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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忧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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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照例去摆桌椅,阿福也来帮忙,掌柜喝了口茶,在旁边突然开口:“韩春,去多弄些桌椅来,多加四五套;阿福,待会把价格改改,每个菜涨一吊钱。”
我吃惊:“掌柜的,你疯了?再加四五张桌子,客人连走路的地方都没了!”
阿福也同样吃惊:“掌柜的,这个月已经涨过两回了,再,再涨也太……”
“懂个屁!”掌柜的不悦,“我们忠义楼的菜,就值这个价!就凭我们楼里有英雄美人,最少也得涨三倍!我想起来还后悔,前些天的价,简直亏出血了……”他心痛得差点捶胸顿足。
阿福嘘了口气,“掌柜的,你说韩春和瑞歌姑娘?韩春他……是算得上英雄,可是瑞歌姑娘……”
“难道不是美人?”
“当然是美人!可你老人家别搞错了,人家是占春楼的,不是我们的人,凭她涨价……这……”
“所以啊,韩春!”掌柜的转向我,“这事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瑞歌姑娘常来,最好天天来,记住了!”
我愣住了,还没回神,掌柜的又道:“记得把桌子加了,大不了挤一挤,多坐几个是几个!”说完长袖一甩,捧着他的小茶壶往楼下走。
他刚迈下第一级,突然一脚踏空,茶壶脱手落地,身子重重地撞向扶栏……“哇!”
我和阿福大惊,同时抢上去,“掌柜的!”
好不容易把他矮胖的身体稳住,慢慢扶起来,“掌柜的,你没事吧?”
“嚯,” 阿福伸手摇了摇被猛力撞歪的扶栏,惊叹,“掌柜的,你看看,松成这样了,幸亏我们在,要是再慢一会,肯定被你压烂了,到时不死也重伤啊!”
“我的腰……” 掌柜的无力哼出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快扶我……哎哟!轻点嘛!”
“知道了知道了,轻点。”阿福悄悄做了个口型,被我看出来:现世报。
我忍住笑,说道:“阿福你扶掌柜的去歇息吧,我把这里打扫一下。”
他们下去后,我也摇了摇扶栏,天,够松的,钉子一定散开了,要修牢才行。我把扶栏摆正,先找来扫帚,把楼梯上的茶壶碎片和茶叶打扫了。
正要去找工具修理扶栏,我听见有人朝这边来。
一抬头,红色衣服,戚凤!
我未必真的怕他,可一见到他,我心里就不免发怵,知道又要没好果子吃。
“……戚庄主,太早了,楼里还没饭——”
“我不是来吃饭的。”他看向我,口气是惯常的不耐烦。大概是不喜欢仰视他人,他说着走上楼来。
经过掌柜摔倒的地方,他看看地上水渍,嫌脏地皱起眉,拧身想跨过,手下意识地伸向旁边的扶栏。
“别碰!”我急忙大声制止。
他手停住,目光狐疑。
“那是松动的,一碰就倒。”我说完以后,突然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提醒他?他是个恶徒,也许让他摔下去是上天的旨意……我不提醒他是为民除害……
戚凤伸手摇了摇扶栏,嫌弃道,“你们这里太差了,还开什么店?”干脆两步纵身而上,站到我面前。
我还在烦乱于刚才的想法,戚凤道:“你发什么愣?”
“哦,戚庄主有何吩咐?”我赶紧先把心思放下,先应付眼前难缠的角色。
“今晚的位置给我留几桌,要清静的。”
“哦,好……”这个不难。虽然客人拥挤,但凭戚凤在颖州城里的恶名,不会有人跟他抢的。
“昨天瑞歌来过?”正在我以为他可以满意的时候,他冷不防道。
他不等我回答,接着又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我暗中一惊,登时紧张起来,为瑞歌姑娘担心。“没说什么,她找我随便聊了聊……”
他盯着我,半晌道:“你不用替她隐瞒。”
他接着道:“守口如瓶是做事前的约定,她敢擅自毁约,就别怪我翻脸!”
一刹那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刚才为什么要多事提醒他!
“瑞歌姑娘真的什么也没说!”我又急又怕,冲他转身下楼的背影喊。
戚凤停住看我一眼,微微冷笑,转头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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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白天我都心神不宁,连掌柜的伤也无心问候,戚凤这恶棍,会对瑞歌姑娘怎么样?瑞歌会不会有危险?我担心极了,好几次报错菜名,被掌勺的郑师傅训了一通。
晚上戚凤带着人来了,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雅间。这回他没指明要我伺候,我大大舒了一口气,把这个棘手的活托给阿福,自己在大堂伺候。
“韩大哥!”喧哗中,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瑞歌!
