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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没有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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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走在空荡的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该是初秋了吧,田里的麦穗那样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不知道这是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走。我想找到一个人,随便是谁都好。我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虽然,这个问题对于我,其实并没有意义。
我沿着路一直向前走。
小腹隐隐的坠痛提醒我不该这样劳累的。找了一棵大树,我坐下来,按住小腹轻揉,看着太阳轻嘘一口气:幸亏,还是初秋。
抱着膝小憩一会儿,突然看见远方有一个人走过来,穿的是军装。可惜我认不出这是哪支军队。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起来很是威严。可他走到我面前,却笑得很和善:“小姑娘,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摇头,不说话。
无论他再说什么,我都只是摇头,沉默。
他没了耐心,站起身来要走,却被我扯住了裤脚。
“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是我一天来说的第一句话。我的声音居然还不错,轻柔的,甜甜的。
他回头看我,表情很是意外:“你会说话?”
我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微微嘲笑而不屑的神色——我不会说话,刚才你听到的是什么?
他重新蹲下来:“前面是平远县城。平远县城你知道吗?”
我摇头。
“平远县城是这一带最大的城,里面驻扎着很多军队,有日本人,也有国军。”
“你是国军?”他的个子很高,而日本人是没有这样的身高的。
“没错,你很聪明。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为什么我不该来?”
“……因为你还太小,而且,你是女孩子。”
我不懂。但我决定放弃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你是谁?”
他微笑。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右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我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如果有缘,我还会再见到你。但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说完,他站起来,走向县城的方向,渐渐消失在阳光中。
在他刚才站起来的地方,有东西反着光。
是两块银元。
我微笑起来,把银元紧紧握在手心,站起来,向着他消失的地方走去。
很顺利的进了城。那些守门的士兵看见我浑身肮脏,相互推搡了许久,也没有人愿意靠近我来检查。终于,一个小个子士兵被从人堆里推了出来。他走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仿佛恨不能再长出一只手来捏住自己的鼻子。当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下便罢了。
其实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将我赶走、不许我进城。可是我懒得去想,反正我已经进来了。
我不看路不看方向,只是直直向前走。
这座城真的很大。我进城的时候还是夕阳西下,一直走到四周被黑暗深深包围,我才远远看见一座极大的拱门。
拱门下有抱着枪的守卫,门上挂着昏黄的马灯一晃一晃。我知道,这里面就是军队驻地。
我没有思考,一切只是凭本能。
石头的拱门上面有一片天然的凹槽,看起来很小,要容下一个人实在有点难。好在我身材娇小,正好可以藏进去。
借着夜色的掩护,我轻轻巧巧地翻上那片凹槽。将自己藏在阴影里,悄悄弹出半个脸,我向里面望过去。
里面理所当然地戒备森严,看不出任何一座院子的大小,整个都是砖墙连成了一片,墙上间或开着几个小门洞。看起来,这条路只是一个走廊而已。
看了个大概,我便蜷在那片阴影当中睡了。
第二天凌晨,趁着守门的士兵打盹的功夫,我悄悄翻下去,向城里走。
我挑了两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小贩,故意撞翻了他们的摊子,引得他们来追我。“慌不择路”时,我闯进了驻地。
四周全是拉枪上膛的声音,后面,两个小贩大呼小叫地追来。
放眼一看,全是穿着军装的士兵。我这样穿得破破烂烂,再显眼不过,根本无法藏身。进了那个大拱门五十多米,拐过弯去,眼前的人已变。
每个小门洞旁边都有不少和我一般衣着破旧、表情颓败的人。来不及细想这些人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我已混进了那群人中。令我奇怪的是,四周看管的士兵明明看见了我,却竟然都没有管。
这群人站成了一列,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个士兵,我身后也不例外。
我并没有看清看管我的那人长什么样子,也懒得回头去看。可他忽然小声问:“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竟然是他。
真的是他。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说:“来找你。”说完,不在乎他脸上的震惊和怜悯,我扭回头来,不再作声。
我们跟着队伍往里走,进了那个门洞,一片漆黑。里面有风吹来,阴冷的,带着血腥的气味。
他在我耳边说:“你要小心。”接着,他拿起我的左手,给我的拇、食、中三指,戴了三个指套。我能感觉到那指套的冰冷、尖锐,还有上面细小的倒刺。右手上,也被他强行带了一只皮手套,上面是钢刺和倒钩。
心里一凉,我突然隐约猜到这是要去做什么。我开始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他握住我的手腕不放,低声说:“上面有剧毒,小心一些。”我挣扎的动作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却还是努力想要把手上的指套和手套摘下来。
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道不断加大,温暖的气息扑在我的后颈上,让我有些微的战栗。他的口气开始变得严肃,带着命令的口吻:“带上。不许摘下来。”旋即,他的声音又变得柔和:“听话。我不想你死。”
听话。
他用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无比轻易地击中我。
我对他这样的口吻毫无抵抗力,终于安静下来。
眼前突然变得开阔。
这竟然是一个角斗场,四面都用高大的铁栅栏围死,只有一个小门供人进出。栅栏间有明灭不定的昏暗灯火,映得泥土地上泛着妖异的光泽。
这里并不平坦,地上有大大小小的石头,大的足有半人高,小的零零碎碎地铺在地上,边角尖利。
此刻,我们所在的这支队伍,就站在这个小门边。那些士兵正把他们看管的人推进角斗场。
眼看着就要到我,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声说:“不要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我推进去。
