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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纷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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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兴回到家草草地吃完饭,卷了一根烟坐在炕上抽着,想着挨了谷梓昆一顿骂,正在生着闷气。“爸”,六岁的小女儿跑来,缠住他:“还不给我买书包呀……”
“去!”张兴越想越气,推开小女儿,甩掉了抽剩的半根烟,一挺身子站起来,径直向大队部走去。
大队部里,王会计回家吃饭去了,只有刘书记一个人坐在那里,整理着什么文件,整个的大队部静悄悄的。看见张兴走进来,刘书记随口招呼道:“吃过啦,出来溜达!”
“溜达、吃饭?”张兴闷闷的说:“我这饭还咋吃嘛。”
刘书记抬头看了看他,不由得问道:“咋啦,在哪儿生气啦?”
张兴气鼓鼓地说:“我没招他没惹他,他凭什么张口就骂人嘛。”
刘书记没有抬头,脱口问道:“谁呀,这么横?”
“还能有谁,”张兴瞪着眼睛,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就那个大知识分子呗!”
刘书记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张兴来了劲,滔滔不绝地说道:“听说他家又来了个相亲的,秉昆也回家张罗去啦,我们几个打墙的合计,也想去他家看一看,是个啥样人。他谷梓昆不让别人看,把人藏着掖着,也就是了,可这个大知识分子,堵着门儿骂人!还不光是骂我一个人,几个打墙的都被他骂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刘书记耳朵里听着张兴诉说,心底里思忖着,咀上却是正色说道:“这可是谷梓昆的不对了,怎么可以三句话不过就骂人呀!”
张兴气冲冲地说道:“刘书记,你是知道我的,住在这三河湾大半辈子,我和谁急过,又和谁恼过?今天这事,就得说道说道,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他。”
刘书记紧忙劝解道:“都消消气儿,别为了一点儿小事就急赤白脸,都是本乡本土的,这远亲还不如近邻哪。”
“不行,”张兴跳将起来:“今天,我非要和他整明白不可!”此刻,他的怒气己经暴发,说着就操起墙边的一把铁锹,就要向外冲去。
“你要干啥,”刘书记厉声喝道。上前想拉住他,但一把没拉住,张兴向外冲去,刘书记赶忙冲出来:“你给我停下!”这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刘书记下令:“给我把他截住!”
正当这张兴像一头暴狮,就要冲出大门的当口,不偏不倚,王会计出现在门口。他早已听见大队部门口有人吵嚷,现在又看见满院子看热闹的人,他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张兴操着铁锹跑出来,刘书记又追在后面吆喝,便当机立断,一把抱住了张兴,和刘书记一道,将张兴拽回到大队部,摁坐在椅子上。
刘书记叹了一口气,数落道:“你呀,叫我说你啥好,都这么一把年纪啦,还这么不冷静,闹到大队来不算,还要操家伙!就这么一档子事儿,你还要越闹越大呀。”
张兴脖子一梗:“我怕啥,别看他是什么大知识分子、大秀才,别人拿他当回事儿,我就不尿他!今天这事儿,我和他没完!”
王会计微笑着,也解劝道:“你都找到大队部来啦,还有啥事儿解决不了的。”
张兴转向王会计:“你说,我是惹事生非的人吗?不是他谷梓昆逼的,我会闹到这份儿吗?”
王会计知道了事发的缘由,微笑着给张兴倒了一杯水。刘书记赶紧说:“算啦算啦,回头我和老王找谷梓昆谈谈,把疙瘩解开,话说破无毒嘛。”
“还是你自己找他谈吧,要我找他谈,咋说呀?”谁知说起这谷梓昆,王会计竟也是一肚子苦水:“这个谷家老二,太难伺候!今天到大队来查他的信,明天又来问电话,就好像这大队部是为他一个人开的。要是他谷梓昆真的是有那么多的信,那么多的电话,我就算是一天跑八趟,我给他跑,给他传!谁叫咱是干这个的呀,可这么多年,他就这么几封信,这么几个电话,却是直眉瞪眼的来问我,就好像有信我不给他,有电话我不给他传。唉,难啦!”
