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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篇完 ...

  •   《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琴代语兮,聊写微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又一年上元灯节,洛阳城披花带颜,彩灯挂满了街头巷尾。茕乐楼下,忘昔川里泊满了雕楼画舫。
      楚朝琴推开雅阁那扇薄窗,天际绽开无数烟火,衬着佳人莹白的面,深邃的瞳仁落尽璀璨繁华。满头乌丝用一只碧玉簪轻巧的绾起,几缕碎发松散在鬓边,大红花袍掩不住清瘦的玉体上,脖颈间大片艳丽的风光随着艳光明灭,低垂的眼粉淡娇唇,如红莲般绝世娇艳。
      楚朝琴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倚着窗在软榻上落座。风声夹着水波缱绻抚上棂下矮墙,柔弱如女子的爱慰。
      声声丝竹悦耳传来,透过薄纸掩映的门扉隐隐约约的看见绝色女子翩然起舞,水袖长吟,衬着乐曲,和着环佩叮当,恰如百花齐放。
      楚朝琴知道,这批茕乐楼新来的姑娘都是妈妈亲自调教的接班人,只待她离开,这朱红暖阁怕是就得换了这其中的谁认作主人。
      眸光放远,不及天边。美人伸出纤纤玉指,想抓住这一星半点的故国烟火,却最终也堪堪落入虚无。
      楚朝琴收回目光,最后低头看一眼这冷月下清廉的忘昔川水。
      那轻歌曼舞之中是谁人的目光如漆如炬。
      楚朝琴牵起唇角苦笑,这样的男人她这一辈子见了多少。还记得她初次登台,一曲凤求凰,便是当今圣上也因她失了魂魄。
      无奈幽莲佳人生于青楼鼓巷,纵有倾国倾城貌,也留不住白白净净身。

      “攸暮,攸暮。你看什么呢?兰姑娘敬酒呢,到你了。”
      身边的男子轻推了他一把,唤道。
      “对不起,一时出神冷落了兰姑娘,真是失礼了。”
      唤作攸暮的男子回过神,对眼前清秀佳人一礼赔罪。
      “攸公子见外了,定是兰儿这儿乐曲不够好听,舞姬不够美艳,才叫攸公子为其它失神。如此说来是兰儿的不周才是。”
      “兰姑娘多虑了,歌很好,舞也很好,兰姑娘手下的舞姬更是京城一绝,我哪里会不满意。自罚三杯,给姑娘们赔罪,失礼了。”
      简单一揖之后便三杯下肚,干错利落。
      青衣男子暗暗拉了一把攸暮的袖子
      “你少喝点,我们可是偷偷出来的。”
      白衣攸暮将酒杯倒竖,向众人报以浅浅一下,才落座便小声答道
      “攸然不必多虑,为兄虽不胜酒力,但这小小几杯还是难不倒我的。”
      说罢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又斟满了一杯。
      “茕乐楼的酒,果然是从来不曾叫人失望的。”
      语毕杯空。攸暮偷偷抬眼撇向头顶微暖的窗扉,此刻依然紧闭,哪里还能窥见半点佳人倩影。
      剑眉轻皱,薄薄的英唇紧闭,贴着琼浆杯壁。平日有神的星目此时微垂着,长婕掩去了那份威严却更添了一份柔和,更显美的温和,俊的儒雅。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那夜回到府邸已是三更天。兄弟二人凭着多年苦练的武艺,翻墙而入,未曾惊动众多守卫。
      上元灯节过去已经大半月。一切如常,书房,朝堂,习武场。
      作为皇家儿女,这都是每天必修的功课。
      是的,虽未明言,但洛阳城内,又有几人不知,这出尘脱俗的青白二公子便是那当朝的两位皇子。
      兄弟二人虽同为圣上左膀右臂,但攸暮作为皇长子,不说日理万机,可想要百忙之中偷得半刻闲,却也实为不易。
      此刻那也得一席白衣翩翩已换成了玄色劲装,校场之上,矫健的穿梭在各障碍之中,长剑空舞,挑起朵朵花纹,寒光乍现之间胜负便见分晓。
      攸暮收剑回身,立于山石之上。俯瞰沙地上溃散的暗桩机关,眼前却飘荡着那一夜的碧波千倾,朱阁帐幔。
      笙歌曼舞恍如梦幻般过眼云烟消散,只是有什么固执的刻入了脑海深处。是一张清瘦绝艳的侧脸。
