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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变法 ...

  •   送走了捧着高高一叠文书,心满意足离开的官员。
      舒篱总算是暂时从繁忙的公务中,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内殿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午后微暖的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直射进来。尽管已经是仲秋时节,云海之上依旧是郁郁葱葱、一片草木繁盛的景象。然而下界的百姓们,已经开始为如何度过漫长而又异常寒冷的冬季而苦恼了吧?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舒篱一边揉着酸涩的肩膀,瞬时觉得那上面负担的重量变得更沉重了。
      如果再早一点进入鹰隼宫就好了,至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考虑看看,该怎样面对祯瑞朝初始的这第一个冬天。然而现在所剩下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况且刚刚开始恢复运作的燕朝……想到这里,叹息变得更加绵长,仿佛永无止尽般深深镌刻进他乌漆的眼底。
      在视线移到屋角空着的坐位时,舒篱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一下。
      忽然间意识到,让自己一直觉得份外不对劲的地方。
      一整个下午,不仅仅只是下午,就连之前的午膳也不曾听到女孩唧唧喳喳讲个不停的清脆声音。
      难怪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
      舒篱站起身向院子里望了望,也没见到有蹲在池边祸害池鱼的人影。
      英挺俊秀的面容微僵,眉头也不禁蹙到了一处。
      “三笙,台辅去了广德殿吗?”
      影子一样忽然间在门外出现的男子,只是微微躬身沉声道。
      “退朝之后就没有见到。”
      ——有那么久没见到?
      舒篱模糊地回想了一下,却只记得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以及层出不穷的繁琐事务。至于自家台辅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竟一星半点的印象也找不出。
      想起女孩常常会嘟起双颊抱怨着,自己见到主上的时间还没有那些老头子们多。
      舒篱萌动着笑意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似乎之前的烦恼,全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深深的幸福羁绊。

      而在宫廷一隅的广德殿里,情况远比这边更加混乱。
      “台辅!”
      看到大司寇重光的就快要喷出火来的眸子,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下面要说的话。
      果然,只听他气势汹汹地拍桌长身而起:“我反对!废除死刑于法不合!”
      唉……这种事,不需要你说我也知道啊~
      要是法令说可以随便废除死刑不用客气,谁还会在这种秋光明媚的大好时光里,坐在这里和一群半老的榆木脑袋们磨嘴皮子。半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无奈地抬起眼皮。看来想要不仗(舒篱)势欺人,只靠自己来说服这些顽固分子,还真是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用手在半空中向下压压,我可不想看到有人气得掀桌子的暴力场景。
      “要反对也不需要这么激动嘛,我是不介意你用力拍桌子,反正我这里的桌子都够结实,不过你的手都不会痛的?”
      因为不喜欢看到大家都远远地跪坐在下面,所以我特别命人搬进来的长桌子便权充作会议用的谈判桌,广德殿自然也随之升级为会议中心。而对于我三五不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宫中侍从早已经在王的默许下习以为常。
      至于开始时还不怎么习惯坐在桌边讲话的众人,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硬件设备。
      没见人家大司寇更是毫不客气,直接亲手测试了桌子的坚硬程度么。
      ——活活,一定很痛吧?
      看到重光郁恼地重重坐回到椅子上,我不由得露出一抹“同情”的眼神。
      这可是有“铁木”之称的最硬木材诶……
      “我知道这个提议可能对大家来讲都很难接受。但是我要请问大家,如果用严刑酷法就可以制止犯罪行为,为什么前王连续颁布了这么多的法令,没有能做到政治清明、天下晏平?为什么如此严苛的刑律,最终反而把国家带入了覆亡的深渊?”
      “那是……”
      围坐在桌前的秋官部的官员们彼此不安地交换眼神,毕竟前王的做法为天下所诟病也是事实。
      在座的每一位,又都可以说是责无旁贷地应当为此受到惩罚的酷法执行者。
      只是像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放在心底下明白就好,总不能看前王一倒台就忙着跳出来说三道四。因而我的责问让他们的脸色都多少变得有些难看,身为司刑的一人更是尴尬地缩起脖子来,假装自己其实是放在角落里的大花瓶。
      “乱世用重典,这一点我也可以理解。但是!”