刘书记听了王会计的这番诉苦,也是哭笑不得,多年来,谷梓昆身在曹营心在汉。作梦都想跳出庄稼院,跳到大城市去。这是人人皆知的,作为一个村官,作为一个村支书,他不像大多数村民,对谷梓昆的这一特性,说咸道淡、冷嘲热讽。因为他知道,谷梓昆这个人,识文断字,平日里喜欢看书看报,这就使他极易接受新鲜事物。小至饭食起居,大至国家大事,甚至国际事物,他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绝对不会说走板。
但这个谷梓昆,却是很不合群。平素里,没有几个人能和他说得到一起。大帮轰的年代,在田间地头,集体劳动的空隙,他都是独坐一处,不愿理别人,别人也不愿理他,然而只要谷梓昆打开话匣子,说起国际国内、天上地下的事儿,便欲禁不止,滔滔不绝,不管别人听与不听,而席地而坐的庄稼人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把他当成了另一个谷梓昆,个个都听得竖起耳朵,如醉如痴。
公社化的年代,庄稼人随着集体生产的号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能有一点私人的打算和作为,谷梓昆纵然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却如同蜇伏在洞穴中的小动物,被严寒制约着动弹不得。当万物复苏,祖国大地春潮涌动,新生事物纷至沓来,庄稼人眼花缭乱,谷梓昆更如同海绵吸水,贪婪地吸收着新生事物。而跳出庄稼院,投入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中去,便成了谷梓昆朝思暮想的心愿。
对谷梓昆了如指掌的刘书记,对他的这个心愿不仅不反感,反而深表同情。然而,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谷梓昆却仍然如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困龙”,飞不起,跳不高,而村民们的各种议论以及他与村民们的矛盾,却是层出不穷。
今天,当张兴满脸怒气地来到大队部,两句话不过,刘书记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好在只有张兴一个人在埸,他本想对张兴好言抚慰,先使他的火气消下来,尽快的平息事态。不料越劝这张兴的怒气越大。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次,谷梓昆确实把张兴骂得不轻。尽管如此,刘书记也毫不犹豫地确认,事态的起因不会是谷梓昆一个人的责任,张兴很可能就是事态的主要挑动者。当务之急,他只有趁张兴一个人在场,尽最大的努力平息他的怒气。在矛盾双方没有直接交锋之前,将事态缓和下来。他口干舌燥地劝慰着张兴。恰在此时,王会计出现在大队部,刘书记松了一口气,心想和老王一道来劝解张兴。不料王会计一张口,竟也加入了“声讨”谷梓昆的行列,这事情反到复杂了!
刘书记是绝不会派人将谷梓昆叫到大队部来的,也不会将张兴带到谷家去“当面对质”,那么做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火上浇油。他急忙制止王会计说:“都不要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老王回头咱俩找谷梓昆唠扯唠扯,说说他叫他陪个不是,不就完事儿了嘛。”
王会计见刘书记这么说,立刻就不吭声了。
这时,由于张兴嚷嚷这么半天,大队部里,已经站满了一院子人。刘书记心烦不己,正要把闲杂人等都轰出去,冷不防,一个女人在乱糟糟的人堆里大声数落道:“是没啥大不了的,可他谷梓昆为啥偏要开口骂我们,不去骂别人呀?他谷梓昆只识文断字,啥大道理他不懂?他谷梓昆咋就这么横!这明明是看我们老实好欺负嘛。”刘书记回头一看,不禁头都大了!
说话的人正是张兴媳妇,这是全村有名的快咀婆。原来,看到张兴晚饭时在饭桌上闷闷不乐,甚至有点儿气哼哼的,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当下没敢多问,因为老爷们儿在外面心气不顺,是常有的事儿,及至看到张兴满脸怒气地走了出去,便觉得不好,她慌忙手脚利落的收拾完了,来到街上,叫过正在玩耍的六岁的女儿,牵着孩子的手,走了不远,便听见丈夫的声音,她急忙赶到大队部。现在,她带着女儿,在人堆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到事态如此,便添油加醋地叨叨起来。听得媳妇的这句话,张兴心中的火苗又腾的一声燃起来:“他想拿捏我,别想!我非得和他拼出个高低贵贱不可!”
见张兴又要跳起来,王会计赶忙上前,按住他:“别这样,老张,今天这事儿,有我和老刘哪,回头我们找谷梓昆说叨说叨。”
“是呀,”刘书记望了一眼大队部门口,他多么希望此时再出现一个人,来帮助他平息事态,刹住风波:“是啊,有我哪,有老王哪,你还急个啥。”他有些语无论次了。
恰在此时,大队部门口,果然又出现一个人,刘书记一见,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因为这个人,又恰恰是此时此刻,最不应该出现、最不希望出现的人。
此人非别个,乃谷梓昆之兄,谷秉昆是也。刘书记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心里说:“你咋就来得这么巧呀。”
原来,谷秉昆送走了米婶儿和胡家妇人,和媳妇一起回到家,夫妇俩少不了对刚刚发生的事情议论一番。媳妇抱怨这个二弟太不懂事理,愈加怪癖,一迭连声的痛惜胡家妇人的离去,你这个胡家女与二弟是挺合适的一对儿。秉昆为二弟争辩了几句,遭到媳妇的痛斥。夫妇俩争来争去,最后只好是不了了之,徒叹奈何!
