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再见我的爱 ...
-
四年后，寒冬腊月，千里烟茫，满目萧索。
出租车在高速路上飞驰，故乡的山水没变，变的只是人而已。
出租车在市中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停下。他下了车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手中纸条中写明的楼层和门号跑去。
昨夜他家那十几年的房子里传出一阵爆裂之声，接着便是熊熊大火如同火龙一般瞬间吞噬其中的一切。来不及躲避逃离的魏岚父母被重度烧伤，生死不明。昨夜警笛响了一夜，他家楼下也挤满了人，直到他们被送去医院后，人们才渐渐散去。
接到跨洋电话的魏岚立马放下手头工作，买了机票飞过半个地球回到这四年不曾踏入的土地。
他的父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头的医生护士已然站了一夜。可门上的红灯还是没有熄灭的意思。魏岚走进，说明来意，竟轻松地被允准进入。他心下一紧知道有些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远他而去，浑身一震，他颤抖着双手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
里面的两张手术台上，躺着两个奄奄一息看不清面容的人，即使戴着氧气罩，呼吸也极为微弱。魏岚咽了咽唾沫，镇定了一下情绪，靠了过去。
一个医生扯下口罩，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随即又安定，像无数次面对同样场景时那样淡然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说到这生命停止的滴滴声从器械中传来，戴敏鞠了一躬，直起身来道：“节哀顺变吧！”说完便转身到另外一边，那里躺着的人还有呼吸，但已是无力回天，她叹了口气，开始又一轮的急救。
她和她的同伴们已经一夜未睡，竭尽全力地让两个不救就会立马死去的病人撑了十几个小时。为的只是能让他们的儿女见他们最后一面。
魏岚呆呆地看着父亲嘴上的氧气罩被一旁的护士摘掉，蓦地浑身一抖，无力地跌跪到地上。大叫一声：“爸！”便遏制不住的痛哭出声。
魏横浑身严重烧伤可以说是体无完肤，这会儿痛苦中的魏岚怔怔地看着面目全非的父亲伸出的想要抚摸他的手停在空中竟然不知道该触碰哪里。顿时魏岚就傻了。哭声也瞬间停止，双目睁大脸色苍白地看着摇摇头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的护士拿来白布从脚到头盖在魏横身上。
他呆呆地看了一阵才清明过来，重重朝魏横磕了三个头。起身目送那名护士和父亲的遗体离去后，才转头看正在抢救的母亲。他哽咽了半天才能开口唤道：“妈妈，是我，魏岚啊，我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但今日注定是个悲伤的日子，五小时后下午两点十分，刘芳还是因为灼伤和烟气中毒引起的并发症没有睁开眼看儿子最后一眼就这样遗憾的走了。
这时的魏岚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剩眼泪静静地流淌着，一个残酷的现实朝他袭来，他这以后再也没有父母了，不能再听到他们的声音，不能再看到他们的面容甚至连唤他们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就是现实。两个至亲的人已离他而去，这个世界就剩他一个了。
在殡仪馆送走前来送行的客人后，魏岚抱起父母的骨灰，静静地走出殡仪馆。看着外面的青山碧水，他长叹一声，坐上车往酒店赶。
因为家里爆炸后又大火，所以现在是一片狼藉，魏岚后来回去看过，除了找出一张残破的照片和几个泥娃娃之外，其他的家具物什皆化作灰烬，要么早已不是原本的摸样。
这些天他请了些工人去清理，几天下来已把破坏的内置清理的差不多，只是这房子是再也住不得人了。连带他给了笔钱给楼上和楼下的住户让他们也搬了家。
火灾的原因也已查明，煤气管道老化，又是冬天门窗紧闭煤气不能扩散，又加上室内使用电暖气而让煤气有了燃点。从而酿成大祸。
他刚进酒店脱下外套不久，敲门的声音响起。他纳闷一下，过去开门。
“还记得我吗？”来人伸出手。
魏岚伸手握住，“当然记得，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来人抽回手，摇摇头笑笑，有些抱怨：“我还真失败，没想到你竟真没认出我，我是戴敏呀！”
“哦！”魏岚看着她恍然大悟，淡淡道：“抱歉！”
说着把她引进房间。关上门。
给她冲了杯咖啡后，道：“这么些年不见，没想到你已当了名优秀的救死扶伤的大夫……”
“你是想说，没想到我胆子这么大吧？”她喝了口咖啡，仰起脸笑道：“我胆子向来很大的，就像现在我看你的时候就会分析你衣服下的皮肉和骨骼是否健康，有没有病变。”
“哦，你们当医生的都这样吗？长得一双透视眼，把人当你们医院的人体模型研究？”魏岚玩味的笑笑。
