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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梦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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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天际数道金红光芒洒向大地,蒸腾雾气将山峦湖泊的轮廓界限映的暧昧不明,山中清晨朝露未去,透着凉意的清风扑面而来使寺中正在打扫的僧人一时间倦意尽消,连带着将刚扫聚起来的落叶也吹散了一些。僧人抬头望了望还未化开的天空,刚想低下头将那几片调皮的枯叶揽回,余光就见前面不远处属于厢房的院子内突然金光盛起,他想起了昨天傍晚到来的几位香客就安排住在那院子里,也不敢直接上前便急忙提了扫帚往住持房内快步跑去禀报。
客房内的灯油已经燃尽,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将屋子里衬的更加昏暗。吴加亮一向浅眠,感觉到突然透入眼中的强烈光线便自然醒了过来。昨夜他见晁盖担心晁元没有回房休息,自己也就陪着在一边,到三更天的时候才一手支在桌上慢慢睡过去。此刻被强光惊醒,他本能的眯起眼向光源内望去,可待双目稍稍适应光线能视物后却微微愣住。
只见一一脖子上挂着的定魂珠冉冉漂浮在空中,通体金黄,原本珠子中间一缕微弱的棉絮金光此刻竟然变的强烈刺目。珠子上方一个奇怪装扮的女子隐隐在光中浮现,身上的服饰他从未见过,只见她两腿两臂皆袒露在外,一件短短的上衣,其上五颜六色的画着极其怪异的图形。女子双眼紧闭,身后长发也不梳起,只径自披散在脑后。他无法看清女子的表情,似乎隐约在笑,可他却无法从中感觉一丝喜悦,反而觉得满心的悲伤无奈。
吴加亮正想起身走上前,亮光却慢慢暗淡了下来,那异装的女子也随之消失,无踪可觅。
金光炽促,一转眼那定魂珠就恢复成了昨夜所见的普通玉石,轻轻落在了晁元胸前。室内也还了原样,重归沉寂。一切平静的仿佛场梦境,唯独留他还站在室中眉头微蹙。
“一一是否醒了?”晁盖也被亮光惊醒,但等他完全看清周围时金光已经隐去,见吴加亮站在一一榻前便快步至到他身边如此问道。
加亮没有回答,只是闻言后略有所思的往榻上看去。
果然没过久,榻上女娃的眼皮就微微轻颤,缓缓睁开了眼,茫然的环顾四周。可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没有不知身处何处的疑惑,反而越看越显悲伤。不久,终是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这神情倒是让吴加亮想起了刚刚金光中的女子。
“一一!”晁盖见她醒了大喜,一步冲了上去坐在榻边。
吴加亮站在原地没有动,只静静打量着晁元,目中带着些犹疑。
“你可急煞大哥了,醒了便好,醒了便好。”晁盖小心翼翼将她扶起,脸上皆是欣喜,“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一浑身无力的靠在晁盖手臂上,只是哭着,对他的话仿佛置若罔闻,半晌才抬头看向晁盖,见他如此关心自己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随后带着些苦涩移开了视线。
[你可愿回去?]
梦中的女声再在脑海中响起,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闭上了眼。
原来自昨天差点落入溪中后她就觉得头脑昏沉,神识恍惚,回去用过饭就早早躺下了。谁知刚沾枕头就有浓浓倦意袭来,片刻后竟像昏迷了似的睡了过去,自此就入了梦。
梦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方向也无法辨析,她只能漫无目的向前走着,兜兜转转也不知疲倦,心头隐隐总希望寻觅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四周传来溪水潺潺声,便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了过去。这一走倒是没几步就慢慢有微弱的光自顶上进入了她眼中。她抬头只见墨黑夜幕中孤高悬着一轮新月,无一丝云彩星辰环绕,寂寥的让人心生凄凉寒意。但她不觉惊讶、也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仍不停步痴痴的走着。
她看不清身边不断后退的树木枝干,看不清脚下的枯石花草,甚至连前路也看的不甚清楚,只是知道一直向前、向前。
所幸路上什么阻碍都没有碰到。当她感到足下潮湿绵软的泥土路尽了,抬眼便一座木桥展现在面前,景色熟悉,原竟是到了桃渊溪畔。而她却似早就知道了般毫无犹疑的走了上去,在稍早差点摔下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耳边溪水流淌声渐渐变响,像千年外传来的轻柔呼唤,让人心头变的宁静。夜晚树林子里的风混着植物的清香拂过,平静清澈的溪面此刻竟变的比夜色更沉,脚下溪涧在月光下泛着零星光泽,仿佛蕴含着无限宝藏闪烁不定,她唇边微微弯起,闭上眼竟义无反顾的跳下!