秉昆又回到打墙的工地,,发现张兴等人已离去,便独自将己经打好的墙体修饰一番,又备了点土,便回到家,吃完饭,拿起扫把扫了院子。见媳妇在刷锅洗碗、喂猪喂鸡,二弟一个人在屋里听着广播,又不知在鼓捣着什么。秉昆便独自信步朝街上走去。走了不几步,又想起在县里中学读书的两个孩子要粮票,虽然一两天就会送过去,可是怕孩子等得急,便改向大队部走去,打算借用大队部的电话告诉孩子不必着急,粮票很快就会送去。走近几步,便听见张兴在大队部吵嚷,又看见有人向大队部跑,心中不禁咯登一下,心想不会是我家的事吧?他走近大队部并没有立刻就进去,站在门外听了听,观察了片刻,便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思忖片刻,冷静地举步迈进了大队部门坎。
原来,这谷家兄弟,虽相貌酷似,却是性迥异。谷梓昆好高骛远,心气偏高,几年来,和村民们的矛盾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时有发生。哥哥谷秉昆却和三河湾的大多数村民一样劳作耕耘,和村民们几乎没有什么矛盾纠葛。今天,当他站在大队部的门口,虽然已经知道弟弟梓昆又不知为了啥事惹怒了张兴,但他仍然相信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即使张兴和二弟有再大的过不去,自己出面就是了。当他一步迈进大队部的当口,还是立刻想到,这自己一露面儿,张兴夫妇找到了发泄对象,肯定会将对梓昆的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他作好了这个思想准备。
然而,张兴一见谷秉昆走进来,却是出人意料地冷静下来。他卷着一根烟,软中有硬的对秉昆说:“秉昆,你说咋办吧,不是我张兴难为你,他骂我们不说,还要指着鼻子骂!就算我们是孬种,也不会孬到这个份儿上吧。今无,就算我张兴作了啥出格的事儿,那也是他谷梓昆逼的。”说着,腾地一下跳起来,但很快又被摁了下去。
刘书记厉声说:“都给我老实呆着,谁也不许动手动脚!”
谷梓昆站起来,走到张兴面前,语声低沉,真诚地说:“兴哥,你消消气几,我二弟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搭理他,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回头,我说说二弟。”
张兴媳妇塔话道:“他是那门子脾气,我们不管,今天这事,也不是说说就可以过去的,我们就该一把剪刀,剪断他的舌头根子!”
张兴呵斥媳妇道:“一边呆着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张兴媳妇仍在叨叨:“反正这事儿不能说说就过去。”
张兴道“你看这事儿咋办吧!是咱们去找谷梓昆,还是让谷梓昆来找咱们?”
谷秉昆心里明白,二弟决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对于一般的口舌摩擦、一般的口角闲话,他都不会放在心里,然而要是把他的怒气撩拨起来,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决不能让二弟和张兴碰面,他继续低三下四地说着软话;“我二弟惹了你们,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人不在,我这就向你们赔不是了。”他说着,自光突然停留在大队办公室角落里的储物柜上,他死死地盯着这个储物柜,双眼霎时睁大了,心脏也咚咚地狂跳起来。
储物柜的玻璃门里,放着一卷电线,一部报废的电话机,一口扩音喇叭等简单的杂物,玻璃柜门儿锁着。柜面上,紧靠着一摞旧报纸,真真切切地放着一只小小的包装盒,一把木制三角尺,一本绿塑料边的记事本。谷秉昆的目光,立刻盯在这三样物件上──这是二弟的东西!
