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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帝王权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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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要想吃到最地道的鸭血粉丝汤,当属百年老店永和园。冷子规下马车时抬头看到横匾高悬,上书‘永和园’三个溜金大字。
正值晚饭时辰,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谁知一步入内堂,却已是清冷无人,唯有门口,过道等重要的出入处,站着着几个不像伙计的伙计。
楼下清冷,楼上一间叫富贵满堂的包厢倒是热闹非凡,他们转过楼梯口便听到里头喝酒,骂街的声音传来,扯着噪门的声音明显已透着醉态。
隔着虚掩的门瞧进去,背对着他们的这个人已喝的腰带轻解,东倒西歪,还频频举杯向在座的其他人敬酒,口里念道:“喝酒,喝酒,我马文升但学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人,醉态龙钟,惆怅不堪,那里像狂放不羁的李太白,倒有些像被七仙女吃定的土地公公。
座中有人和道:“正是,正是,与其侍候‘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还不如浪迹江湖,快意人生呢。”
这话说的太露骨,那些把儒家浸透到骨子里的人,就算已醉了六七八,此刻也不敢随便应和。
席间出现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冷子规朝朱暄抿唇无声一笑,用手指戏谑地轻刮下他的脸颊。这帮人也太抬举她了,她就算再自大也不敢自比倾国倾城的杨贵妃。
见朱暄冷冷一笑,便要推门而入,赶紧自已闪身避到了一旁。
背对着他们的马文升显然以为是店小二送菜来了,竟不回头直斥了一声:“还不给老子加菜,傻站在门口做什么?”
“马爱卿想吃什么菜,朕让御膳房给你做。”
清冷尊贵的声音传来,马文升还以为自己醉了所以听错了。可所有的喧华都已戛然而止,一桌子人的都已慌了站起来,这下子场面有些混乱了,有的起的太急跌了杯子的,有的醉的东倒西歪一下子把头磕出血了,还有的被后面的急脚鬼踩了衣角跌倒了……。
一片狼籍!
从门外偷窥冷子规总算开了眼界,终于见识到何谓君子 ‘敏于行,纳于言’。
面对跪了一地,口称‘参加陛下’的他的爱卿们,朱暄也不叫起,负着手闲庭信步似地绕着他们走一圈,脸上始终挂着不咸不淡的微笑,让人摸不清他是怒还喜。过了片刻,才徐徐开口,口气亦是不咸不淡:“不错,不错,徐徐清风,朗朗明月,正是把酒言欢的好时辰,朕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各位爱卿的雅兴了。”
底下的人哪敢入座,黑压压的人头都快抵着地了,只看到后脑勺映着灯光花白花白的。
朱暄冷冷站了一会儿,把他们的心都吊足了以后,才冲着马文升说道:“马爱卿,朕早有耳闻,说你从小就天资聪敏,与一群小儿玩的过家家,都是带兵打仗的游戏,……先帝在时,升你为福建按察使,你在任上惩治贪官狂徒冯某,政绩卓越,离任时当地百姓送你一对联:“马使留来天有眼,冯公布去地无皮”,当时便被引为佳话,……”
他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似的把马文升的历史抖的一干二净,把马文升听的又喜又惊。许多自以为是功绩的事由皇帝的嘴中说出无疑是一种荣耀。但是,如果皇帝连你睡觉时说了什么梦话都知道的话,也未免也太令人惊悚了。
朱暄还在那里随口说道:“听说你做梦时还做过一首诗“朝罢凭阑一黯然,独将心事诉苍天……”
他说的信口无心,马文升已惊出一身的冷汗,脸上是又青又白地过颜色。这二句诗是前二天马文升在自己府中有感而发,当时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连侍候的仆人都被他打发远远的。如今这首自以为无人知道的怨诗却从当今皇帝口中亲自吟出,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是没听说过锦衣卫和东厂的秘探无所不在。但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两年以来,从未当众廷杖过大臣,也从未见他运用过锦衣卫的势力来监视弹劾过大臣们。以至于他们几乎忘记了我朝大臣历代都被皇帝所监视这个惯例……。
马文升手脚发软地跪在那里。他久经沙场早已漠视生死,一心只希望马革裹尸死的其所,今日见皇帝抖出他略带怨言的不忠之诗,心中惨淡无比,心想,若战死沙场还落了个精忠报国的名声,如今只怕要以大不敬的罪而身首异处,不甘心啊。他想的入神,朱暄后面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朱暄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黑不见的瞳仁闪着无名的寒光,盯着马文升再次俯下首去,才又接着趁热打铁:“马文升,你怪朕不能用人唯能,用人唯贤,让你空有满怀抱负,却怀才不遇,可曾想过你自己也有缺点,为官处事,揽两袖清风自然是最好的,但律已可以从严,待人定要从宽,水至清则无鱼,而你呢……?刘大夏只因与你政见不见,你竟参他数本……难道这里面不含着你的狭隘私心,你敢说你参刘大夏全是出于公心?”
仿佛是说到的失望处,朱暄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先帝朝的重臣,朕不是不想用你,但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君子固然自守,亦要权变,更要有容人之量,你仔细想想朕说的可曾有错?”
马文升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先帝在世时已官至左副都御史,朱暄继位后,他一直得不到重用,自然也犯一般酸秀才的通病,以‘怀才不遇明君’以自苦□□,其实也无可厚非。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不该趁着那些大学士以冷子规之事来刁难皇帝时,他不但没有站在皇帝身后力挽狂澜,反而有些隔岸观火看皇帝的笑话。他这样做事都做老的大臣如此行事,也难怪现如今朝中的大臣人人都坐壁上观,只等着看风向,最后谁斗赢了便站在谁那一边。
朱暄见他脸上红白相加,胡须乱颤,明白自己下的这一剂猛药开始见效。于是见好就好,语气忽地一变,沉稳中透着信任:“马文升,既然你认为朕屈了你的才,那么,朕现在就任你为中央兵部尚书,让你掌管全国军事,朕要你戴罪立功,让天下臣民不见征泪,都过上安居乐来的生活……,你可愿意?”