      不曾粉妆玉砌,却如出淤青莲,美的清甜。
      那日之后攸暮曾派出暗部调查此女子,却无奈,已是人去楼空。
      若不是确信当日未曾饮醉,他怕是自己也要怀疑那清丽佳人仅只是游园灯会上的一场春梦。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上元灯已过去大半月了,明日便是她进宫受封的日子。
      楚朝琴对着驿馆的镜子,虽然皇上已命人按照茕乐楼的设计来布置驿馆与行宫。但楚朝琴心理明白,替代终究是替代,成不了真品。
      当朝公主年仅8岁,让一个奶娃娃和亲别说皇上舍不得,哪怕她自己也是觉得不合情理。
      天朝虽然富硕,但是到了这一代,过惯了平静生活的国人已然忘却了那黄沙下的鲜血和白骨。无奈外族渐起,兵强马壮,近年来越来越频繁的犯禁骚扰。
      久不经战的天国比不得游牧民族的天生骁勇,只得以和亲换取数年安稳。
      她本是一介红尘女子,如今受封公主替皇家为国出征塞外和亲,岂不是一番荣耀。
      只是,那西出阳关之外的风景和蛮人的生活,她一介女流,毕竟是恐惧。
      凤冠盘顶珠帘罗纱挡去了她大半的容颜,大红华丽的袍子上用金线修满了繁复的莲花。娆却不妖,美得摄人。
      大典繁杂冗沉,楚朝琴从头到尾低垂着眉首,怕被人看见那倾城容颜上掩饰不去的淡淡悲凉。
      从今日起她将成为皇家的义女,赐名攸离,号幽莲长公主。
      从今日起她将成为为了故国安危而待嫁异族的巾帼英雄。
      可实际上,她不过是一个不得不忘却自己的姓名韶华女子,从此繁华人世,再也没有楚朝琴这一个女子。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册封大典过后皇帝下旨举国庆贺,算是为她这个新上任的公主送行。
      这过后她便搬进了祈华宫。皇帝大概活了这大半辈子也不曾想过会多出这么个女儿来。因此这偌大的皇宫自然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的。
      听闻皇帝本是想将她安排在后宫为秀女们准备的房子里,无奈那皇后是死活也不同意。大抵是他后来自己仔细想来,也是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太子攸暮竟主动让出这太子妃的阁子来这确实是她史料未及的的。虽然这不过是为了方便她在启程出关之前的这半个月里能更快更熟练的学好那些个皇家理法。
      所以这段时间,楚朝琴每日除了在深宫内院里学习着那些繁杂琐碎的所谓规矩外就是闲来看看花,抚抚琴。
      如今虽已贵为公主,但楚朝琴心里清楚,这最贵的皇家庭院,少了骨子里的那点血脉,无论头衔如何,终是格格不入。
      上元灯节过后不足半月,马上年关将至,气候转冷,皇宫却渐渐热闹起来。
      若是照往年,此时的洛阳城,应该也热闹非常了吧。
      楚朝琴紧了紧身上今儿新得赏的貂裘袍子,将着案上那把古玉琴抚了起来。
      古琴有了些年岁,声音厚重,听起来别有一番伤情。正和了她如今的境况。
      窗外又一轮月圆,让孤独的人倍感凄凉。
      虽本也是孑身一人,而且茕乐楼的日子远不如宫里来的奢华享受。
      但楚朝琴却始终觉得往年的那些圆月却不似这般的让人心寒。
      只是很快,怕是连这般凄苦的寒月,也要变了奢望了。

      “张琴代语兮,聊写微肠。”

      今日又一轮秀女大选,平日教导她的嬷嬷作为公众礼教元老自是被派去刁难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了。
      楚朝琴乐的清闲,搬了椅子坐在庭院里,将那把古琴谢谢搁在腿上便抚了起来。
      《凤求凰》一直是楚朝琴最爱的曲子。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好歹跟着她那颇有才华的娘亲学了写诗词歌赋。
      而这类关于情爱悲感伤怀的句子又自是极易讨得女子钟爱。尤其是向楚朝琴这样出身的姑娘,更是有一份相似的亲切感。
      楚朝琴以前在茕乐楼里,闲来不愿见客的时候也时常这样一首曲子,一抚便是一整天。
      这烂熟于心的调子自然是用不着眼睛鼻子,留着心和耳朵一起听着便难觉得时间流逝。