小包装盒里放的是二弟使用的彩色铅笔,三角尺是大队给他用来出墙报时画直几线用的,记事本则是他的一些记录和出墙报的草稿。
谷梓昆记起今天中午,二弟被刘书记叫到大队出一期宣传发放身份证的墙报,一定是二弟正在写墙报时,被米婶儿强行拉走“相亲”,而暂时将这三样物件存放在大队部的﹙实则是遗忘,被王会计拾起放在大队部的﹚。当他想到如果二弟此时想起自已的东西还存放在大队部,便极有可能随时来取。谷秉昆的头脑轰的一声,一时慌得手足无措。特别是那本记事本,在二弟手上如同日记,是形影不离的。现在二弟正好在家里没啥事儿,说不定随时会“溜达”到大队部来取,而此时只要他一出现,后果不堪设想!谷秉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头脑一片空白。
此刻,张兴夫妇己经被刘书记和王会计拉到一边劝说着。谷秉昆慌忙回顾,终于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这孩子就是谷梓昆的忠实信徒,将谷梓昆想得“比老师还老师”的小豆子。谷秉昆冲他招了招手,小豆子当即跑过来。谷秉昆将粉笔盒、三角尺、记事本交到他手上,俯身叮嘱道:“这都是你二伯的东西,你快去我家,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叫他就不要到大队来了。”小豆子答应一声,秉昆又拉住他,叮嘱道:“你就呆在我家,陪着你二伯,就他一个人在家哪,叫他呆在家里,就不要到大队来了,记住啊!”小豆子频频点头,拿着这三样物件飞快地跑走了。
谷秉昆目送着小豆子跑出门,这才如同心中一块石头了落了地,如释重负。转身走向余怒未消的张兴夫妇,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中世纪的愚昧和落后!”
听完小豆子的叙述,谷梓昆愤怒地吼了一声。这句话,也是谷梓昆在与一些村民产生纠葛时,所惯用的特用的“谷氏语汇”。今天下午,送走米婶儿等人后,谷梓昆本想回到大队继续写完他的墙报。和张兴等人的一场交锋以及他那几句侮辱性的语言,使他仍然气愤不己,没有心绪去大队了。小豆子的到来,他才知道了发生在大队部的风波。这张兴居然恶人先告状,跑到大队部去闹。他也明白了秉昆派小豆子把他的东西送回来的良苦用心。
说实在的,气愤归气愤,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刻前往大队部去耗费唇舌,和张兴争辩个低矮高下是非曲直。事情已经过去了,张兴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他再去理会。尽管如此,这个晚上,谷梓昆的心情,只能用“郁闷”二字来形容,他从这场冲突想到自已的单身,想到村民们的议论,想到亲人的忧虑和无奈,想到久盼不来的北京来信……他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屋里静得出奇,转头一看,发觉小豆子还没有走,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这个孩子,已经对谷梓昆的喜怒哀乐,了如指掌,谷梓昆也发觉自己的心事,已经被看穿,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时,门外传来小豆子妈妈的呼唤,接着是两个女人的对话:“这孩子,呆在你们家,自已的家都不回了。”
“是呀,他就是离不开我二弟。他婶儿,进来坐一会吧。”
小豆子听见妈妈的声音,撒腿就跑出去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谷梓昆抱臂坐在那里,独自发了一阵呆,挂在墙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歌声。
这歌声,坐在炕头的庄稼人,已经听了多年,如今已经显得有些陈旧,但是那气壮山河的旋律,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却仍然使人热血沸腾!这种坚忍不拔、万众一心的气势,一脉相承,代代相传,推动着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可惜,在过去的一段岁月,被错误地发动和引导,终于酿成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国家民族的大悲剧。今天,当错误已被更正,万象已被更新,睿智和理性重新成为人们思维和行动的主导,这种气吞山河的豪气,仍然是我们国家民族的优良传统,铭刻在人们的心坎上。
“人民公社社员”这一称谓,已经走入历史!尘封的往事却依然耐人回味。此刻,谷梓昆就站在那只小小的广播喇叭前,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回味着:
向前看,永向前,
我们是人民公社社员!
集体生产宽阔平坦,
不屈不挠苦干实干
……
改造那旧世界的决心,
谁也不能阻拦……
嘿嘿,一条大道在眼前,在眼前,
一条大道在眼前。
这是当年内蒙古人民广播电台每晚对农村牧区广播的节目的开始曲。尽管已经听了多年,尽管已经陈旧。抑或是一种怀旧的心理,谷梓昆还是一字落地听完了全曲。
这种挂在当年家家户户墙上的小小的广播喇叭,用一根导线串连在一起,由县广播站用专用设备将广播节目传送到千家万户,是当年农村牧区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有声传媒。
接下来的时事述评节目,谷梓昆不愿听下去,他起身走到院子里,嫂嫂为了驱赶蚊子点燃的几堆湿柴草的余烬,还在冒着烟。他拿起一把铁钗,走到积存的柴堆前,将压了一年的玉米秸挑开,使之通气晾干作为烧柴;又打了一盆水,稀里哗拉的撩水洗脸。痛痛快快地洗完,半闭着眼睛去屋里找毛巾。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广播喇叭,促使他停下手,抬起头,全神贯注地倾听:
农民工进城,是改革开放以来,出现的暂新的
社会现象。这一新生事物,我们一定要有清醒
的认识和正确的理解…… ?