见我看过去,她对我一笑,步履轻快地走过来。“韩大哥!”
她光彩照人,整个大堂简直明亮了几分。很多吃饭的客人立刻被夺去了目光。
“瑞歌姑娘……”
“都说别姑娘姑娘的了!这是今天我去司马大人家献艺,老夫人送的!”她把两包包裹精美的点心塞给我,“韩大哥,你也尝尝!”
“好……”瑞歌性子率直,在她面前我一点不想客套,也客套不起来,“哈,我有口福了!”
“你要觉得好吃呀,我多送你几包,这些点心我们楼里也多的是!”
点心事小,我一门心思想着戚凤正在里头喝酒,得赶快让瑞歌悄悄离开才好。“天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你个姑娘家可不能一个人出门,危险。”
“放心吧!”瑞歌一笑,“我的轿子就在楼下,我不会一个人出门的。我是顺道来看看你,这里离我们占春楼才几步,哪有危险。”
“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不好说出原因,只能催促。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没想到瑞歌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她蹙眉不解地问。
“不是……今天客人……很多,我怕,我怕掌柜的骂我……”
“哦……我知道了,韩大哥你忙吧!”瑞歌很通情达理,马上告辞。
我扫一眼戚凤的雅间,毫无动静,暗舒一口气叮嘱,“路上一定要小心呀!”
她嫣然一笑,大概在笑我杞人忧天。
瑞歌要走,座位上的人纷纷坐不住了。有一个站起来,直接拦在她前面,“瑞歌姑娘,我仰慕芳名已久,今天有缘,请你赏脸喝杯酒,姑娘不会推辞吧?”他身材魁梧,神色轻佻,我认得他,他叫方东山,别号“放血”,是颖州城有名的地痞,听说跟县令家小公子是酒肉朋友,手下十几号兄弟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没人敢惹。我到飘香楼第一天,掌柜的就专门叮嘱我千万不要招惹他。
瑞歌置若罔闻,步子也不曾慢一慢,直接走过他身侧。
听掌柜的说瑞歌性子傲,我还不相信,她明明待人和气没架子。今晚我算见识了,瑞歌高傲的时候一点不逊色于戚凤!
方东山脸色变了。楼里吃饭的客人大多是颖州本地人,也就是说,大多对他赔过笑敬过他一声“方爷”,在这些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大怒,把手中酒杯一摔,“……他娘的!小biao子给脸不要脸,爷非就要你喝了这杯酒……弟兄们,给我上!”
呼啦站起几个壮汉,就去拉瑞歌。
他们一行人是颖州一霸,没人敢惹;楼中有些外地客人,也不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得罪地头蛇。瑞歌退了一步,叱道:“你们滚远些!”
“哟,好辣的脾气,”一个壮汉不怀好意地笑,“瑞歌姑娘,老大请你喝酒是一片好心,你就从了吧……明天说不定我就得叫你嫂子了……” 伸手扯住她手臂。
“放开!”
“拿开你的脏手!”看到这群混蛋欺负瑞歌,我火冒三丈,扔下手中抹布冲上去,大力一推!
他被推开几步,转过眼睛看见我,绷起了脸上的横肉。“臭小子找死!”一拳打过来。
我不会武,好在身手还算敏捷,一偏头躲过,操起旁边一张桌上的汤碗就照他泼过去。
他被热汤淋了一脸,哇呀呀直叫,我趁机又扛起一条凳子,可是另一个大汉用木棍敲中我的肩膀,我手一松,凳子掉下来。
“韩春!”那边阿福大叫。
我背后又挨了一脚,忍痛催促瑞歌:“快走!”他们人多,再不走来不及了。
又一脚当头踹来,我翻身一滚,那一脚擦着我的脸踢过。“住手!来人啊!”瑞歌急忙来扶我。
“娘的活腻了……给我好好教训他!”我听见方东山说话。
我从地上爬起来,四五条壮汉把我们围住了,我暗暗握紧拳,今天可能会被他们打死。呵,我韩春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孤身一个怕什么?拼了。我挪了挪步子,把瑞歌挡住。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这群王八蛋欺负瑞歌!