戴敏看着他俊朗的脸上神情淡然，虽然还有一层淡淡的忧郁却已没有当日见到时的那种恍惚悲伤，她暗叹了一声，垂了垂眼，想了想才说：“回来了，还走吗？”
魏岚看了她一眼，目光变得深远，“过几天就走。”
“该看望的人都看望了吗？”戴敏侧头看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魏岚点点头，“看过了。”这些天，远近的亲朋好友都来了，他也都好好的安排了他们，只除了那人。那个他出国不过两月就匆匆嫁人不留一点余地给他的谢雨没来。
是的，他的谢雨没来。这么多年没联系，她应该生活的很好吧！嫁给那样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不幸福呢？！
魏岚苦笑，喝了口咖啡。
“那你见过周凤吗？”戴敏盯着他一瞬不瞬地问。
周凤？回国后一开电视就认出了那个电视台的主持人是周凤。
魏岚摇摇头，想了想一口咖啡没吞下，不解地看她，怎么提起周凤？他知道周凤是谢雨的好友，既然没必要见谢雨当然也没必要见周凤。
戴敏看他的表现，一副我怎么会去看她的样子。她坐直的身体，低着头，低低地却像是忠告一样的说道：“去见见她吧！一定！”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放下咖啡杯，起身微微行了礼，便开门走了。
那是零八年底她刚刚到医院实习。那个病床上的女人，睁着半阖的眼眸虚弱地温和对她说：“……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所以千万不要告诉他……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就让他以为，我过得很好，至少过得比他好……求你了！”戴敏捂着嘴，走在酒店的灯火通明的过道中，哽咽出声。
魏岚眼神不定地看着关紧的房门，他刚才似乎听见了戴敏的叹息声。放下咖啡杯，魏岚手肘支在茶几上手背颤抖的撑着太阳穴，好一阵都没换过动作。
时间滴滴答答在他腕间流逝，他突然呼出一口浊气，放下僵硬的手，起身取了衣服，拿上钥匙出了门。
一般来说戴敏应该说让他去看看谢雨，怎么却叫他去看周凤呢？周凤是谢雨最好的朋友，戴敏怎么会特意提了这么一句呢，用意究竟是什么？难道是顾忌到我的感受才这么婉转的说吗？明显又不是这样。难道是谢雨过得不好，所以才要我去问周凤了解情况吗？但是什么情况，要他一定要去见周凤呢？
他以为自己这颗平静得不会再跳动的心，这时狂乱不安地跳动起来，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调动到那处一般，跑出酒店的魏岚只觉得脚下虚浮有些不稳。他在心中默念：谢雨……谢雨……你敢不等我就结婚，那么就一定要给我幸福地活着，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当初谢雨突然结婚绝然离去，但他依然担心她，依然爱着她。这些年他从没忘记过她。
四年前，正准备回国过春节的魏岚突然接到父母的电话，他兴奋地接起，却是一下子就如同调入冰窟窿一般浑身冰冷，一动不动，呆住了。
谢雨结婚了，没有等他结婚了。
那么的突然，那么的震撼的话语从父母口中说出。他只觉得一颗心当即便沉到了谷底，嘴巴张了张，半天都说出话来。还是父母担忧的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但已不知该说什么匆匆挂了电话。
他调节了一下气息，跌跌撞撞地爬到电脑旁，打开电脑，进入邮箱。
邮箱空空至从出国后他每天都给谢雨写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又登录□□谢雨的头像安静地如同神砥。他拿起电话，忍了又忍，抛却谢雨的叮咛，拨通了电话。
“喂，你哪位啊？”一个陌生的女音在电话那头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婚礼进行曲和掌声。
魏岚深呼了几口气，抱着一丝希望，定定道：“谢雨在吗？我找谢雨？”
“啊呀，你找新娘子啊，她正在举行婚礼呢，不方便接，你过一会儿再打来吧！”说完便挂断了。
吧嗒，手中的手机滑落，魏岚身形晃了晃，颓废地向后一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从此便再没回过国，若不是这次家里出了事，他想他会在国外呆一辈子。
等他再醒来拨打谢雨电话的时候已经打不通，这些年关于谢雨的消息也只是后来从父母那里得知一些零星的消息。
他们说她过得很好，男方很有钱对她也好，叫他放宽心好好照顾自己。
“啊！”走出酒店不久，正在拦车的魏岚，突然顿住，浑身僵硬。
这么一回想，他想起他的父母竟然一次也没要求他回国过。怎么有这样的父母？难道不想见他吗？
一辆出租车停在魏岚脚边，见他自顾发呆，便提醒一句：“先生用车吗？”一边说着打开车门。
魏岚愣愣地嗯了一句，钻进车里。
行了几个小时后，在S市某电视台的大楼前停下。
他出示了身份证明又说明来意后，放行。
他走了没几步，折回，对那保安道：“你们有周凤主持人的电话吗？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她，就说有故人要见她行吗？”