谷梓昆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水珠,腾的跳到炕上,将耳朵紧紧的贴在广播喇叭上,一字不落的倾听着:
农民工的大量进城,确实给城市的交通、住房、
医疗、教育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也要看到
农民工的进入城市,也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
竭的劳动用,弥补了城市劳动力的不足。农民工
的衣食住行,也带来了巨大的市场。拉动了消费
这根链条,对于国民经济的开放搞活,起着不可
估量的作用……
仲夏时节,昼长夜短,朦胧的夜色中,时钟敲过了九点,比之傍晚前后的喧嚣,整个村落都沉寂了。
这时,从大队部的院子里,鱼贯地走出来王会计、张兴、刘书记、谷秉昆等人。四个人轻声地说说笑笑,看门的老吴送走他们,关好大门后,回屋去了。四个人也互相道过别,各自向家里走去。
谷秉昆不紧不忙地走着,还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他回到家,在院子里的手压井旁压了一点儿水,洗涮一番,又擦了把脸,回到房间,用毛巾擦干,刚要
上炕,又径直走到西屋,对梓昆说:“刘书记让我告诉你,赶紧把墙报写完。过两天就要发放身份证了。”梓昆小声说:“知道了。”
不消说,大队部的这场风波,又是秉昆哥为自已化解了。谷梓昆轻轻地吸了口气,整个身心都松弛下来。
谷秉昆回到屋,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媳妇,嘟哝了一句:“完事儿了──没事儿啦。”便上炕睡下了。夫妇二人听了一会儿本县新闻,一旁的媳妇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身子:“你说,这身份证,是做啥用的?”
“做啥用的?”谷秉昆楞了一下,不经意地解释道:“证明你这个人呗。”
“我这个人就是我,谁用得着他来证明呀。”媳妇哼唧地说。
“你是不用证明。”谷秉昆闭着眼睛说:“可你出了这个家,出了这个院儿,出了这个村儿,就没有几个人认识你了。”
媳妇却是气哼哼地说:“我才不出这个院儿,也不出这个村儿。”
谷梓昆没有注意媳妇的情感变化,仍旧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不出院儿、、不出村儿……可惜会有人出院儿、出村儿、出门儿呀……”说到这儿,谷秉昆突然哑了口。
“说呀,怎么不说啦?”黑暗中,媳妇侧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说下去!”
谷秉昆不吭声了。媳妇重新躺下来,忿忿地说:“正想着跑北京、下天津,作梦都想往外跑哩,这又发什么身份证,他可是更呆不下去啦。”
谷秉昆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还是没有搭腔。媳妇儿自叹了一口气说:“承包这两年,日子才刚刚好过了点儿,可这个家,又要散啦。”
西间屋,播完本县新闻,广播员报说:“现在播送歌曲。”谷梓昆伏在枕头上,竖起耳朵倾听着。
喇叭里沙沙地响了一阵,接着便传出优美的旋律: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钻出了高山流过了大地,
来到我身旁……”
谷梓昆噌地跳起来,小心地绕过杂物,将一只耳朵紧紧地贴在广播喇叭上:
“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去?”
……
谷梓昆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真想把耳朵“长”在那只小小的喇叭上。
东间屋,秉昆和媳妇默默地听着广播。见秉昆还是不说话,媳妇急了,使劲推了丈夫一把:“一说起这事儿,你就没词儿了是不是?”
秉昆发急道:“你叫我说什么?他人在庄稼院,心思早就飞走了!这些年,满村人谁不知道,如今到处都在改革开放,谁又能拦得住他的身子,拉得住他的腿?”
