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河》苏玄机

17、冷空气突袭

　　这是我听过的最让我震撼的事情之一。我张大了嘴巴，死死盯着面前扭捏作态的辛立行，既不知所措又诧异不已。身旁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时用眼角余光瞟几眼这两个傻乎乎的十二岁小孩，河岸边渔歌唱晚，天空逐渐转为宝蓝色。我像第一次看见电脑的时候看着辛立行，直到他毫不客气地在我额头上敲了个栗暴，我才清醒过来。

　　“呆什么呆啊，麻烦你不要总是这样一幅表情行不？”他扬了扬又粗又黑的眉毛，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似是拿我没办法。

　　我不解：“什么表情？”

　　“就是一幅别人问你正经事时你却面无表情地盯着人家的眼睛看的表情啊！”辛立行既好气又好笑，微微撇了撇嘴，补充问：“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我摸了摸头，笑呵呵地：“有啊，你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嘛，她是谁啊？”

　　辛立行又开始扭捏地揪着校服的衣摆，这画面让我很是刺眼。“我。。。。我不能说。”

　　我扶额，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想和她结婚啊？”年幼的我天真地认为，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他就是想和那个人结婚生孩子。更何况，我知道早恋行为在我们学校是严厉禁止的，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我无比的吃惊。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结婚？谁说的？你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我赌气道：“不说是谁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你自己小心点，别被老师抓住了，否则后果会很严重。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辛立行脸颊两边浮现两大坨绯红，轻轻咳嗽了两下，拍了拍我的肩：“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我今天找你出来告诉你这件事，其实是有事相求。。。。。。”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又不告诉我她是谁，要我怎么帮你啊？”

　　辛立行苦逼兮兮地将要求告诉了我，我认真地听着，眉毛慢慢皱起。

　　“好吧，我答应你。”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俩各怀心事地向前走着。忽然辛立行刹住脚步，狐疑地打量着我：“你是不是有心事？刚才你又想告诉我什么？说给我听吧。”

　　我只踌躇几秒钟便回道：“没什么事，只是功课上的问题而已，我能够自己解决的。”

　　辛立行也没有多问，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一边走着还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头。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他家离我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我挥挥手和他告别，走向了回家的路。我的家在很深很深的巷子内，要经过许多条弯曲的小路。青色的墙壁上覆满厚厚的青苔，一个人走在幽静的小道上，不免感到丝丝的凉意。有时晚饭过后，天已经黑透，老妈差遣我去超市买东西，我孑然一身走在这条长长的黑暗的小道上，心里害怕得要命，脚步飞快，只想快掉走完这条路，去到前面的光亮之处。

　　我总感觉，就算是穷乡僻壤的老家，也比广州让人心安。

　　回到了家，老妈虽然对我的晚归颇为不满，可脸上还是挂着得意开心的笑容。她从行李箱中抬起头来，看见我正拽掉红领巾打算拿出作业本出来做作业，便道：“阿福，现在没时间让你写作业，校服也不用换了，我已经帮你收拾好行李了，你坐会儿等车来接我们，然后我们便出发。”

　　说完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珠光闪闪的钱袋，打开来，对着里面的镜子边整理妆容边哼着小曲。我在《最浪漫的事》的曲调中拿出藏在语文课本里的小人书，窝在破旧沙发看了起来。不一会儿，老妈凑过来，看了看我手上的小人书，又回过头去照镜子，两秒钟后头又凑过来，这次干脆把我的小人书给抢了过去，漫不经心地调侃：“《云海玉弓缘》。。。梁羽生。。。。你看这种武侠小说啊？”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生怕老妈会因为我学习的缘故而没收了这本书。在她翻着书的时候，我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心里默默打着腹稿，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就等着最后的判决。

　　老妈斜眼看着我，语气怪怪的：“从哪儿来的书？我每个月才给你20块钱吧？你用那些钱买的书吗？”

　　我磕磕绊绊道：“不是买的。。。。是跟同学。。。借的。”

　　“哪个同学啊？这种书你们小孩看得懂吗？”

　　我暗松了口气，看老妈的样子似乎不会发火。

　　“是班上一个成绩很好的女同学借我的。我看得懂啊，而且很好看！里面金世遗和厉胜男的爱情故事很感人呢！”我很少这么滔滔不绝地说话，只有谈论到书籍的事情才会有这样打了鸡血似的亢奋状态。

　　老妈瞟了一眼镜子中浓妆艳抹的自己，转头看着我说道：“这样啊，我很敢兴趣呢，给我看吧。”就这样，书还是被她拿走了，不管是以什么形式。

　　我有点懊恼地撇了撇嘴，老妈果然还是当年的文艺女青年啊，虽然现在正在往中年家庭妇女的方向上靠拢，但是年轻时爱看书的文艺习惯还是保留着的。

　　《云海玉弓缘》就这么没了，我郁闷地想，要拿回来的可能性也非常的低。这本书我看到了中间部分，讲的是金世遗和厉胜男去了一个岛上找一本武林秘籍，故事就这么断了截，我的心不免感到万般难受。

