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见争如不见时 ...
-
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们熟识的所有人都死去，这样清冷的生命里，还会留下些什么？
小姜早就继承了外公的衣钵，手持双剑的蜀山七圣之首，名声远播深受爱戴。再不会有人想起他身上的蚩尤族血脉，再不会有人提到他魔教教主的身份，若是有人到欧阳家拜访，定不忘说一声，欧阳家果然家学渊源，便是女儿也嫁得好人家，生得好儿郎，你不见那蜀山上的姜道长，极好的相貌极好的身手极好的人品，谁人不称羡呢？
可是，那又怎样呢？名声之类，不过身外之物，谁会去在乎这些？何况，这世上唯一值得小姜全心对待的女子，数百年前便不在人世。天下之大，从此只余了责任，再无情感可让小姜动容。我以为，他会撑不下去，我以为，他会像外公一样，每天喝得烂醉，好让自己忘记外婆，忘记师父，忘记那些过往。可是他没有。他也从来不会。每天，五百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只是一个人坐在三皇台边，只有戾枭相伴，看着远方，想着不知名的心事，日升日落，岁岁年年。五百年了，容颜未改，衣饰未变，女娲血玉依旧沉静，只是那个爱笑爱闹年轻气盛的小姜，早就被岁月滞留在了不知名的地方吧。
“小姜，如果心里实在难过，就喝点酒吧。喝醉了，睡着了，就不会再想起她了。”一次，我不忍再看他灰暗的眉眼，忍不住劝说。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半响，才幽幽启齿：“怎么能忘记她呢？倘若我忘记她了，这个世界上，哪里还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过。”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劝他。我有哪里有资格劝他？若说他看不开，我又何曾看开过。
唐、雨、柔，一笔一划写下她的名字，脑中浮现的容颜早就模糊的看不清楚，二十年的短暂生命，几百个日夜的相守，除了父母家人，还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朋友，还会有谁记得她的存在？年华似水，唐庄主早已过世，草谷奶奶也已不知所终，大约，她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可是谁都不会说破。其实说破了又有什么意思？小姜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比所有人都清醒，可是人总要有一点挂念才能活下去吧。我是这样，小姜又何尝不是？
那么，他呢？将近一百年的时光里，没有人敢在女娲神殿的小蛮姑娘那里提起夜叉王的名字。慢慢的，我也快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其实名字又有什么要紧，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是浑叫的，又哪有什么定数可言。五百年的光景，即便是我，也快要记不起那个人的身影，又或者，这就是他的目的？连最后一个表情都不给我，连最后一个告别都不给我，就这么不回头的离开。他说，笨丫头，照顾好自己。然后就跳进了神魔之井。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答应他的嘱咐。我想，祭都那里的水脉，应该早就修复了吧。他看见那口枯井涌出井水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起我？那个娇气的小姑娘虽然任性刁蛮，可是答应别人的事情，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既然答应过帮忙，我就不会食言。这么多年，我过得很好。你呢？你的夜叉族呢？
你有没有，遵守你的誓言？
你总说我笨。是啊，我真是笨。封印最初的几年里，我总是试图绕开小姜去见你，却总是被他为难的拦下。小姜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看着看着，我就会默默的离开。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我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十六年，是师父赐给我的好运气。身为女娲族人，便是女娲娘娘留在人世间的一双眼睛。有哪个神祗可以纵情，又有哪个神祗可以得偿所愿？我，是女娲娘娘在这世间签订的契约，不管这世界多么肮脏多么混乱多么无可救药，我总是要拼尽全力救上一救的。虽然，也许我并不愿意。
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及色欲，七宗罪弥漫的世界，毁灭永远比救赎简单。日日年年，看着人们为了各种各样无谓的事物争斗不休，乃至相互伤害和杀戮，我常常心冷，想着，就不管他们好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毁在自己手上，到那时，女娲娘娘再来一次抟土造人，又是一个清明世界。可是娘娘说不行。女娲娘娘说，人类只是没长大的孩子，他们争斗他们杀戮，只是因为他们无知。无知已经够可悲，如果我们都放弃他们，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未来。抟土造人，再来无数次，结果也不过是一样。我们创造一些偶像，创造一些十恶不赦的人，在他们身上纠集人类最多最多的恶念，或许就能激发无知的人们心中那一点残存的善念和勇气，给世界带来一点光亮。你看，龙幽，我曾经那么仇恨的人，比如魔翳，比如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一意追杀我们的人，他们只是女娲创造来拯救世界的道具呢。而且，我们都知道的，他们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对吧。没有罪恶的存在，善良必将永堕于混沌之中，全世界都是善恶未明蝇营狗苟，又有什么好。女娲从来都是慈悲的，即使是我，兼具女娲娘娘的使命和责任的人，也被寄予十六年的时光，让我遇上你，让我遇见那么美好的时光。我已心满意足。此生，相见争如不见时。就算能见上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好，执念过深，伤害的，还是自己吧。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也不知道你还能能活多少年。苗疆的土地上，我已经亲眼见过无数次骨山血海。今日的小蛮，心已经足够硬足够冷，再不需要任何人安慰。只是，我还是想要谢谢你，谢谢你守着小蛮，谢谢你陪着小蛮，告诉小蛮什么是人世间的情爱纠葛，什么是人世间的丑恶和肮脏。世界或许不够美好，可是，总有一些什么东西，是值得我们付出努力的，不管目的为何，不管结局怎样。我想，你会懂得的。
雨柔姐姐说过，今生情缘来世再续。或许吧，我希望她和小姜能相守一世，白头同归，小姜守了她一辈子，该有个了断。我们呢？我说不好。又或许，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你想说的一切，我懂。我的心意，你懂。这就够了。来生，无所谓好坏。红尘中有你，便足够珍贵。
龙幽，小蛮与你，不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