媳妇没话可说了,停了一会,幽幽地自语:“他这一走,这个家,可就坍啦。”
谷秉昆不以为然地说:“那倒不见得,不就是那几亩地嘛,豁出这把身子骨,也不至于没有饭吃。”
广播喇叭里,歌曲停了,沙沙的响过之后,女播音员道过晚安,便寂然无声了。
秉昆和媳妇默默的躺着,各自想着心事,房间里沉寂下来。却又咣啷一声响,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的声音,秉昆棘然一惊,喝问一声:“谁?”扑愣一声爬起来,就要窜下炕去,却被身旁的媳妇死死地拽住。霎时,他明白了:是二弟。便重新躺了下去。
西间屋,谷梓昆黑暗中摸索着移开被自已碰到的空瓶子,没有理会秉哥的喝问,悄无声息地也躺了下去。
小小的山村,寂然无声,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为了养精蓄锐,准备从事次日的劳作,都早早地安歇了。整个村子都沉入到睡梦之中。
身边的媳妇,已经响起鼾声,谷秉昆翻个身,也想入睡。可是媳妇的话,仍然荣绕在他的身边,挥之不去,媳妇的抱怨是有道理的,现如今搞承包,这庄稼院里最金贵的,就是劳动力了。二弟身强力壮,干这点庄稼里的力气活儿,如同儿戏,如果二弟能够留下来,和他并肩侍弄这几亩地,调理好这个家,那么,不出两年,这好日子:就如同庄稼人的说珐,就像气儿吹似的,又如同歌里唱的,越过越红火!他和媳妇,循着这个思路,不止一次地计划着未来,憧憬着美好的生活。
然而,他也不止一次想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二弟早已“蓄势待飞”,“走心如箭”,要他留下来,完全就是一个空想。虽说有几分无奈,有几分惆怅,但他不会像媳妇那样,抱怨不巴。作为同胞兄弟,他完全明白二弟在想什么,打算作什么,完全明白二弟的喜怒哀乐。
今晚的风波一,虽说他和刘书记费尽了唇舌,说尽了好话,才把事态平息下来,然而他和刘书记一样,却是私下里站在谷梓昆一边的。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张兴等人也是站在院子里围观的。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在米婶儿等人负气离去后,本来就俏皮话成堆的张兴和那几个村民,是怎样的冷嘲热讽,出言不逊,这才把平日里不愿惹声生非的谷梓昆惹得暴跳如雷,大开“骂”戒!
虽然事儿巳经过去了,但谷梓秉昆躺在炕上,头脑中还祉翻腾着,他想起二弟当年风华正茂,提亲的人不断,却被他一一回绝,以至被人称做另类的小伙子,后来索性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了。俏皮话风凉话也随之弥漫开来、流行开来,谷梓昆和村民们的隔阂也逐渐形成了,这种“孤独的愤怒”也使得谷梓昆成了名符其实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成了一个地道的单身汉,再也没有人管他的事儿了。
今天,和妈妈生前最亲近的米婶儿,又一次带着女方找上门来,力求在有生之年促成谷梓昆的婚事,以了却长眠在地下的老姐妹的宿愿。却又遭到谷梓昆的冷遇。
对于米婶儿,谷秉昆不忍、也不敢再想下去。人常说,双胞胎的心脏虽然长在两个人的身体里,却是连在一起的,可以说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双胞胎如此,大概同胞兄弟也是如此吧,二弟的心事,秉昆也是了如指掌:二弟之所以不愿完婚,并非是他没有七情六欲,更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他之所以在长达二十年的光阴里,对陆续上门提婚者、介绍人甚至极少的求婚者,推三阻四,不愿就范,其“病根”只有一个:不愿留在农村。因为,他深知一旦在农村娶妻生子,安家立业,那便是扎下了根,永远别想飞出去。对壮,如同对待二弟的进城梦,谷秉昆也是在心里干着急而束手无策,只是在内心深处祝愿二弟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使他叉多了一块“心症”:二弟已经四十有二,即使他如愿进了城,真的能找得到理想的梦中情人吗?反之,他若还如此固执下去,他将会孤独终身!他将来老了怎么办?想到这里,作为兄长的谷秉昆深深地叹了一了口气,翻了一个身,虽己睡意朦胧,却迟迟不能入睡。
西间屋,谷梓昆也在想着心事:今天傍晚的一场冲突过后,他回到家中,稳坐不动,静观其变,等待村官们派人来“传”他。直到很晚了,秉昆回到家,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他板报的事,他便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思绪立刻飞到了魂牵梦绕的地方,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思念着昔日的朋友。他坚信,他们没有忘记他,没有抛弃他,更不会骗他。他竖信自己的人格魅力,坚信自己的感觉,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音讯,只是应了那句老诒话:好事多磨。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坚信,京城的喜讯飞来,只是个时间问题。旭丽的归来在向他微笑,美好的生活在向他招手……他带着这甜蜜的憧憬,脸庞上浮现着梦幻般的微笑,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
夜,己经很深丁,整个村落,一片沉寂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己经坠入了沉沉的梦乡。只是在其一个角落,抑或是姐妹、抑或是母女、抑或是同龄好友,还在不知疲倦地喃喃低语,是迷恋那满天的繁星,还是利用这难得的静谧,敞开各自的心扉,缠缠绵绵的低语……啊!处于改革大潮前夜的这个祖国北疆的小山村啊,明天,或者是后天,又将给我们带来多少困惑、多少希望、多少理想?又将给我们带来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秉昆媳妇手脚麻利地贴完饼子,盖上锅盖,往灶堂里填了一把柴,打开房门,想驱赶一下满屋的烟气,却迎头撞见一个小伙子:“谷婶,连哥叫我来通知你们,今天轮到你家浇池,上午十点合闸,叫你们早点儿到地里去个人,提前作准备。”
“知道啦。”秉昆媳妇答应一声,两步跨到西屋上炕凌乱的被褥叠好,码放在被垛上。却又听到窗外一声呼唤:“谷妈!”她答应一声赶忙奔出去。
门外站着村东头八多家十一岁的女儿小荣,女孩儿怯生生的说:“秋生哥叫我捎个信儿,学校就要放暑假了,他们等着要粮票。”
秉昆媳妇随口嘟哝道:“这不都放假了嘛,还要啥粮票?
