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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闲处诗书,雨来风景 ...

  •   却听见突然几声清脆响声,正是快速拨弄算盘珠子弄出来的叮当一声。

      那角落里的人手中不停的拨弄着算盘,不咸不淡一通账,“桌上汝瓷杯盏五只,哥窑填白盖碗两只,长嘴梨花壶一盏。紫檀双鱼交椅并雕莲纹足踏三张,嵌花藤心清心竹椅两张,清化嵌花漆面竹园桌一张。周旁黄花梨木雕凤大扇三门,雕花黄梨上漆栏杆一架,水墨刻瓷砖瓦十五张。另有金钩银钩红袍绿丝云雾碧螺玉露屯溪珍眉银针苍梧白毫银针白牡祁红汉水银梭八仙各色茶叶百十罐。”

      河上吹来的风,似乎也被吓阻了去,噼噼陂陂酒旗好似长风欢笑。周围人被或惊或吓或麻木,或早知如此何必惊慌。

      那人继续不淡不咸说着话,“另,喧哗惊扰费,修葺整理费,人事安排费,财产破坏费,千两不足为其毫毛。您慢砸。”

      南湘已被说得麻木的大脑突然闪过一词:茶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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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霸王。

      何谓霸王,南湘今个算是知道了。

      只瞧着这人自个蹲在个角落里,耷拉着眼不闻事一般只拨着算盘,谁叫谁唤都不听,真是一副半点也不搭理生意的样儿。结果一通帐算下来,南湘七窍早已晕了六孔,倒是对桌那灿如璎珞少女从头至尾一直微微噙笑,不曾变。

      她见风波起风波又平,争论闹事的人竟被讲呆在那,没了戏可看,轻轻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边原本被轻薄得满脸晕红少年此时跟着起身,一双细长水润的眼顺势瞟了瞟正摇头笑叹的南湘,一回头提脚跟着走了出去。

      桌上留下一枚银叶是茶钱,一小姐一美侍走得风水不兴静悄悄。说了惊天动地一通帐的掌柜也不闻不问,只是那始终搭拉着眼皮稍微抬了抬,又漠然垂了下去。

      一幌酒帘在外噼噼陂陂,不住作响。
      沿街路旁已有人加紧脚步,面色匆匆往家回。

      鲁莽女子一腔愤意熄了大半。她虽莽撞些,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掌柜的一通帐听得人胆战心惊,又被一句轻描淡写的“您慢砸”弄得满红通面。——却也没有恼羞成怒,南湘有些佩服她,居然能在如此尴尬中也能保有所谓江湖侠女坦率风范,只见抱拳一执礼,“店家主,老——我就一粗人,嘿嘿实在对不住了。”

      本是顺口一句老娘就要溜出来,还好及时刹住了车。挠挠头颇不好意思笑了。与她同桌争执的老者哼了一声,嘴里一句“……无知小儿胡乱叫嚣辱我清誉。”坐了下来懒得再生事。手上青茎缓缓消退,此时便又只是一双干枯瘦黄的老人手臂罢了。杏正站起身替南湘填满茶水,几个眼风间将事事看得清清楚楚。

      ——瞧着这气力间的松懈自如,少不了的几十年功力,什么时候请来的这尊人物?倒不闻这江湖上又出了什么大事,今城八十二处人马不知在做些什么,日渐驽钝迟缓,真真一群饭桶……该是整治的时候。

      既然来者有意,又岂能负了别人心思?杏低头垂颈,心思已是几番轮换。

      南湘倒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这人不错。虽然莽撞,可眼中一片落落坦诚,知错后也不凭着自己几分力气便蛮干,道歉也是干净利落。整人从上到小,一股子洒脱坦诚的武者风范,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意思。——这和那娇贵圆润的小姐正好两种秉性——南湘突然想到这点,转回眼光,瞅见的只是一桌空盏碟,哪还有佳人芳踪?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南湘只想跌脚大叹:可惜可惜,如此的人物自己竟然没有机会相识,怎一惋惜二字了得!

      只有那枚银葵花静静躺在桌上,微微放着光。

      莽撞女子此时平努力稳下心思,红着脸粗着脖子,低了头好似解释着,又好像讲不清楚。一时又赌起性气来,一言不发。老者一声冷哼,——她原想不理不睬,又见这后辈虽是不与自己顶嘴,可神情眉目间分明是耿耿于怀不放不听的形容,不由垂下冷凝的眉梢,也忘了压低声音,只咬牙恨道,“傻子,你先生苦苦教导你为人五才十过,你竟全给我忘了不是!”