这忽如其来的转变不但让马文升惊喜地呆怔住了,也让跪了一地的老臣们错愕不已。这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辰,所有的心情都像被放的风筝一样,先是惊慌,后又惊惧,接着惊愕,而马文升而刚多了一份惊喜。正犹疑不定间,皇帝凝重而苍冷再次在他们胸口撞击开来。
“朕自登基以后立志要当个明君,所以朕从未想过要‘逼臣为奸’,但是,你们也莫要欺朕年幼,咄咄逼人,定要‘逼君为昏’ 。”
‘逼君为昏’这四个字撞着这些啃圣贤书长大的臣子们头皮发麻,呆怔当地。
朱暄说完这翻话,也不管他们的表情如何,转身拂袖而去。有些话只能说的意犹未尽,才能余威犹存,回味无穷。
冷子规早就等在马车里了,见朱暄上来便吩咐吕纪驾车,等他们的马车跑出数百步了,才听到后面此起彼伏大呼万岁的声音。
其实冷子规没有尽数听完,当听到朱暄说到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时她便放下心下楼了。帝术莫测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但她不想让那些老臣们看到她在场,以免让他们因羞愧而更加激怒。
虽然没有全程观膜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戏朱暄自导自演极其漂亮,今晚怕就要传遍朝中大臣的耳中了,明日朝中便可有决定性的变化。朱暄果然非池中之物,早该明白他再不需要谁的帮忙……。
肩膀忽然一沉,朱暄将头沉甸甸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嘴里还长叹一句:“好累啊!”那语气说不出的疲乏,有别于他一惯的清贵自恃。
她伸手本想推开,一时又有些不忍心,正犹豫间,手指无意触到他的颈部,细绒绒的毛发因微湿而粘成一小片。
这下不忍心变成了心疼。原来谈笑间使敌人灰飞烟灭的镇定也只是表面功夫,私底下他也是攒着一把冷汗行走在刀尖上。
侧着头,细细打量着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和疲备。此刻,眉头微皱,细纹纠结成一处,仿佛被什么重量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也才十八岁啊!却要和一群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的老谋深算的人周旋,一不小心就要留下千古的骂名。可怜!可悲!
朱暄似乎睡的极不舒服,双手紧搂着她的腰,脸还直往她脖子里蹭着。这动作与当年一模一样,每次毒发后他疲备至极,似乎又后怕不已,睡觉便很不老实,拚命往她怀里钻去,脸颊一直往她脖子里蹭,那时她也是不忍心,总是伸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顺他的头发。
抚了一会儿,她猛然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推着怀里的朱暄:“醒醒,醒醒,你药吃了吗?”
被推开的朱暄极不耐烦,侧过脸又贴了上来:“别吵,让我抱抱。”
“你到底吃了药没有?”
“什么药?”
冷子规这下没给他留情,揪着他的衣领喝道:“我给你的香蘘呢?”
“什么香蘘?”
“朱……暄!”她咬牙。
朱暄这才不甘不愿睁开眼,看她一脸的泼妇样反而开心地笑了一声。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贴身戴着的香蘘:“在这里呢,我每天可都贴身戴着。”那眼神说多暧昧就有多暧味。
冷子规却顾不上这些了,抓过来往手心里一倒,几粒雪白的像丹丸一样的东西溜了出来。她数了数,一粒都没少,也不知是气还是急,连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怎么一颗都没吃?”
“哦?这些是什么?能吃的吗?”朱暄无辜地问。
“你……。”
对比她的气急败坏,朱暄一脸状似好奇的表情:“当初你又没有跟朕说香蘘里东西,朕怎么知道这里有药丸,对了,这些是药丸给朕疗毒用的?当初你为什么不说明白?”
冷子规忍无可忍,发狠地推了他一把:“去死,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毒发了也是你活该。”
“哦,原来真是给我疗毒的。”朱暄恍然大悟地拉长了声音,然后从她手中将丹丸又一粒粒装回到香蘘中,又塞回到胸口。
她怔怔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说斯条慢理的把香蘘塞回到怀里,然后伸手搂着她又准备补个觉,歇着眠什么的,忍不住问道:“你不信我?”
朱暄伸手大手摩娑着她的脸颊,叹息般地说道:“这世上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令人心酸的话,偏偏却是事实。
冷子规也被他唬弄的有些有气无力:“那你干嘛不吃?这些都是天山雪莲制成的,可以抑制你身上的毒性,延长毒发的周期,我算算,你毒发的时间又快到了。”
操劳过度导致疲乏,毒发的周期可能会更近些。
朱暄慵懒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如果因为我吃了你给的药,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趁我毒发时抛我而去,那我还吃这些干嘛?”
原来他就等在这里了。
还记恨着她当初趁他毒发时逃跑的事,为这,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连她给的丹丸都不肯吃。
“不吃,你干嘛还带着?”
他更狠:“为了避邪,牛鬼蛇神看到这香蘘还倒退几分呢?”
怎么说,她比黑白无常还更勾魂?
冷子规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呆怔了半天,见朱暄安然自得睡到又快要打呼噜,火冒三丈又一把从他怀里掏出香蘘,倒出一粒丹丸,恨恨地朝他嘴里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