      我加重语气,神情严肃地挨个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现在国家所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并不是盗贼流寇横行,更不是暴民群起、治安混乱,而是国民流失、田野荒芜,饥荒和自然灾害不断吞噬掉百姓们的生命。有什么样的国家就需要什么样的刑律,只知道一成不变地守着前人的律法,最终只会让国家覆灭的历史一遍遍重演。你们可以继续执行死刑,但总有一天会发现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民来让你们执行死刑,到那个时候……”
      冷然若笑地挑起眉梢,我不无恶质的目光凝聚成箭直指众人。
      “是不是我也可以宣布对你们的死刑呢?”
      若放在以往,能让我如此气愤不平的事情确实不多。但现在,即使是面对前王重臣我也丝毫没有半点发怵的感觉,原因正是因为那堆让我熬了好几夜,才只是看了个大概的噩梦法典。
      在没有认真看过芳国的律法之前,我只知道前王是个亦酷法著称的暴君。
      然而整整七百一十四条处以杀罪的法令,这个数目还是让我惊得目瞪口呆。
      再看不过一个极刑,竟也有推陈出新的诸多花样。斩首、车裂、火焚、腰斩、凿颠、抽肋……如果不是再三从凤鸾口中得到确证,前王百分之两百是精神健全的正常人。我几乎会以为他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专门喜欢享受虐杀的刺激。=_=||
      “有些东西,我希望你们都能看一下。”
      示意从人将抄录好的薄册放到每个人面前,我转向重光:“请大司寇为大家读一下好吗?”
      疑惑地拿起面前的小册子,重光翻开第一页的同时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太网之一曰:当以仁道治天下……”
      ——『当以仁道治天下』
      半眯起眼睛,随着重光不甚平静的声调,我仿佛又重新回到登上天梯的那一刻。
      那时刚听到这一大堆懒婆娘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碎碎念时,只隐约感觉那些不过是对我而言模糊而又异常遥远的事情,比起圣经上描述的被神化了的历史不遑多让。
      然而当我亲眼见到芳国历年来成几何数字锐减的户籍统计数字,再对比上法典里面一个又一个残酷的字眼。想象着就在这些平淡无奇的字眼中,无数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血泊中,无数美满温馨的家庭就这样被无情地拆散。
      一切都开始渐渐清晰地呈现在心底,血腥的味道冰冷地紧贴住每一根神经。越来越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从天而降,所谓的“地纲”倒象是专为了剿杀民众而存在的重重天罗地网。
      那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数字而已,足足六十万活生生的百姓死掉了!
      这让我不禁联想起许许多多的久远记忆,譬如屠杀……或许有些不得不接受的死亡,还可以用疫病、用战争、用天命来解释,然而这些无辜的百姓本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家园里生活,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幸福生活,他们又做过什么要注定被自己所信赖的王虐杀死?
      心上倏然一冷,我不无颤栗地联想到舒篱。
      权利掌握在王的手上,最后能用一死来限制他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天帝呀天帝,你可真是为我找了个好活儿。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那边重光的语气已经变得断续。
      “……永和四年……甫仰郡获罪诛杀者一千四百……”
      看起来即使是身为最高法律执行者的他,对历年处死的人数统计也不是可以冷血到毫无感觉。
      “好了,就先念到这里。”
      听到我的话,重光如释重负般匆忙垂首坐下,不再敢望向我这边。
      本来因为我的突发奇想而一下子拉近许多的距离,此刻对他反而成了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眼中微不可察的一线黯淡,重光冰冷的指尖放到了那本已经被捏出皱褶的册子上。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即使是咫尺之遥外的我……

      当舒篱跨进广德殿的一刻,看到的便是一张大大的长桌尽头,半伏着的小身影。
      原本侍立在我身后的凤鸾微微施礼,声音还是压得很轻。
      “陛下……台辅刚刚睡着。”
      刚才一番心惊肉跳的斗法,凤鸾自然是从头到尾看在眼中,纵使一贯淡漠的他心底不由得也是暗自心惊。有了前一任冢宰的例子,在他想来台辅自然只是身居内宫的贵人,罕有同外界的接触。
      众所周知,前任台辅即使是朝议也很少参加,更不会主动召集大臣们商讨事情。
      而这位尚且年幼的台辅……
      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身侧,如果让我见到凤鸾也有对我显露出钦佩目光的一刻。怕是少不了要高高翘起尾巴来,大肆炫耀一番。
      只是当着我的面,怕就算是恳求他这么做,也是难如登天。
      轻声摒气地走到我身边,舒篱一向柔和的面容此刻更是线条舒缓,淡若烟云。
      直到见我手边散落的一迭文书,他才不觉诧异地抬起眼睛。
      “台辅在研读法典吗?”