“老师说,不把粮票交齐,就不让回家。”女孩儿认真地饶。
秉昆媳妇回答道:“我知道啦。荣丫头,就在这儿吃饭吧。”
“不啦。”小荣说着走了。
秉昆媳妇放好饭桌,摆好饭菜,噔噔几步走到后院正在干活的兄弟二人面前,径直向丈夫问道:“你们都墙打完了没有?
“没有哇,”秉昆回答:“最快还得两天。”
“怎么这活儿都赶到一起啦……”秉昆媳妇咕哝着转过身,却又和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叫了声“谷嫂。”径直对在场的谷梓昆说道:“刘书记叫我带个信儿,,叫你赶紧去大队写完墙报。”
“你们看这事儿咋办吧!”
早饭桌上,秉昆媳妇摊开双手:“你要去打墙,二弟要去写墙报,县里中学堂的两个孩子又要咱去交粮票,电工小连子又等着咱去浇地,上午十点就要合闸,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这里里外外,就缺一个劳动力!这可咋办吧?”
弟兄二人,啃着贴饼子,喝着稀饭,谁也没有说话。片刻,秉昆说道:“这粮票是该给孩子送去了。这样吧,打墙先不去,我先给孩子送粮票。”
“你?”媳妇一楞,反对道:“那可不成,你们这打墙,是包工活儿,你这一天不去,别人好说,那张兴可是好惹的?”
三人都不吭声了,秉昆媳妇盯了谷梓昆一眼,故意说:“我看这粮票,今天就别送了,家里这么缺人手,这书也别让他们念了,两个孩子都回来,下庄稼地!”
“不行!”谷梓昆断然反对,此刻,他仿佛取代其兄,成为一家之主,斩针截铁地说:“千忙万忙,这书不能下念,不可叫孩子荒了学业。哥,我看这样吧,今天,你进城送粮票,我去替你打墙。”
谷秉昆迟疑着问:“这……你那墙报咋办?”
“没关系,明天再写。”
所谓打墙,就是用两块丈余长,宽约一尺的木板摆好,用四根木桩固定,再用绳子捆牢以控制墙体的宽度,再填满黄土,用沉重的石磙子夯实,逐次加高。东蒙地区乃至辽、吉部分地区的农牧民,自古以来直至八十年代初期还在使用这种方法修筑自家住宅的墙体。当地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托坯打墙、活见阎王。是一种只有壮汉才能胜任的重体力劳动。
虽然是一项重活几,可是庄稼人手头干着这种重活儿,却是满不在乎的插料打晖,嘻笑说闹,用时不时的爆发出来的开怀大笑来缓解身体上的劳累。这不,今天的活儿刚刚开始便腾起一片笑声。
笑声来自一了位壮汉,这位老兄同样年届不惑,身强体壮,却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他走起路来,不仅是地道的罗圈腿,由于成年累月的劳作,双臂也变成了一种环状,这样,这位仁兄的通身上下、行为举止,都给人一种“圆”的感觉。由于他姓周,便被称作周三圈,长年累月的一直叫到现在,村民们好像忘记了他的本名,周三圈这个各字却叫到格外响亮。
今天,他照常来上工,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笑料,只不过是被一根刚刚放倒的架杆绊了一下,卟嗵一声倒在松软的土堆上,由于土盾松软,便仰面朝天的向一侧滚翻,借助身上的三道圈儿,霎时真的成了一个球儿。刚刚上二,还没有笑料哩,顿时笑声和奚落声四起,先是张兴一把将他扶起,咀里说道:“还没有过年,你这是磕的哪门子头哇?”