      所以这暮色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这墙外的箫音又是什么时候响起的,楚朝琴是一点也不知道。
      皇帝赏给她的小宫女是个新来的姑娘,单纯也胆小,估计是看楚朝琴一天呆坐在那院子里一抚放空思远的摸样没敢前来叨扰。此刻实在是过得太久,才不得不提着胆子前来唤她用膳。
      楚朝琴本也不觉得自己与她是什么所谓的主仆,自然就更不回去为难她。此刻看着那小姑娘一副怯怯的摸样,楚朝琴无法,只得收了琴跟着她进了屋去。
      墙外的箫声还在,因着箫音本身低哑的优势,楚朝琴甚至觉得那曲子里的哀思确实比她的那份伤怀更让人觉得心里伤痛。
      “这墙外吹箫的,是何人。”话说出口才惊觉不妥。这深宫内院的,能这么攸然在此处的不是皇家人又还能有谁呢。况且这一个小丫头哪里会晓得。
      “奴婢不知。”见半天等不到楚朝琴回答,小丫头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楚朝琴只得匆匆的把琴网矮几上一放,将她拉起来。“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再说了,我也不是这里的主子,你不用跪我。”
      小丫头没有回话,但是楚朝琴知道,下次遇到这种事她还是会有这一样的反映。有些事情一旦成了习惯,便是一辈子再难以抹去的印记。
      这一点,出身红尘的姑娘们怕是比任何人都要体验得深刻。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攸暮将手里的玉箫收进怀里。强里抚琴的女子自是父皇新册封的公主,即将赴塞外和亲的他未曾谋面的义妹。
      对于她的来历父皇不曾提及,本以为她是哪家官宦富商府邸上的女子。多少有些爱慕虚荣才接了这表面风光实际受罪的差使。
      而此刻看来,难道是他错了。
      毕竟这样的曲子,定不是那一班的大家闺秀应该熟练于此的。但不知为何,对于她的这份外露,他却生不出半分厌恶来。反而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奇。
      这究竟是怎么的一个女子。册封大典他并未仔细看过她的容貌一眼,从大臣们的反映和宫里各种传言来看。无疑,她是个美人。
      但是美人又如何。这世间美人何其多,真正心意曲款得相同着能有几人。
      攸暮不禁暗暗嘲笑自己。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女子的一首琴曲便让他思绪翻飞至此。
      他年幼受封储君,中年学习的均是让自己变得冷定之处事门法。如今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那日见了那窗边的女子,今日又因这曲子乱了心神。
      这一想到那女子,心绪便更是波动起来。
      也许那些时日寻她不到也并非不是一桩好事啊。毕竟她出身青楼,自己与她有多纠结,对于双方怕也都是件好事吧。
      父皇虽然一贯开明,但是皇后那边,怕是难过了。
      如今这世事替他做了决定,让她离去,寻之不见,便就自己留着那秘密。希望那日微服闲游踏足这山河绿水能有幸再见,浅酌倾谈,聊诉微肠。
      现下这般,见不到,便叫自己死了那心思吧。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明日便是和亲出关的日子了。我向父皇主动请缨送她出塞。甚至未来得及仔细思索所为何由。
      父皇在堂上低垂着眉首,我知道他在打量我。而我,竟然慌张的想不出回辩的借口。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没想到父皇居然应承了。说是让我提前去见见那蛮子也不错。我知道父皇可能还有别的考究,却终是没能问出口。
      出塞那日重云低压。司星使的计算从来不曾出过这等纰漏。可是日子早在选定之时便以皇榜昭告天下。如今再改,只能失了自己的颜面。
      父皇母后将那一顶软轿送至城楼下,出了这洛阳城门,不远处便只余漫漫黄沙。这样一个女子,虽然有了公主的身份,可出了这国门,那不过之时一块等待蒙尘的牌匾。