保安看了看他，见他仪表不凡，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电话册，查找了一番，拨通了电话。
十分钟后，录完节目的周凤穿着职业装从大楼里出来。她朝对面的咖啡馆望去，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冷冷清清地玻璃窗前朝她招手。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叹：魏岚！他不是在美国么？怎么回来了？
她犹疑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周凤在魏岚对面坐下，细细地打量他一番后，端起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她还真是口渴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她还要说些什么。
魏岚也在观察她，本想先说点寒暄话再问出心中疑惑，想了想还是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能告诉我这四年里关于谢雨的所有事情么？”见她登时抬眸看他，他认真道：“能告诉我么？”
周凤端着咖啡的手，抖了抖，“你问来做什么？”似是气恼自己这样无头绪的问话，周凤放下咖啡杯，“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顿了顿他又道：“她过得好吗？”
周凤别过脸，撑着下颌，漫不经心道：“很好，好得不得了。”
魏岚舒了口气，“那就好。”一时两人没再说话，只剩下四周的音乐。
过了一会儿，周凤看魏岚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你结婚了么？”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应该结婚了吧……”
“我还没结婚。”魏岚轻轻地说，摇头苦笑。
“你们……”周凤突地闭上口，放低声音道：“你怎么这么傻？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是呀，早该结婚了。
魏岚垂着头，食指抚摸着光滑的杯口，神情落寞孤寂。
“你恨她吗？”周凤突然望着他问。
恨。也不恨。
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
魏岚不答，看了眼周凤，说道：“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话音一落，刚才还一脸漠然的周凤蓦地眼眶一红竟当着魏岚的面哭了起来。没想到她会这然这样，魏岚一时有些慌乱。
周凤哭了一阵的情绪稍稳一些，但哽咽抽泣，抽抽搭搭地哭了一阵，哽咽道：“我一直埋怨她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为你铺好前程，而把自己推进黑暗里，她却说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因为你是一个值得人爱的人……”她哭得说不说话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她还说如果她这一生没有遇见你那么她的生命也不过就是荒野里的小草毫无生趣罢了，可是因为有你让她感受到了阳光，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她说她……”死也无憾了。说到这周凤的哭声越来越大。
魏岚则被惊愣地钉在那里，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又觉得纳闷，不明白周凤怎么会哭得这么严重，这么伤心。
也就是他这样想得同时就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不对，霍地站起身来，指着哭泣的周凤，颤抖哽咽道：“谢雨怎么啦？”说着倾身提起哭泣的周凤，与她对视，看出她眼中的同情与无奈，他吼道：“她怎么啦？”
周凤擦了把眼泪，拍掉他的手，重新坐下，清了清喉咙道：“你刚才说想知道这四年里关于谢雨的所有事情。”她呼出一口气，瞪他一眼，“而我只知道她不到一年零四个月的事。你想听我都说给你听吧。”
只有一年零四个月么？！
魏岚呜咽一声，抱头重重坐下，绝望地睁大盈满泪水的双眼不让它落下来。果然出事了。
周凤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因为胃癌躺在医院里半个月了。”