      南湘忙竖起耳朵听,只听见那女子一扫先前闯劲,本是个习武的人习惯朗声说话,声音一贯是气透丹田的,此时却逐字逐字低了声音,道,“勇智仁信忠,先生所教的,我……思远不敢忘。”

      “对了,你只听你师母的,我的话你从来不听……”老者一声冷笑,“你自恃有点蛮勇,又贪点仁义侠名,便不知何为处事之慧……我师姐说你毛躁轻生心速且不能忍人,让我这趟提点着你,嘿,你果然是个不听劝!——何谓十过你可是挨字背过的。”

      女子头低着,看不清眉目神情,只听老者一直训斥,“人在外何情该有,何心该持,何言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可得放清楚!老人言不听,活该等你哪天怎么死的都不明白才好!”

      话到此处,已是极重,而名思远的女子仍是一股子气在心中憋着,杵在哪硬是啥话都听不进去一般,让老者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我真想一掌拍死!”太阳穴处青茎乱跳,仿佛有人用钗杈往处扎一般使劲往处攒着力气挤压让人心烦之极,见思远仍冥顽不灵,长袍一掀,已是忍耐不住拂袖而去。劝架之人此时也忙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回头瞧了这思远一眼,无奈之极。

      两人争执,南湘听得明白。见这思远仍坐在那,哪怕是老者愤愤走过她也静静坐在那一动不动,刚才的草莽意气一扫而光,不是一般固执的模样。——突然觉得,可以去讨教讨教,结交结交……

      娇小姐走了。草莽英雄留了下来。旁边吟诗的那位雅士也还在。南湘一时间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此时若能往站在栏边俯身往外望着,那一眼便可看尽今城寒江水滔滔。

      江水弥漫烟雨上浮,遮住远处张杆的乌色船。同河船一色的乌云被风刮得聚拢来,往一处攒着从江边江岸赶。天色如撕裂棉絮一般,风吹得紧,路边有人裹了裹身上单衫,吐了口唾沫抬起头咕哝,“什么鬼天气。”

      春末夏初阴晴不定,已有人拉起雨帘遮住店铺,路上支起是竹蓬,下有走水的沟渠,一眼望去,好似绿油油的锦。

      茶楼里个人做个人事,天色不太好也没有人走,只在这坐着不挪窝。
      竹椅竹凳,人言轻轻,一瓯清茶。

      闲处诗书等着雨来风景,却有个男子提着竹篮小心翼翼的进来了,低垂着脖颈,露出粉白的一截。而此时南湘捧着一壶请杏新泡来的碧螺春,稍稍犹豫,便朝已是一人独坐的思远那走去。

      刚进来的男子篮中打湿的杏花湿漉漉,依稀还映着村坞,怯生生的对着一桌一桌的人,挨个问着。而南湘捧着壶,哪看得到他呢?只是直直走了过去停了下来,杵在那,只见女子名思远的满眼疑惑抬起了头来。

      南湘笑,“这位兄台,可否凑个桌子?”

      外面风雨欲来,有人持青瓷吟清词,南湘依稀听见是句不怎么的句子,“……且等我采一只带露柳梢黄,雨住雨住……”

      名思远的女子一抬头,入眼的是少女一身莲青衣袍,干净明汀活像一柄荷叶一般,便笑了,“嘿。”她这人,即便心头怎么愁情烦事,转瞬也就释怀,“坐吧,这没人。”露出的苦笑落在南湘眼里反倒像是个鬼脸,“——有人也被我气走咯。”

      南湘笑。“呵,好说好说,却成全在下正好看了一场戏,”话语见不忘提手倒壶,灌了八分递给思远,“碧螺春,不知可合胃口?味还好,只是色稍稍薄了点。”思远接了过去,一口饮了一半,自嘲是蛮牛灌水,一边对着南湘微微刺探的话端,坦荡荡的直视回来,“我就一粗人,即便上了几天学堂还被夫子斥骂,说我驽钝。不过我倒也不在意,人活着心里就该有杆秤,凡事拧清楚了心里才舒坦。——对了,还不知这位姐妹——”

      南湘忙道,“忘机,贾忘机。”拱手为礼。
      女子还礼,展颜道,“徐思远。嘿,这名字文驺驺的,配我是糟蹋了。”