      按照常理推测,台辅大人在处理公务的地方睡着,那才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如今燕朝上下没有不知道台辅为人的,就连朝议时间都能昏昏欲睡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有心思研究法典。舒篱沉思着看了眼我恬静的侧脸,不觉怔怔出神。
      也许是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或者只是偶然。
      总之醒来就看到放大的面孔在眼前,还是让人一惊。
      朦胧睡眼瞬间张大,我眨了眨眼这才恍然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
      “吓——舒篱?”
      不可置信地呆了片刻,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光洁的面容。
      “一定是在做梦,太久没见到的缘故。嗯嗯!”
      “牧雨……我们上午才见过。”
      心下忍住好笑,也没有阻止我揉捏乱拽的举动。
      舒篱对我的过度亲昵放任,就和我的不守规矩一样令凤鸾瞠目结舌。
      “上午的怎么能算,你都没正眼看过我。”
      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
      说完,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说法倒好像是久守深闺的怨妇。
      “呵……是么?很抱歉……”
      不置可否地静静注视我埋怨的表情,舒篱的欣悦正如他的眸子一样幽邃而又淡然,尽管能感觉到一丝温柔的笑意在他面容上隐现,但却很难发现真正像别人一般无遮无掩的笑容。
      记得初时看到,我只以为他是因为吝于对陌生人露出更多的表情;相处的时候久了,才慢慢知道这才是他的本性。永远都不会表现出逾越尺度的情感、也罕有激动之下的特殊反应,温吞、静谧、水波不兴,仿若只是介乎于动静之间的模糊存在,只有透过他的眸子流露出些微光华。
      舒篱和其他人都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这样的认知一则让我为之感到骄傲,另一则却又让我不禁迷茫。
      好像自己在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捧温润的泉水,虽然可以感觉到它的清澈、感觉到它沁入肌肤里的轻柔,却怎样都无法真正把握住,只要稍不注意它就会一点一滴地悄然从指缝间流失。
      ——可恶!
      真正的舒篱……并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察觉到自己微微沮丧的心情,我不自禁攥紧双拳。
      但也许王就是这样的吧,君不见天帝大人还干脆躲起来不见人呢。大人物都是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恶癖的,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是大人物嘛。自嘲地想着,大概像我这样平凡的才是怪胎。
      微垂长睫,我把极力心事隐回到心底。
      “舒篱……有件事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好……”
      对方答得很快,似乎料定我最多不过是又打破了什么王宫宝重。
      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舒篱,确定他现在心情还好。
      我这才硬起头皮,小声嗫嚅道:“我召集了秋官来……”
      “秋官?”
      听我提到在这个时期可以说是最微妙的人物,舒篱不觉严肃起态度:“还是为了更渊的事情?”
      “是也不是……”
      我轻咬下唇,从舒篱的语气中听出了少许不同以往的阴霾。难道是最近天气凉了的缘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有种错觉,——他好像不怎么高兴?
      “我想了很久……”
      趁着自己还有勇气的最后关头,我扬起头冲口而出:“请废除死刑吧!”
      黑曜石般的眸光急遽收缩成一点,舒篱脸上若有若无的些些笑意一扫而空。
      “废除死刑?”
      冷淡的语气里不带半点犹豫,舒篱断然道:“那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我急切地追问。
      “芳国的百姓已经被酷法吓怕了,如果连活下去的保障都没有,谁还会敢回到自己的国家?况且经历了那样的动荡时期之后,需要的是更好的修生养息、宽省刑法不是吗?”
      “放宽法度和废除死刑是不同的!”
      定定望著我的焦虑不安,舒篱深泉般清透的眸子里写满了酸楚与无奈。
      清冷的嗓音仿佛碎裂的冰块,他黯然偏过眸光不愿再看我。
      “更渊我会让人去放出来,这样说你可以满意了?”
      “舒篱……你……”
      我忽然间怔愣住,不明白他怎么会流露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
      “……真的要放出更渊吗?”
      ——那死刑呢?
      茫茫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环节,刚才的话题应该是关于废除死刑的,不是吗?怎么好好的,突然提起更渊……说起来自从看过那堆万恶的法典之后,就光顾着发怒、暴走,好像已经完全把那只还在牢里发蘑菇的事情忘到脑后了,呵呵……(擦汗)
      “……君无戏言!”
      寥若寒星的眸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舒篱蓦然拂袖离开。
      只留下一阵微微带有几分凉意的微风,以及仍旧是满头雾水呆呆立在原地的我。
      ——喂喂,好像跑题了啊!这是怎么话说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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