沉入溪内的一瞬间天地变的暗哑,连原本溪涧泉水流淌声也瞬时消逝不见。没有想象中的冰凉触感,溪水包裹住她全身带起让人怀念的温暖。新月在头顶却恍似遥落湖中,梦境与现实早已无法分清。
她不停下沉,直至四周再度漆黑一片。突然底下光芒大作,无数不规则的明亮碎片浮了上来,细小的亮点逐渐靠近变大,将她团团围住。定神看了才发现其中竟似一场场滚动放映的电影屏幕,不断闪现的全是自己前世所历,一幕幕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
她伸手去抓却径直穿过了昔日画面。碎片不因她的动作而停滞仍旧继续向上浮去。她突然心中一滞,不再任由自己下沉,反而拼了命般挣扎着向上。
“不要……”话语化成了气泡从她唇边溢出,随着晶莹光点一起消失在她头顶,脸颊划过一丝暖意,泪水倾出便融入了溪中不复得见。
一幕幕仍旧不停掠过她眼前,画面中的情景各不相同,或喜、或哀、或怒、或悲,混着曾经的爱恨与思念一起化作钻心剧毒腐蚀着她万劫不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亮光消逝殆尽,她又陷落沉沦在黑暗中。仿佛不堪忍受般沉沉闭上了眼,可刚刚所见仍旧不停在心中徘徊不尽,往日种种却似决了堤的湖水涌入脑海中不得停歇,她双手收紧全身仿佛极冷般不自觉蜷缩起来。
梦里爸爸将年幼的她驮在肩头说希望她快快长大,手里却掏钱买下了她想要的搪瓷人偶,妈妈拿着仅仅七十多分的卷子戳着她的脑袋说她读书不用功,却又在深夜自己温习功课的时候一脸别扭的拿着温牛奶进来,姐妹失恋后一起痛骂着负心汉却又转眼结伴逛街疯狂购物。
流年似水,滑过指尖却是最难承受的斯磨。
画面的最后竟来到了这世,宠爱她的老父老母还有大哥晁盖,人非草木,原来心不知不觉亦被上了枷锁。
她以为自己会这么沉下去一辈子不再醒,耳边却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女声,仿若咒语秘诀般的话语好似穿过千年禁锢的幽深黑暗回荡于四周,侵入她耳内。
“洪荒阴灵,九州亡魂,以玉定魂,以血为锁。
三脉七轮,皆化奉养,以汝血躯,尽汝所愿。
蒿里山下,酆都城内,永生永世,再不得归。”
女声似乎只是兀自喃喃着自己的话语,好像千百年来的孤魂徘徊不散,不曾惊扰,却始终痴痴流连不肯离去。她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触目仍旧漆黑一片不见出声的人,可隐约黑暗中有什么在躁动不安着,伴随着声音开始雀跃欲动。
话落,溪水一瞬间尽数褪去,她双脚落地,身上却没有半点水迹。
“你可愿回去?”
空旷空间里女声再次响起,说出的话瞬间席卷住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回去?”她重复着对方的话语,身体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那女声轻轻一笑,似嘲讽也似怜悯,远处一抹殷红似血的光缓缓亮起,随后骤放数倍,竟直直朝她奔来。她见状不由自主的后退,意识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不久便晕了过去。
再待她醒来时,看着周围满目古色古香的装饰,忆起刚刚梦中所见,竟觉恍如隔世。思念就像瞬间剜空了心一般空虚无助,泪水不可抑制的滚落,沿着木枕滑落在床铺上逐渐隐没。
原来一梦竟就过了一世。
“一一?”晁盖见她神色古怪,也不搭理自己,心中着急便再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她也不回答,只是径自流着泪。没多久智贤便在外敲门,待吴加亮开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小施主如何了?”
晁盖微微侧身,智贤上前搭上一一脉搏。
“脉象并无不妥,”可当他目光触及定魂珠时却神情一震,急忙看向一一问道,“敢问小施主,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一一心情已经逐渐平复,看这老和尚双目慈祥和蔼倒也不觉排斥,直觉想要开口回答,可刚刚出声就觉喉中干渴难耐,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倒是我胡涂了。”智贤一愣,急忙让跟着的小僧倒水过来让一一喝下,对着晁盖和吴加亮说道,“无论如何小施主总是醒了,还是先让她休息片刻,稍后几位用过斋饭后老衲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