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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笔豪求润,墨帆丈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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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那远处一浪接一浪的涌过来的是什么?南湘控制不住憋在嗓眼里用尽全力捂着的委屈,点点漏出声来。
涌过来,涌过来,在心潮里澎湃
又被低俯向大地的草,一浪,一浪,远远送至天边。
他就在那。低低一声喟叹。
委屈得不行,低下头索性抹泪哭起来。
她容易么?
她在石头上躺得不知昼夜,到现在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她知他艰难,知道他的特别,知道他同寻常不一样,巴巴找来好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她抱着棉花抱着软布便来了,想见他一面结果任她怎么唤他,他也不应。她、她拉下脸唱戏给他听,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声不知所谓的叹息。
只是一声叹息便把她打发了。
她应该生气应该愤怒的,却是为什么在见着他一双落日荷塘的眼后,心里泛起的不是恼羞,而是委屈混着更多的,淡淡的欢喜?
“浅苔,你是、你是……”你是混蛋。
她想骂,她真想摆出一副茶壶样骂出声来,可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嗓眼里翻涌的是难受的哭,开始是小声的抑制,到现在才能呜咽出声来,却还不敢太大声。
他呢,他只一声叹息便把她打发了。铁石心肠,他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越想越难受,南湘咬着嘴唇,眼睛里淅淅沥沥的是委屈。
“哦呀……”他装腔作势,“看这模样呜呼,——小南湘莫不是,真恼了?”泪眼迷蒙的看过去,只有一身黑衣安坐在那,安之若素的样子,恨得人心寒。
他一句话问过来,装腔作势,便想把她打发了?
扭过脸去不理睬,泪掉得更快,她不理。
“不知那梨花那个带雨,——却是丝丝打进心……诶,别哭了啊……梨花落,离人泪,燕子双双飞……,哭什么呢你——”
他还是装腔作势。他装出来的关切切。装出来的在乎。装出来的样子。便想这样打发了她,咬着嘴也不知疼,眼前迷蒙一片,好像还是第一次哭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却是为了这种人。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憋屈,随便拉起袖子就擦眼泪,奈何怎么也擦不干净。
“……哭什么呢……”
反正不是哭你。
“有什么好哭的呢……,月前庭院,黄昏后,总是一人独坐——难受多多,何必一哭?”
你多狠的心,哪能知道。
脸上擦不干泪,用力大了些,连带着脸上被袖子擦得红红的,火燎一般的疼。点点落尽他的眼。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我都没哭,你在哭什么呢。
浅苔坐在那。落日荷塘的眼。却是迷蒙。
我都没哭。
你在这哭些什么。
却在看着她的泪时,有微妙的触感,像是心疼的感觉。浅苔迷迷蒙蒙的覆上心脏那处,觉得血流奔流得太慢,许久都没了痛意。
多久没有痛过了?
心里是有痛过。在父亲死的那一刻。到后面就再怎么也再觉不到痛意了。
小时候在神山,居士一身青衣就像山顶的雪。会有荷花开,有梨花绽枝头,可那里一年四季都像冬天。
女娲的神像悲悯天人。女娲的大殿空旷可以容下无边寂寞。他累了倦了伤心了,便躲在香案下哭。居士在外面轻轻念诵经文。女娲一双眼悲悯的垂着,慢慢他便不再哭。
添香扫案,焚香祝祷,祈福诵经。
愿长乐未央。愿福乐幸哉。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一次进端木王府。出王府。
进左丞相府。出丞相府。
进梨园。出梨园。
还记得当初再回神山,满山的梨花落。香火沉沉。女娲像依旧悲悯的望着。
居士一身青衣,低垂眼眸,轻轻道,“既被红尘染了不再干净,便要把自己浸在淤泥中。”
他安静站在一边,他不太懂。
居士眼里有了点点锋芒,照得他心有瞬间的阴影。
“为何逃。又能往何处避。”他不太懂。
居士一身青衣如数点青峰过,她的眼神是落日荷花般的柔和,她的声音低沉如山间的风吹过舒展灌木,“若不见色,又怎能入目皆空?”