      攸暮从马背上跳下来。“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起来吧。出关这十里黄沙,你皇妹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了。”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护得皇妹周全。”
      “恩,时候不早了,你们上路吧。”
      攸暮本来以为她许是贪慕荣华的女子,才做了这享不了福的公主。
      但这一路相随将近两个月,她未曾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甚至是没有任何要求。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公主,名义上也好歹是他妹妹。攸暮曾差小丫头问过她可曾有何需要,但是她也从来只是聊表谢意,再不多说什么,亦无甚回答。
      攸暮越来越觉得摸不清这个女子。这个连容貌都不清楚的妹妹,此刻他即将亲手将它送去她不熟悉不了解,甚至是充满危险的地方。
      攸暮看那面纱下至始至终都沉静的女子,心里不禁对她生出一分同情来。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北上十里,一路黄沙。
      这一路走的虽然辛苦,好在没遇上沙暴,也没遇见强盗。走得还算是顺利。
      大半个月的路程,总算是平安到达。
      按照胡人的规矩,今日晚宴会有一个定亲仪式,男女双方均要出席。将美貌,才情展示给亲朋,意为接收大家的祝福。
      攸暮作为上宾必须要早于宾客入席。将亲卫安排在她身边,便一个人早早的从驿馆出发了。
      宫殿里人很多,气氛已经非常热闹了。胡王邀他上座,二人把酒言欢,做足了面子。
      有侍卫通传,胡王朗声大笑,群臣百官安静了下来,个个都太高了自己的脑袋睁大了眼睛。大概对这中土盛名的公主有太大的好奇,当然也不乏轻蔑者。
      攸暮装作没有看见,掩饰着自己的不快,低头喝酒。
      红色的面纱遮住半张如月的面,纱织的罗裙层层叠叠如花瓣包裹着柔弱的身子,广袖长吟,琴歌漫舞,果然是那曲凤求凰。
      一曲舞毕,鸦雀无声。胡王的叫好声第一个响起。“好一个天朝公主,好一个天外飞仙。”
      百官的眼神早已不似先前的各式,此刻全都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欲望。
      “多谢胡王妙赞。”攸暮顾不得此时心底的震惊和愤怒,强压着心底嗜血的冲动。勉强抬手向胡王一礼,眼睛却片刻不曾离开那场中垂首而立的女子。
      “拿掉你的面纱,抬起头来。”
      玉指轻掀,薄纱翻落在地。
      似青莲的淡泊又似玫瑰的高贵艳丽,清丽脱俗却又带着淡淡的哀伤,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有着让人刻骨铭心不得相忘的容颜。
      攸暮握紧拳头,喉头泛起阵阵血腥,身子控制不住的轻颤。
      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那个让她见之不忘,求之不得月下一瞥。

      “凤囚凰”

      攸暮时常会想,如果他非生在皇家,她亦只是寻常女子。
      如果他不曾背负期望,她亦不曾赴远和亲。
      如果他没有不可背叛的臣民,她亦没有不可弃之的使命。
      如果他能不那么理智的抛却一切,如果她亦不是已然心死的淡泊所有。
      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天朝史记:太子攸暮自胡归来大病,寻医未果,式不如前。
      ——《太子卷》
      天朝史记:新帝攸暮上元灯节驾崩于原太子寝殿。继位七年,后位空虚,无一子出。禅位其弟攸然,史称开赴元年。
      ——《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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