她这句话说完，魏岚浑身一震，一大滴眼泪随即滴落。原来她得了胃癌，竟瞒着自己，还欢天喜地的送自己出国。难道出国这事也是她安排的么？魏岚轻眨了一下眼，更多的泪水一涌而下。他紧握双拳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时从外表看上去并无异样，她见到我还乐观地笑话我愁眉苦脸，她说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出院的。哎，我想她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估计也暗里摇头不信的吧。”周凤说着吸了吸鼻腔，“还记得那个电话吗？其实是我接的。”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音乐什么的已是早已准备好的。那个时候谢雨并没结婚，而是就躺在不远处的床上，看着我、伯父伯母还有你爸妈微笑。我们知道你要打电话询问所以早准备好了。”
轰……魏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合伙骗他。魏岚喘着粗气深呼吸着。
“那以后不久，谢雨就转进了ICU病房……”似乎记起了什么，把后面的话吞进肚里。那时本要进行化疗的，却检查出谢雨早已怀孕。这一消息震撼了所有人，当时只有一个选择要大人不要孩子。可谢雨死活不同意，本已很瘦弱的她竟开始绝食抵抗，所以大家没再逼她。让她留在ICU病房里静养安胎。
“在那些日子里她是快乐的，每天脸上都带着笑。快乐得像个孩子。”周凤出神地说着，“我下班后就会去见她，因为她生病，她爸爸过完年不久就中风了，她不想见到整天哭哭啼啼的母亲，所以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我看见她，时不时地会给你写信，当然一封也没寄出过，都被她收进了床头柜里，整整衣柜里。后来不知被伯母收到哪里去了。”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对面已然傻掉了一般魏岚后，轻声道：“零八年年底我去见她的时候她还跟我有说有笑，可到我过完年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就像被抽掉精气一般瘦得只剩骨头，原本黑亮的眼睛也没有了神采，我看着不忍，扔下礼物就跑了。后来我忙着办理到这里来工作的各种手续，接连两个月都很忙，等我缓过劲来想要看她的时候……却是再也看不到了。伯母很安静地为她办理了后事，没有通知任何人。”
周凤微微叹了口气，不忍地看着三魂六魄皆已出窍的魏岚，放缓了声音：“伯母说她走得很安详，你可以安心了！”
魏岚眼神空洞拳头紧握双手双肩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抖动，嗫嚅了半天才可以张开口，又过了半天才能发出一个抖动的音符：“带……我去……找她……”
周凤应了一声，打了电话请了假后，发动自己的车子回去那个谢雨梦中都会出现的故乡。
那里不管是何时都是绿意盈盈的，苍翠的青山，清清溪水，清明的天空。
车在那条陡直的延伸到山上的石板路前停下。
魏岚说：“你回去吧，我认得路。”
周凤想了想，随即明白他是来过这里的。便没再说什么，朝山上望了望，道：“重阳节的时候我来看过爷爷和奶奶，过一会儿见到他们帮我问声好哦。”她只是想告诉他，不要忘了还有两个可怜的老人，要他整理整理心绪不要乱说话刺激到他们。
魏岚嗯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睛一酸，别开眼，发动车离开。
魏岚刚开始走得很慢，走到后来越走越快。即使路上泥泞湿滑也丝毫挡不住他。
走着走着，脸色逐渐潮红起来，他的嘴角也添上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好像真的可以见到谢雨一般。
走了不久，那记忆中的村庄便出现在眼前，此刻炊烟袅袅，冬意正浓。
他的脚步滞了一下，又重新提起步伐。只是脚步放轻了些放缓了些，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正在厨房里烧火的奶奶看见突然从堂屋里穿入然后直接走来的年轻人，吓了一跳，愣是没认出人来。
“奶奶，我是魏岚，小时候我来过的……”
“哦，就是谢雨的那个……男朋友吧？你来找她吗？她不在这里呀！”奶奶高兴起来，放下柴火来看他。
魏岚一愣眉头蹙了起来，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不知道吗？还是……
很快奶奶招呼着魏岚坐下，又把爷爷从床上叫起。
“看谁来啦？是咱们小雨的男朋友，小时候来过咱们家的那个。”看她说话很顺畅，看他的眼神也没有昏花，魏岚确定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难怪周凤先前要说那么句话。
那么周凤究竟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正在他纳闷之际，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很快他听得一个稚嫩绵糯的嗓音叫道：“太爷、太奶奶我们回来了！快点出来接我们啊！”
魏岚的心登时漏跳一拍，红着眼站起身，叫了一声“小雨”便欣喜地冲了出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再见我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