“我陪你喝酒,喝多少都可以!”瑞歌忽然大声道。
打手们砸来的拳头停住,看向自己的头子。
方东山嘿嘿一笑,涎着脸道:“喝酒算什么?美人儿,如果你肯答应嫁给我……”
我抡起地上的木凳,砸向离得最近的大汉。我今天跟你们同归于尽!
“啊——”他嚎叫,捂着额头,满手是血。
其余人立刻向我扑过来,纷纷抽出了短刀。
忽然一个阴影伴随着风声罩下来,我眼睛一花,只听见踢踏的声音和几声“哎哟”,就见周围的大汉捂着脸连连后退。
然后长木凳凭空旋转着飞起来,把他们打得又是一番抱头鼠窜。我低头一看:咦,我手中的凳子怎么没了?
等阴影稳稳落地,我正想称一声义士,猛然发现是桐庄的大胡子!
我下意识地望向戚凤的雅间,不知什么时候雅间的门开了,戚凤站在门前,冷冷看着打斗场面,带着一贯的不耐烦表情。
方东山又惊又怒,呼喝手下:“上!都给我上!老子就不信,他一个人有多大能耐……”
话音未落,几个人又落下来,一通拳脚,把几个受了伤的大汉直接揍到爬不起。我认出,那些都是桐庄的人。与此同时,打斗惊动了候在楼下的轿夫,他们怕瑞歌出事,都冲上楼来。“姑娘,没事吧?”围到我们身边。
大胡子上去就给了方东山两个重重的耳光,“混蛋!吵什么吵?我们庄主寿辰都给你搅了!”
原来今天是戚凤生辰?难怪他脸色那么不善。
我庆幸,虽然没遇上真正打抱不平的,但总算命不该绝。
现在打完了,戚凤缓缓走过来。
“哎呀戚庄主!兄弟糊涂,实在不知今天是庄主的千秋,您多多包涵,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方东山顶着肿胖的脸赔笑,见戚凤无动于衷,又抬手重落手轻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下,“我糊涂!我该打……一群废物,还不向戚庄主赔罪!”一边骂瘫在地上的手下。
戚凤正眼也没看他,来到我们前方站定。
“我对你有话说,跟我来。”他没看我,他看的是瑞歌。
我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回头去看瑞歌。
瑞歌关切地回我一眼,从我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双双走下楼。轿夫想跟上去,被瑞歌制止。
桌上客人窃窃私语:“戚庄主看上瑞歌姑娘了。”
“其实我说啊,嫁到桐庄也不差,吃的穿的一辈子不愁,只是这名声……”
“是啊,多行不义必自毙。瑞歌姑娘要从良,该选更好的人家……”
我脑中一直回荡着戚凤早上的话,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可是……如果他喜欢瑞歌,就不会对她下毒手的吧?戚凤行事阴险,我只能期盼他心中是喜欢瑞歌的。
过了一会戚凤上来,神色依然不善,我心里就先打了个突。
他上来是结账的。是啊!连自己寿宴的钱都赖,也太说不过去了。他不但痛快结了账,还额外给了很多赏钱,只不过这些都是由方东山一伙来出。
我担心瑞歌,和四名轿夫一起下楼找她。
月光下,瑞歌站在大门前,夜风轻轻吹起她的乌黑的头发。
“瑞歌!”
“韩大哥,”她转过头,关心地问,“身上的伤怎么样?”
“擦破点皮,没事没事!”那点小事我不放在心上,我最担心的是戚凤找她麻烦,“刚才戚凤跟你说什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说,请我再去桐庄帮他。”
“帮他?……是那种事?”美人计?合伙骗人的勾当?
“是啊!” 瑞歌点头,“不过……韩大哥你跟我说做那样的事不好,我就没有答应。”
我一阵欣慰,瑞歌真是好姑娘!然而想起戚凤的警告,我还不能放心,“他没跟你说别的?”
“没有呀。”瑞歌疑惑地看向我。
“那……那就好。”我暂时松了口气。
“韩大哥,都是我,今天害你差点没命……回去一定要看大夫!明天我让人送药来……”
我心里一暖。我娘过世后很少有人这么关心我了,以后我一定要把瑞歌当最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让别人欺负她!我催着她上了轿子,再三嘱咐,“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一个人……”啰嗦的程度,连轿夫都笑起来。
看着轿子安然去往斜对街的占春楼,我才渐渐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