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断章》穗宝

1、美人断章

　　在时间的洪流中，之琳小学要拆了。那是个充满记忆的地方，她迈着小小紧致的步子往当年的教室走去。
　　经过通往教室的小径时，她侧着脸看向前方，教学楼转角处，杜鹃花二三朵，春寒料峭下还是开了。真奇怪，她想，那么热情奔放的花儿，一到这里收敛得像大家闺秀，小气得紧。白色的上面红点斑斑，突然想起段誉给山茶起的名，抓破美人脸。
　　美人何在？
　　一个身影缓缓地走进画面，微风吹起了白衬衣的衣角，配上黑色的休闲裤，愈加显得他挺拔清瘦，他嘴角微抿，目视前方，好看的剑眉下双瞳似乎毫无焦点，而春光照进他的眼睛，虽如古井深水般得双瞳平静无波，却似玄铁般异人的吸引。她一时怔住了，美人！美人！她在心中连叹两声。花美？人更美！
　　忽然，他两眼像小李飞刀般急速地扫过来，她一时手忙脚乱，像被窥到了心中情事一般，匆忙翻身躲在树后，双颊及耳朵的温度不断攀升。
　　美人哪，她再次感叹。
　　看起来那么美的一张脸，有点熟悉可又说不清在哪见过。比起张宁远，他摄人的气场，傲梅般的气度更胜一筹呐。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连杜鹃都那么扭扭捏捏，在这样的帅哥面前哪敢肆意灿烂，保持小女生的娇羞为上。
　　这美人很像张宁远，她浅浅低笑，不期然喉舌间竟参杂着一丝黄连的涩味。
　　真的很像，那么俊秀，却那么冰冷，一点同情都不曾施舍，十年了。她突然有些恨。
　　怎么能不恨从小到大，她从不认为她会得到任何人的青睐，但张宁远把她的尊严和坚持狠狠踩在地上。鼓足勇气跟他诉说十年的魂牵梦萦,就换来一声讥笑。
　　当年青葱校园里,孩子的追逐声,老师的责骂声,书本翻过的沙沙声,都只是背景,张宁远才是记忆舞台上的主角。他那玄玉的双眸,微微翘起的眼睫毛,修长的手指,穿过无数流年,稳稳扎在她的心间。上课时,她总喜欢悄悄回头,假装不在意地往他的方向上扫过,其实只是为了看他一眼,既盼着他会抬头,却生怕他窥探到她小心保护的秘密。
　　她赧然,两颊发热.真大胆,她想.

　　她走进当年的教室，环顾四周，桌椅都已搬走，空荡荡的。她站在当年的“姻缘墙”边，凝视着属于张宁远和另一女生的那把伞。
　　小学时孩子们刚到了玩暧昧的年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做月老拉红线,整个学期下来,自然她还有他都有各自的绯闻。值日的傍晚,她擦完黑板,夕阳斜斜地从窗户洒了进来,墙壁上一片金黄,映出了上面的涂鸦。很多把伞,下面都是两个姓名。脑子糨糊一片,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个名字:张宁远,张宁远.歪歪斜斜,一笔一画,一撇一捺,还有那风一样飘逸的走字旁,为什么伞下的另一个名字不是她她倒宁愿自己和他闹绯闻,这样,起码他们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样。她曾经认认真真地数过他们之间的联系,绞尽脑汁,搜索枯肠,才勉强想起几个。
　　我的学号是15号,他是25号。
　　我叫章龄,听起来和他的名字前两字一样.
　　我姑姑认识他妈妈……
　　最后,连我们都是中国人都冒出来了。暗恋时的心事只有女孩能知道,那么敏感与微妙。他是她的风景。
　　他的名字的沟壑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她抬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擦拭,墙灰漫在空气中,漂浮在金色的阳光下,一颗一颗,洋洋洒洒后不见踪影。
　　门发出“咿呀”一声，将她惊醒。她转身，只见一个绿衣老妇拿着垃圾袋。只听她说：“你也是以前的学生吧？刚才一个俊小伙也是站着这墙边看了很久。奇怪了，墙有什么好看的？”
　　她一蒙，忽想起刚才遇见的那美人。
　　“你看，就在这，我看他一声不吭，还以为什么事呢。”老妇用手指了指墙的那边。
　　除了张宁远的伞，她从来没注意过别的墙上的涂涂画画。
　　她走过去，往老妇所指的地方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涂鸦刻着一把模糊了的伞，下面是：章龄，徐景。旁边还有一小行黑字，笔迹看出来是新添的：我永远的风景。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两行清泪终于肆意地滑过她的脸颊。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