微微低沉的嗓音，带着温和而坚定的语气：“陛下，我是来接你的。”
　　他伸出了手。
　　紫苑眨了眨眼睛，顿了几秒钟，终于也慢慢，慢慢将自己的手交给了老鼠。

　　必再相见。
　　所以，骑士来接他的国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