迈进角斗场,我觉得脚下一片黏湿。对着昏黄的火光,向旁边看了许久,我骤然明白地上那妖异的色泽是什么——那是鲜血渗进泥土的光。这方圆不足百米的土地上,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用生命作为祭品。
但很快,我发现我错了。
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屠杀。
在我们400个人全部走进这个角斗场后,小门被“咣”地一声关上,落锁。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告诉我们,这400人要相互厮杀,直到只留下10个活人为止,否则,所有人就必须在这里一直待下去,没有水源,没有食物。为了避免我们的厮杀不够激烈,这个角斗场里还有一个人,他负责煽风点火,扰乱我们的视线,如果我们心存仁慈下不去手的话,他会在适当的时间给我们一个“小小的教训”。
以一种狂妄、挑衅而又毫不在乎的口吻说完了游戏规则,他挥一挥手,所有的士兵鱼贯而出,整个空间变得一片寂静。
我这时才看到那个“煽风点火”的人。他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忽明忽暗,看起来更加阴森。他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冷漠,视线从我们身上缓缓滑过,脸上的神情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那只是一张贴在他脸上的假面而已。
这样的情境下,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让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盯在他脸上的放肆的目光惊动了他,他抬起头向着我的方向看过来。
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他的唇角略微一挑,看起来轻佻而邪恶。
从那块大石头上跳下来,他直起身子,拍拍手,向我们这群人走来。
他每进一步,人群便是一阵骚乱。所有的人都在往后退,谁都不愿先成为他手下的冤魂。尽管在这里,即使晚死也不过晚一小会儿而已。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眼睛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我移不开视线,只能一直与他对视。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眼睛是无比的漠然。面对这样的处境,我的眼神仍然没有一丝慌乱。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人群中投来怜悯的目光。也有些人为他们躲在我身后的行为感到些微的愧疚,可这些微的愧疚在如此的生死对决中早已显得无关紧要。
他也感觉到了,于是唇边的笑容变得充满讽刺。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真的很高,我必须抬起头来才能对上他的目光。
可我没动。脖子像是焊死了一样。
他伸出右手,食指慢慢抚上我的下巴,强硬地迫使我抬起头来。
轻佻而侮辱的姿势。
我蓦地一点头,牙齿毫不客气地咬中了他的手指。口腔里弥漫着一点血腥味。
他似乎很意外,一惊之下抽回了手。
我回身向后跑去,混入人群。
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兴趣,我想摆脱他。
可他的目光仿佛吸在我身上了一般,即使我穿过拥挤的人群也还是能感觉到。
我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哗然。回头看去,那个男人向我追来,速度惊人的快。当然,速度不是重点。重点是,身后的人群骤然散开,给他追我腾出了足够宽敞的通道。
我冷笑,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于是我向人最多的地方跑,速度却明显慢下来。
我的速度变化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他盯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得轻蔑,还有一点点的得意和成竹在胸的骄傲。
堪堪跑到人群边上,他已经追了上来。我心一横,随手抓住身边的人,向身后的男人狠狠一甩。我听见一个男人凄惨的叫声,可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我不想死。
我知道自己的办法奏效了,他的速度明显跟不上了我的,虽然我的速度也因为动作的复杂而有所减缓。
面积有限的角斗场里,这么多的人根本没法散开。何况,他们的速度也无法和我相比。
我不断把手边的人甩到身后。可是我却发现,他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小,速度也重新加了上来。
为什么?我甩过去那些人,就是希望他们被迫和他对上的啊。难道他们如此不堪一击?
回头去看,身后竟然全是尸体。可我并没有听到打斗声啊?这么多人,竟然和他的差距这么大么?
我回头,他已经在我身后,对上我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地道:“多谢你,出手就杀了这么多人,可省了我不少事呢!”
我浑身一冷:怎么会是我杀的?可是看着那人调笑的得意神情,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手指条件反射地微微一蜷,却觉得手指冰凉。我这才想起,原来是我忘记了把右手的手套摘下来。刚才太过紧张,竟然也忘记了自己手上戴着这样的杀人利器。
我以为这下会暴露,甚至已经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我骤然一个急停,闪到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原本在我身后的这个男人。
他的反应还是那么快,一见我停,立刻一个鹞子翻身,原本冲过去的身子又翻回到了我面前。
继续对视。
我以为他会问我手上的指套是哪里来的,会问我是怎么混进这个地方的……可他却问了我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问题。他问:“那些人你是怎么杀死的?”
我意识到他并没有看到我手上的东西,于是沉默。
他继续问:“我明明看到你只是用右手抓住他们向我抛过来,为什么这样他们就会死?”
“是不是你手上有什么东西?”
他出手向我的右手腕抓来,显然是想知道我手上拿着什么。如此空旷而黑暗的地方,他很显然并没有看到我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我怎么会让他抓到呢。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及到我的手腕的时候,我的右手突然向上一探,避开他的左手去抓他胸口。
他左手向上一格,挡开了我抓过去的手,右手向我的手腕抓来。
遗憾的是,他忘记了我的右手上有武器,更不知道我的左手上有尖锐的指套。
我的右手向他右手迎去。抓他胸口只是虚招,我真正的目的是要他主动来碰我的手——反正指套上有毒刺,碰到哪不都是一样么。
果然他中招了。其实他比我厉害,只是输在没有防备我的武器罢了。
不过两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倒了下去。我知道这手套上的毒很厉害,发作时间那么短,任何人都来不及施救。
人群早被我们的打斗惊得四散逃开。这时见他倒下,才又有胆大的慢慢试探着过来。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扫视了一遍四周的人群。人们被我的眼神逼开,不敢再靠近我。
我一个人站在角斗场中间,手上的指套映着冷冷的寒光。
——————————————未完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