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天堂》沉筱之

6、06 苍山负雪

　　他已认出我，我早便知道。

　　不单单因为我是藏剑，我爱挖矿，我下线前会回西子湖畔的山庄。我这个人，对生活对细节，有一种拧不清的执拗——习惯吃同一家的小吃，习惯买一种牌子的洗衣粉，说得好听是从一而终，其实呢，就是安于现状懒于变通。

　　因此在游戏里，我镇派经脉的点法也是与当年一般奇特，我贪生怕死，无论遇到什么怪，都会先用一招“泉凝月”保命，我不爱骑马，因为总会落进水里，所以只要不是太远距离，我都会背着重剑一摇一晃地跑去。

　　这一切的一切，细心如他，又如何不会发现。

　　而我也从没想过要瞒天过海。

　　世界上的那么多事，人们都心知肚明，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便可相安无事不是吗？

　　YY切成私聊，我鼓足勇气按下“接听”键。信号不好，语音背景仍有电流的沙沙声，仿若深秋梧桐巷子的细雨，他的嗓音隔着雨水传来，低而清澈。

　　“晓晓。”他唤我，然后他说：“对不起。”

　　我有片刻失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回答太没出息。

　　“没有，师父，当时是我不懂事。”

　　一叶沾衣顿了半晌，不知在踌躇什么，须臾，他说：“那时你忽然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可能、可能男生想得终归要比女生现实些，没办法只顾眼下，所以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可笑的感情起点，我……”

　　“师父，我能明白……”

　　“是吗？可是到了后来，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你从前说，这个剑三世界，我在，你就在，其实我也一样。”他顿了一下，声音忽然沙哑，“晓晓，我一直在等你。”

　　我呆住，语音栏上闪烁的光标蓦地模糊开来，许久以后我才发现，那是因为眼眶有泪。

　　原来一段往事终究无法说忘就忘，当时机来临，它会因风起雨，扑面而来。

　　极南之地，冬日如春，那一个寒假，我一路乘火车北上，却被冻僵在杭州户外。他及时赶来，一面感叹“徒弟如斯，师门不幸”，一面让我披上他的外衣。他的外衣极其宽大，穿在我身上，长袖舞动如水袖，而彼时我与他走在真正的西子湖畔，以为这就是幸福。

　　是谁说的幸福短暂，决绝如那年的我，以为抓住一瞬，便可永远。

　　所以我在湖畔扯住他的袖口，怯生生道：“师父，我们能在一起吗？”

　　他一顿，回头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师父，我喜欢你。”

　　他却笑得安静温和：“晓晓，你只是我的徒弟。”

　　然后我低头，过了许久喃喃自语：“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了怎么办呢？”

　　他没有回答，沉默着在断桥上站了一会儿，才说：“走了，我带你去其他的地方玩。”

　　可能我的脸皮终究太薄，无法当面讨问一个为什么。小镇水埠，乌篷船身低，我跟他走过江南的大街小巷，看见河岸青砖斑驳苍凉，就像年华留不住，时光已老去。

　　不知明夕何夕兮，君已陌路。

　　一个星期后，我折返回家，上线与他在须弥山间相见。

　　须弥山终年覆雪，苍茫的山崖起伏跌宕，而纯阳宫矗立在这样的寒冬，养出的人与事，也是清清冷冷的。

　　我们刷完九遍空雾峰，他问，晓晓，你今天怎么了？

　　我说，我想陪师父把纯阳的声望刷到最高。

　　他默了一瞬，我的纯阳声望已经刷满了。

　　我一时愣住，没有说话。

　　他又说，没事，就当是帮你刷了。

　　可我要这些有什么用？这个江湖这么大，我所涉足的，只有一杳红尘罢了。

　　我说，师父，我以前说，要陪你去战场，陪你去攻防，陪你刷满战阶，陪你拿到最好的装备。我许过那么多好的承诺，可是却没法做到，我现在想起，还是很难过。

　　他说，没事，这些不重要。

　　我点了一下头，师父，那我们走吧。

　　剑三的每个副本都有一个雾气缭绕的出口，但是在空雾峰，一叶沾衣总习惯带我从山边跳下回营地。两人一起落崖的姿态，仿若一则古老传说的句点，难得情深，奈何缘薄。

　　山崖畔风声荒芜，他似是有觉察，忽然在队聊频里喊了声，晓晓。

　　而我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便已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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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唔此文女主设定为十七八岁的小姑娘=v=跟以前那些彪悍奔放的，尚有一定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