他似懂非懂。
再后来他便走得远了。一直向东,见着海。那一刻海浪涌来漫天覆地,深觉自己渺小。躺在海水中,泥沙覆盖过面孔,他把自己浸入淤泥中——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身心都变得干净过。他便自以为懂了居士的话语。海天合一时,有曾想过那悲悯天人的神像,青衣的居士,握着自己手拽着不松的丞相,还有一双静静望过来的眸,曾经炙热燃烧又冷水般冰冷,贵气又柔和的眼。——这是谁呢。
再后来惊闻左丞相病重,赶回去,结果在父亲床前,看见一双灰死的眼大滴大滴的泪,贵为丞相的父亲还是死死拽着自己的手,他被那力气弄疼,不由得低下头,低低唤了声,“父亲,孩儿回来了。”
回来了。左丞相深凹下的眼无神,却滚出许多泪来,一瞬间心疼难忍,他说,他一生对不起许多人,最对不起的却是他,儿啊你可怨。他说左丞相府注定要散,他能违抗天地夫道,却违抗不了天意,违不了君命。他说我的儿啊,天意难违,天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可我的儿,你该怎么办。
大滴大滴的泪。父亲深凹的眼,蜡黄的脸,瘦骨嶙峋的身子。
他怎么办?
他会唱戏。会诵经。他会说书。会写经。会走嶙峋的路,过没有桥的水。
他可以添香扫案,焚香祝祷,祈福诵经。
他只愿长乐未央。愿福乐幸哉。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父亲躺在那,再无先时那般的顶天立地,敢冒天下之不可违的勇气。他本是个奇男子。最后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死死拽着自己的手,难受得自己心疼,父亲死死拽着,一字一顿,我要你去端木王府,改名换姓,求得一命。他死了也能闭上眼。
他会唱戏。会诵经。他会说书。会写经。会走嶙峋的路,过没有桥的水。
他可以添香扫案,焚香祝祷,祈福诵经。
可若要他停下脚步。收回展翅的双翼。看遍的眼。那也是行的
自己点头。自己答应。左丞相深深一呼,满意的笑,却还未等及那笑意染上眉梢,便没了气息。
手被拽着。慢慢松掉。
眼缓缓闭上。
身子缓缓冷掉。
便那双静静望过来的眸,一双曾经炙热燃烧又冷水般冰冷,贵气又柔和的眼。——他明白,在海边想起的眸子便是她
她来了。牵过他的手。进了她的府。成了她的人。
他便成了没有名姓的浅苔。住在端木王府,身边没有人。没人敢靠近他,因为王爷的吩咐,他也乐得自在。闲暇时观星,测月。诵经,唱戏。凿石头,心欢喜乐之。
左丞相去了。左丞相府散了。女帝下下皇命,遣散左丞相府众人。男子入官妓,女子入奴籍。却没人想着他。
他一个人唱戏。诵经。说书。礼佛。
生命平安喜乐。
生命常常。可他在神山长大,一天过了,看着山顶雪,仿佛一夜间便成长,长大,一夜便苍老。
他在父亲前哭泣。
在海涛汹涌前许下愿望。
他只愿长乐未央。愿福乐幸哉。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喜乐得太平常,早觉察不出任何痛意。
为何看见她在哭,面上拭得红肿,袖子哭湿,手里的棉被拖在地上,
心里会有一瞬间的空茫。
心里会有一丝痛意。却是为何?
他坐在床边,心里微疼,却不知是为何而痛,为何而伤。
南湘低低的哭泣。等日光斜斜,他却突兀一笑。
南湘惊诧的停下手,透过泪眼朦胧的眼望过去,惊诧的发现,他笑了。他居然笑了。
笑了。浅苔一双眼是死寂的湖。却带上淡淡红尘。
他忍不住,便笑了。一瞬间,便碎了月。便落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