“人家这是给土地爷拜年,再滚出几道圈来,好图个大吉大利呀。”
“现如今的人,都长本事啦,不仅是会干活儿,会打墙,还会就地十八滚!”
一阵哄笑声过后,响起一个声音:“咦,他怎么来啦?”众人举目望去,只见谷梓昆扛着一把铁锹,不紧不慢地走来。人们知道,打墙的几个壮劳力,只有谷秉昆还没有来,哥哥没来,弟弟却来啦,人们心里嘀咕着,鼓起眼睛看着他。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谷梓昆二话不说,操起锹就干活儿,现场霎时静了下一来。只有“工头儿”的张兴问了一句:“谷秉昆怎么没有来?”谷梓昆答道:“他到县城给孩子送粮票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真可谓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人人都闷头干活儿。
片刻,一板土填满了,谷梓昆放下铁锹,跳进墙体,操起石磙,将刚填满的一板土夯实。沉重的石磙,被一次又一次地抡起,狠狠地砸在了墙体上。谷梓昆在村里,性格既孤又傲,既怪又僻,这是人人皆知的。他深知自己与村民的隔阂,每次干活儿时他都是当仁不让,抢在头里,这既是一种弥补,又是自已“强者风范”的显示。他也确实是身强体壮,干活儿肯卖力气。在公社化的集体劳动的年代,经常被派去干一些脏活儿、重活儿,他都不在话下,这也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现在,他抡起那沉重的石磙,有力地砸在墙体上,使墙体和大地牢固地结合在一起。石磙落下的嘭嘭的捶击声,如同滚雷般的捶击着大地。张兴等人,看在眼里,好像忘掉了一切,扶着铁锹站在一边,情不自禁的发着呆……
谷秉昆牵着自家的小毛驴,套在驴车上,又和媳妇七手八脚池搬出几袋玉米,放在驴车上。这种胶皮轱辘的小驴车,安装着滚珠轴承,一般能装载几百斤的货物,跑起来又快又稳,被杖氏们亲昵地称为“驴吉普”。秉昆按了按车轱辘,发觉气儿不足,便拿出打气筒,小毛驴以为主人要走,便迈动步子,秉昆媳妇勒了勒僵绳,叱道:“你也心野啦,就想着往外跑!”秉昆没有理她,兀自打完气,将拉到县里粮库为孩子换取粮票的几袋玉米用绳子桐好,顺口问道:“还缺啥不?我好捎回来。”
媳妇没有好气的抢白道:“这个家,啥都不缺,就是缺劳动力,缺干活的,缺人!”
谷秉昆知道媳妇心气儿不顺,没有搭腔,坐上车,扬了扬鞭子,小驴车一溜烟的跑了。
秉昆媳妇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又到圈里看了看那口喂着的肥猪,抓了一把野菜扔到圈里,又抓了一把玉米楂,撒在院子里,一群鸡立刻围拢夹,争相啄食。看看时间尚早,便锁好房门,扛着一把铁锹,遛遛达达地向地里走去。
她走过大队部门口,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二弟写了一半的墙报,吃力地读着:“查户口……身份证!嘁!”她兴致索然的抬脚要走,但美术字的报头,却也显得灿烂夺且。她正在端祥、欣尝着,冷不防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秉昆家的!”
秉昆媳妇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见是大队的王会计,便瞪眼问道:“啥事?”王会计指着墙报,,急切地锐:“这墙报写写停停,啥时候写完呀,给你家老二稍个信儿,叫他早点儿写完呀。”这王会计边说,边奇怪地扭动着身子,秉昆媳妇异样的看着他,咀里却说:“你去找他呀,我不管”说着便抬脚要走。
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乡邮员跳下车,取出一摞新到的报刊信件,王会计赶忙又叫住她,急切地说:“哎,你先别走……”
秉昆媳妇又停住脚:“干啥?”
王会计弯着腰,浑身不得劲儿地说:“我闹肛子啦,你看一会儿,就替我看一小会儿嘛。”
“你找别人去,我还要去浇地呐。”
“哎呀秉昆家的,”王会计捂着肚子,跳着脚说:“别人我信不过嘛,你就给接一下吧。”
乡邮员笑着将一大摞报刊信件交到她手上。王会计捂着肚子,一溜小跑着到厕所去了。
“哎,你咋说跑就跑呀,你、你别跑哇!”
秉昆媳妇双手捧着那一大包邮件,气急败坏地喊道
对于这么一包邮件,秉昆媳妇是如何处理的,王会计的这个委托,她又是怎样“履行职责”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件,并因此激起了什么样的风波,对这些即将发生的一连串的轩然大波,我们暂且按下,且待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