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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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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槿口中的“寒舍”是现时樟城街知巷闻的第一大庄园,建于两年前,取名美人庄。
见到岳旻被伊世搀扶着走出马车,抬头定定地看着庄门横匾上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舟槿忍不住笑问:“师姐认为这名字取得怎样?”
“俗不可耐。”岳旻淡淡地评价。
“我就知道师姐一定会这样说。”舟槿捂着嘴唇笑得愉快。
穿过草木凋败的前院,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廊道,从东厢走到西厢,岳旻的气息絮乱得如狂风过境的枯叶。
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大门前院时,伊世转过头来询问似的看向舟槿,舟槿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岳旻。
“师姐刚才已经绕着庄子漫步一圈,可有看得入眼的房间?”
岳旻气结,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捂着胸口拼命咳嗽,伊世连忙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
“寒舍简陋,比不得师姐住惯了的豪门华宅,还请师姐海量汪涵,屈尊降贵,挑一间勉强顺意的将就住下。”
如果这里还叫简陋的话,就没有什么地方称得上华贵了。
“既然师妹让我来挑,那我就要东厢第二间房。”
岳旻咳嗽过后,苍白的脸颊回复了一点血色,细长的凤目微微润湿,清亮澄明。她说完这话后,立刻目不转睛地留意着舟槿的神色,仿佛能够预先知道对方一定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果然,舟槿微愣一下,似乎想不到岳旻会看中那个房间。
伊世心直口快,未等主人开口便先呵斥道:“大胆,那是庄主的卧室,岂有让你入住之理!”
岳旻不出声,眯起双眸闭目养神。被折腾了这么久,她早已手脚乏力,身心俱疲,此时此刻,连动动嘴皮都觉得费劲。
舟槿倒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伊世不得无礼,然后笑眯眯地吩咐道:“贵客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想必已经累了。伊世你快送她到房里休息,记得要好生伺候。”
“是,庄主。”一听到“送”字,伊世立刻会意,仍旧像之前将岳旻“送”上马车那样如法炮制,轻轻松松地横抱起那具纤瘦虚弱的身子,大步流星地往东厢走去。
岳旻只感到迷迷糊糊间,自己被放到了柔软的床褥上,不一会儿便有人利落地解开她的衣服,用热水擦拭腰上的伤口。做这些事的人非常体贴温柔,每当她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时,擦拭的力道总会放缓放轻,那人甚至会孩子气地对着伤处吹气。岳旻几次想睁开双眼看看是谁在身边,但眼皮却沉重得像灌了铅般,怎么也撑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直至床边,然后是那把熟悉的软糯甜润的声音响起。
“她怎么样了?”
“回庄主,伤口很深,普通金疮药恐怕不行,需要找大夫诊治。”
听着两人的对话,岳旻无端地感到一阵失落,原来刚才为她擦拭伤口的人,果然不是她。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是一庄之主,有权有势,还养着一帮手下,洗伤口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她亲力亲为,更何况,自己凭什么,又算什么?
“那就把杨潋叫来吧。”
“属下遵命。”
伊世离开后,房内便只剩下舟槿陪在岳旻身边,她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木盆,但见赤红猩狞,禁不住敛去脸上笑意,拧紧了双眉。
岳旻一直清醒着,只是疲惫得无法动弹,她能够感觉到舟槿就在身边,正定定地注视着她无遮无掩的伤口,那般火热的视线,烧得她的肌肤一阵滚烫。
“真难看。”
听到这声嘀咕时,岳旻只觉得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以为舟槿发现了她装睡的行为,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所指的是她的伤口。因为一阵冰凉的触感传了过来,是她的手,不知轻重地落在肌肤上,伤裂的地方顿时一阵剧痛。
“呜……”
舟槿被这声呻吟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抽了回来,有点不安地问:“师姐,我弄疼你了?”
