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璃》不卓

1、黑璃

　　今个天气极好，药师给我换完药以后，竟和池子边的雪兔吃起饭聊起天来。
　　“最近席琳宫里又招进了个妃子，真是美貌天仙，倾国倾城，王上最近似乎常常送些礼物过去，看来十分宠爱啊！”药师啃着剩下来的药馒头，和雪兔说这话。
　　然而雪兔却是听不来人话的，最多只是摆摆耳朵眨眨血红的眼睛，极为可爱。
　　药师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只是随便说说，却不知我是听得懂他说的话得。他等吃完了那块药馒头，就走了。
　　雪兔蹦跶蹦跶地跟了几步，看见那药师的背影模糊了，又蹦跶蹦跶地跳回了池子边上。
　　【席琳宫里又进了个人吗？可怜人啊！龙王司桀哪里会去真心关照她们？】我感叹着从药师那里听来的是是非非，在池子里边游边吃着洒下了的药馒头和汤药。
　　这时候天气乍变，乌云被风儿使劲推了过来，一团团地聚拢到了一起，闷雷作响，豆大的雨珠敲击到水面上，水晃动起来，我昏头晃脑。
　　猛烈的风加大了我的灾难，我在水里撞动，不一会儿便有片片乌青浮现在我身上。尽管我浑身都是漆黑的，可是疼痛感是可以告诉我身上乌青的所在的。
　　这个时候，池子附近传来人的喧哗声，浩浩荡荡过来了一批人。
　　宫廷侍从带着硕大的挡风伞盖在池子上，精致的防风帘吊挂着，替我挡风。
　　于是池子成为了风雨中唯一的一片安宁处。
　　雪兔呢？
　　我游来游去。
　　那药师又来了，往池子里撒着什么粉末，弥漫着一股药香，我身上的乌青也不怎么疼了。这时，我看见一块雪白悄悄地躲在药师的衣领里，瑟瑟发抖。
　　我笑。
　　把半个头透出水面，看着雪兔的红眼睛。
　　【真好看啊，要是你会说话该多好啊？】
　　千年了，今日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呢。
　　“王上又发怒了，今日神界风雨大作，人界恐怕早已是泛滥成灾了！”
　　【发怒了？】
　　“依姑娘估计是撑不过两月了，王上大发雷霆，近几月恐怕是再没有安宁日了！”
　　【依姑娘？好耳熟的名字啊。哦，对了，我就是为了她才炼药的。】我默默地潜到水底，回忆着种种过往，近几日的记忆是越来越淡了——
　　我是黑璃，族里唯一能炼出起死回生之药的人。黑璃不是我的名字，这只是我族的名称而已，黑璃族，对，是黑璃族，没有记错。
　　说是起死回生之药，却不是真的让死的人活过来，不过是能把濒死之人救回来罢了。我日日在药池里炼药，等药成了以后，叫人取出来便行了。
　　依姑娘，依姑娘。总感觉她不止是我要救活的人，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雨停了，晴转多云，然后是雨过天晴。
　　走去了不少宫人，只留下了那个药师时时照看。
　　“霁黎，你先下去吧。”一个淡漠的男声传过来，带着一丝疲惫与落寞，是龙王司桀。
　　【原来那个药师叫霁黎啊。霁黎，霁黎，霁黎。。。。。。】我默默记下了，反复想着，生怕忘记了。
　　一根金惨带着些许暗绿的药材落入了池子里。
　　【新的药材？】我好奇地游了过去，嘴叼着它，却没有咽下去。
　　“竹含心粉，荷花镜里香，依儿独美。。。。。。”司桀蹲了下来，喃喃着，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吃了吧，新的药师说这草能加快炼药的速度。你一定要好好炼药，依儿的性命一定要救回来。。。。。。。一定要。。。。。。”他的语速渐渐慢下来，声音渐渐没有了。
　　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颤动着，仿佛被刀割似地，疼痛得麻木不起来。
　　我艰难地化出人形，上了岸。
　　“好啊，我一定会救依姑娘的。”我不自觉地道出了口，想要安抚他。
　　司桀只一心想着他的伊儿，垂下眼，冷冷地下决心：“我一定要救她，不计代价。”
　　“嗯嗯。”我点点头。
　　他忽然转头看我，说：“只要你救了她，我就立刻放了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他一双眼在暗沉的夜晚内被月光照出几许光，锐利、冰凉。。。。。。
　　我抬起头，什么时候，已经晚上了？
　　我盯着他黑色眼瞳点头如捣蒜，我忽然觉得这太划算了。我能帮他，我能救她，我还能救自己。
　　等我炼完了药，他就不会伤心了，依姑娘也能活过来，我还能回到族里面，多好啊。
　　我想着想着，不禁入神了。
　　可是四周忽然添出几道黑色身影，我不明所以地被他们拎起来，连带着手上的那根草药被一道扔进了池子里，“噗通”一声……
　　“啾~”雪兔蹲在池边叫唤着我。
　　【咦？司桀呢？什么时候走的？】我绕着池子游了一圈，对雪兔回应了一番，安然入睡了。
　　我没有对司桀的举动感到愤怒，我好像天生就不对他排斥。
　　第二天一大早，又如千年前一般。
　　换药，吃药。
　　体内的药在渐渐成熟，可是我的却感到记忆衰退得厉害，浑身有如被针密密麻麻地刺着，使不上力。
　　雪兔焦急，日日缠着药师霁黎。