　　多少年后，我才终于亲自去书店买了这本书，看了最后的结局，情不自禁地落泪，哭湿了衣服的袖子。正如书中结尾所感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从街道两旁投射进来的霓虹灯耀眼的灯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把我从怪梦中拯救出来。睁开迷蒙酸疼的眼睛看着窗外，我发觉车子已经驶进了最繁华的街区。老妈伸过来一只涂满红色指甲的手，帮我把车窗开到最大，难掩住脸上的得意对我说道：“阿福，我们就快到了！”我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迅速向后退去的一座座高楼大厦和精美装饰的商品店，很可惜，这里几乎看不到茂密的参天大树，夜色也没有那么温柔。如果说郊外的夜晚是一个素颜清雅的姑娘，那么市中心的夜晚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聚集着所有的狂野与躁动，散发着纸醉金迷的快意和诱人的青春气息。正呆愣着，身旁的老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斥道：“藏好你现在这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棺材脸，待会儿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用这张棺材脸迎接冷叔叔的家人，我非把你踢走不可！听到没？”

　　尽管心里不乐意，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挤出最灿烂的笑容。但这并非易事，要我现在便接受一个陌生的家庭作为自己的家人，这根本不可能。老妈许是看到我眼里的落寞，于是收回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声好气地柔声说：“好了，好了，妈也不想你这样，可是咱初来乍到，不能给人家脸色看，是吧。你放心，冷叔叔可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会好好待你的，从此之后你要什么有什么，也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但是前提是，你要好好表现啊！乖，听妈的话，不要怄气，好吗？”

　　不行，也得行了，事已至此，我不见得老妈会放弃改嫁的想法。我想，有时候是我太执拗太自私，也许，老妈是真爱那个冷叔叔，如果嫁给他能够让她幸福，何乐而不为呢？就算再犀利再毒舌，她还是我妈呀，我点点头，回道：“好吧，不过我担心的是，他们的孩子会不会接纳我。”

　　老妈笑眯眯道：“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但愿如此吧。

　　被老妈料错，除了冷叔叔，事实完全是相反的。

　　我们母女俩提着笨重的行李，站在冷家的玄关上，赔笑着对佣人点头哈腰。冷家颇为气派，整栋楼都是他们家的范围，仅仅是楼下客厅的布置就让我咂舌不已。看得出老妈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就想上楼去见她的新情人，却被佣人拦住了：“两位请稍等一下，我们得上去通告一下冷先生，两位请坐。”佣人的冷淡让我颇为不舒服。她咚咚咚地上楼去了，留下我和老妈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大约过了半小时，才走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妇女，慈眉善目地欢迎我们。

　　“抱歉两位，冷先生在书房里工作不让人打扰，我们也是等了很久才通知他你们来了，他说你们可以上去。”

　　“真是的，让老娘等这么久！”老妈裹紧流苏披肩，头也不回率先爬上楼梯。

　　我对着管家笑道：“麻烦你们了！”

　　管家客气地回：“小姑娘不用客气，快上去吃饭吧，大家等你们好久了。”

　　冷秋一如我的想象和蔼肃穆，英俊不凡。他对我们甚好，彬彬有礼、谈笑自如，虽然缺少了一丝家人般的亲密，但亲切还是有的。吃饭的时候，冷秋不停地给我夹菜，询问我饭菜如何，累不累，要不要叫佣人多做些菜。语气里透出疼惜，我感动不已，连连点头，吧唧吧唧地吃饭。我能感受到冷叔叔不怒自威的气势，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基本上是冷着一张脸，如他的名字一样。冷秋，如果不看人，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吧。不知道老妈是看中他哪一点呢？阿爸又在哪一方面输给冷叔叔呢？我默默地吃着丰富的菜肴，忍不住想起心事。

　　老妈和冷叔叔话说得不多，但两人频繁眉目传情，我有点看不下去，只想早点吃完饭回卧室去。

　　一想到我们是以后妈和后妈的女儿身份入驻的别人的家庭，我多少有些不舒服。偷偷瞟了眼坐在旁边的冷雪，她安静地吃着饭，对我们的存在恍若未闻，从头到尾没听见她说过一句话，虽然如此，她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地表明了不欢迎我们母女俩的到来。冷雪是冷秋的女儿，比我小一岁，娇小玲珑，秀丽可爱，和她的名字截然相反。老妈说我该叫她妹妹，我叫了，却被她从鼻子里发出的“哼”的一声弄得满脸通红。据说冷秋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叫冷静，女的就是冷雪。冷静上高中，学校课程繁忙，每天都会很晚才回家。冷秋，冷静，冷雪。这一家人该有多冷，而我，即将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冷雪忽然猛地把手中的碗筷往餐桌上一摔，一言不发地回身跑上了楼。冷叔叔脸色难看，但却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场面立刻冷了下来。冷雪的行为是极为不礼貌的，她这么做无非是给我们母女俩一个下马威。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老妈一边的嘴角剧烈抽搐着，看看冷叔叔又看看我，弱弱地出声：“雪儿怎么了？是我们说话太大声吗？”

　　我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老妈有时候真的挺可爱的，但只有在她到外太空神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