      说道糟蹋,南湘更是不好意思。她胡乱凑了个名字,只想这碧水南湘四个字眼躲过去。用了个来表现自己视人事荣华为浮云的忘机,又觉得自己忒假,再在前冠个“假”字,——贾忘机。

      一时间满脸通红着,又被杏看到眼里。

      杏被南湘拦着不让她过来,也只有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两人把杯言谈,挺投契的模样,瞧着两人此时已经以姐妹相称,自己王女也不顾及自己的尊贵地位……她耳力最是好,两人谈话能听清七八分,譬如现在南湘一句,“姐姐可想改徐思远为徐火烧?”引得思远一声失笑一句答话,“嘿这可不行。这名是师母赐我,哪能改呢。”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湘好奇,微微睁大眼,外面是酒帘刮得不住作响,买花的男子一桌桌走过,带露的柳梢杏桃花在篮中盛得轻轻巧巧,“思远姐一身坦荡风范,肯定是名门出身。”思远一笑不答。

      南湘微微嘟起鼻子,“我娘亲曾请了夫子教我习武,可我一身骨头最是不听话。一动就咔咔作响,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我又懒,吃不了苦,硬是把我母亲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夫子活活气走了。——嗬,我母亲至今拿这话刻薄我,说我贪懒又好吃,活像一只猪圈里养尊处优的浑噩小姐,以后肯定是个败坏家门的混世魔王!”语尾断了,一口饮尽杯中碧绿的茶汤,还做势跌跤摇头,不住叹息。

      思远只觉得对面的妹子可亲可爱,手往桌上一拍,自顾自笑得前仰后俯,“忘机妹子,你瞧你名字取得多好多潇洒,怎么瞧也应该是同我一般笑走江湖的潇洒人,谁知谁知……”南湘接过话头,“谁知却是个最无用的蛀书虫。哪像姐姐,风流潇洒,一股子武人飒爽风采,羡慕死我了。我如今是悟了,百无一用读书人,等我回去收拾行囊,我就跟着姐姐上山拜师去,——这次我每日三更起,决不偷懒!”

      思远笑得半杯水倒在衣衫上,也顾不得去掸掸,只不自禁的来回摆着手摇着头,“要不得要不得。就我师母那性子,如果有生人上山去,绝对一掌加一扫帚活活赶下来。”

      “哟,瞧着大师性子孤傲得,莫非是神山上最尊贵的居士?”
      能想起神山二字,还是南湘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浅苔的神山渊源才凑出一句回答来套别人话。

      她也没办法,这些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除了知道自己是个王女头上有个女帝,自己落水的地方叫啥冰湖身边九个美人,住的宅子叫端木王府踩的地气是圣音国国都今城以外,连城中穿过的江水名叫寒江还是今天才晓得。——她哪里还能知道江湖门派,一团糨糊?

      徐思远想都不想就笑着随口道,“哪能呢,我家师母二十几房侍君摆着,哪能让师母绞了头发当居士?”随即觉得自己大不敬,又赶忙捆了自己脸颊一掌,“呸呸,瞧我,一高兴就说混话。我师母一向不在江湖上行走,平素也轻拳脚,最是教我为人处事之道圣贤之术,偏我如何都学不进,只能做个半吊子的睁眼瞎,”南湘捂住嘴,一声失笑,思远不在意,坦然道,“反倒是师母随便甩了本拳谱让我自己悟,我还觉得投缘些。妹子不用揪心,各自的缘法呗!”

      徐思远一堆话像是一堆棉花,却找不到使力的地方。
      说她坦荡啊那是真坦荡,说她鲁莽也是真鲁莽,可就是从她嘴里套不出话来,让人有些无处着力。
      南湘最后一挣扎,“那姐姐这次下山来今城,可是为了在江湖一展峥嵘立下赫赫威名?”

      思远瞧着南湘半晌,拿不定注意。只见面前女子青幽幽悠悠轻,说不尽的风流与舒展,连带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舒展开眉头,又笑了,“大事,百年未有的大事。”话一出口,便觉轻松。又不是怎么大不了的秘密,又何必遮遮掩掩?笑容越发舒展,身姿越发挺拔,话语越发清越,如同清风吹空月舒波,

      “圣音竟要开文武举,不拘门第高低世家与否。我师母便叫我师姨带着我和我师姐下山来了。”

      提篮的男子正徐步走来,此时微微低头,掩去眼角一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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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闲处诗书,雨来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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