岳旻此时才感到庆幸,还好刚才为她擦拭伤口的不是她,不然也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
“师姐?”舟槿加大了音量再唤一声。
岳旻心安理得地继续装睡,对她的叫唤充耳不闻。
舟槿见她睡得昏沉,也不好再搔扰,转身要走开,不料动作过大,竟撞到了盛水的木盆上,“砰”的一声钝响,惊得岳旻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
马上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凌乱地响起,想必是惊动了外面的手下,众人纷纷赶来护驾。
“庄主,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岳姑娘在睡梦中踹翻了盆子,你们快收拾一下。”
岳旻不禁想起舟槿刚随师傅上山不久的那段时间,因为顽劣好动,所以总爱制造些恶作剧来捉弄师傅,每次东窗事发后都会将自己一同牵扯进去,或者干脆耍赖将一切罪行推到自己身上。
都多少年过去了,早已经不是小孩子,却依旧改不了这个坏习惯。岳旻想,现在的她是否还如当初那个小女孩般,在找借口推卸责任时,双眼总会特别清特别亮。
“庄主,杨潋带到。”
“我道小舟只会杀人,什么时候也有了恻忍之心,会救人了?”
“废话少说,快过来看看她的伤势。”舟槿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杨潋略微诧异地看了舟槿一眼,却没说什么,直接走到床前探视伤者。
“是燕支所伤?”杨潋又是一惊。
舟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玩味地看着她道:“正是我用爱剑刺伤的,如何?”
杨潋撤去脸上的惊疑之色,似笑非笑地望向那道狰狞的伤口,“啧,深可见骨,想必小舟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留情,既然一心将人置于死地,现在又为何要我出手相救?”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替她疗伤,别的不要多问。”舟槿在杨潋面前丝毫不摆庄主的架子,就算话语强硬霸道,但却不像命令,更像是撒娇。
杨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果然不再多言,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岳旻身上。
伊世似乎已经很习惯当杨潋的助手,一个眼神示意便能明白杨潋需要什么,配合得天衣无缝。
杨潋替岳旻包扎好伤口,又取过纸和笔开了药方,递给舟槿。
“按照上面写的外敷内服,不消半个月伤口便能愈合。”
舟槿迟疑了一下,接过药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然后折起来收到袖中。
“如果只是外敷呢?”
杨潋古怪地瞥她一眼,好笑地道:“那当然就没那么快痊愈了。”
舟槿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
杨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问:“难道你打算……?”
“伊世,送客。”舟槿笑眯眯地打断了杨潋的话。
“杨姑娘,这边请。”
“小舟,容我再说一句。”杨潋挽着药箱经过舟槿身边时,神色一片认真郑重。
“好,你说。”舟槿想了想,终究点点头。
杨潋凑过头去,在她耳边轻轻地低念一句,那一句,仿佛咒语般,竟让舟槿变了脸色,浑身一颤。
伊世本不想听,但无奈站得太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原想着不过是奚落之语,但细细品味,却也感到一阵心酸。
目送着两人离开,舟槿独自出了好一会儿的神,静了片刻,呆了片刻,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替岳旻将敞开的衣襟拉近,扣上纽扣,系好腰带。到底不是伺候人的料,舟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动作异常笨拙,还不时碰到包扎好的伤口,让装睡的岳旻备受煎熬。
又过了片刻,伊世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庄主……需要属下出去抓药吗?”
舟槿稍作沉吟,然后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轻慢地道:“你说呢?”
伊世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神色紧张地回答:“伊世愚钝,伊世不知道。”
“那就不要自作聪明。”舟槿说,“我需要你办事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吩咐。”
“是,属下明白。”
舟槿弯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下去吧。”
“是。”
岳旻听着伊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慢慢地沉到谷底,落入寒潭,彻骨冰冷。
看来,舟槿并不打算让她早日恢复。
那般毫不留情地重伤她,事后又找来大夫治疗,现在更是故意拖延她的伤愈时间,真是应了刚才杨潋在她耳边所说的话。
岳旻第一次恨自己学艺太过精湛,内力修为太好,居然一字不漏地将那句耳语听得清楚明白。
杨潋只说了两个字,何必。
她的心思太复杂敏感,她的感情太变幻莫测,兜着圈子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何必,何必!
岳旻在心底苦笑,她果然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