　　可是霁黎没办法，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前几日那个司桀口中的新来地药师到我这儿来了，原来是个女的呢，她对我那么温柔，还和我一起说说笑话聊聊天，那一个下午可以说是我千年来最高兴的日子了。我问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颜陌，却一点也不陌生，就好像我打很久以前起认识了一样。
　　她快走的时候问我：“你想要快点炼完药救依姑娘吗？”
　　看着她的笑我如沐春风，我点点头：“当然啊，伊姑娘救回来龙王司桀就不会发怒了，神界人界就可以安宁啦！”
　　她满意地笑，那笑真是甜啊！就好像雪梨的滋味一样，甜甜的。
　　【咦？雪梨？我吃过雪梨吗？】
　　“那你每日悄悄多服下一根夙草，我这里有十根，你先放池子里吧。”她双手捧着草浸到水里，夙草慢慢沉了下去。
　　“原来这个有点金有点绿的草叫夙草啊！”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缓慢地游去草药边咬住，沉到水底埋藏好。
　　颜陌姐姐又甜甜地笑了笑，两个酒窝好看极了，和我道了别，离开了。
　　嘿嘿，颜陌姐姐心地真好啊！
　　于是一天又一天，我吃完了那十根草药。我已没有力气游动了，只能整日整日地沉或是浮在水中，吃着要是霁黎送到嘴边的药材，偶尔动动嘴咽下满是药味池水。
　　最近每天可以吃个雪梨，甜甜的，就像颜陌姐姐的笑一样。呵呵呵，我最喜欢吃雪梨了。
　　可是浑身痛得要死，好像身体随时要裂开破掉似的，鱼鳞已经全部脱落了，只身下一层薄薄的膜，我曾看过自己的倒影，就像一个妖怪一样。我感到越来越冷，池水的冷意侵袭着我，我忍受不下去了。
　　我颤抖着化成人形，悄悄地走到一边的大树下捡起尚玩好的芭蕉叶遮挡身体，企图能暖和些。
　　脚步声。
　　近了，近了，好轻，好轻。
　　【颜陌姐姐！一定是颜陌姐姐来了！】我兴奋地转过身。
　　一身黑服，冷冷冰冰地站在那儿，眼睛看着远处，像座山。他人离我极近，我几乎可以看到他额间的龙纹。
　　是司桀，龙王司桀。
　　“听闻你最近极为喜爱吃雪梨？”
　　“对啊。”我抬头望着他的脸，只觉得阴森。
　　“依儿也爱吃雪梨。。。。。。可是她不行了。”许久，冷冰冰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来。
　　我的心又是一颤，浑身的刺痛厉害起来。
　　“可是、可是。。。。。。”——药还没有好。我支吾着。
　　“你必须把药吐出来，不论如何，不论如何。。。。。。不论如何！！！”他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响。
　　他的手抓住了我，抓的生疼，血水从皮肤里涌出来，源源不断。
　　我闭上眼睛。
　　【依姑娘，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我一定要救她。】
　　【为了伊姑娘，为了龙王司桀。】
　　我迷迷糊糊地被几个黑衣人抬到了宫殿里，张开眼的时候，我竟已化成了半人半鱼的摸样了。我没有力气了。
　　可是取药的时候至少要有个人形啊。
　　“无碍的，把这里药丸服下就行了。”颜陌姐姐温柔的声音。
　　我笑了，吞下了药丸。
　　我吞下去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我平时经受的疼也算多了，可这次却疼得不一样，由内自外，心胆惧裂，真的令我痛不欲生。。。。。。
　　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鲜血直流，炼制的药丸却没有从我空中出现。
　　“怎么会这样！”司桀愤怒，伊儿渐渐没有了气息。
　　“颜陌该死！为了让药早日炼成，让依姑娘早日苏醒，私下让那黑璃每日多用了一根夙草！”颜陌姐姐。
　　“哼，为了依姑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你都算是功臣了是吧？所以，也不管黑璃死活。哼！别自作聪明。要不是看着你这张脸，你以为我会容得下你？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药师！”
　　【与依姑娘相像？说起来我与颜陌姐姐也有些像呢，那我岂不是与伊姑娘也很相像了？】
　　然而疼痛越发猛烈了，我无比惨烈地叫唤着，屋里的人被我的叫声吓得连连后退。司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自上而下俯视着脚边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救她。”
　　我看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下定了决心。
　　我挣扎着起来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猛地刺到心口。
　　我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依旧忍着疼放下刀，再伸手到胸口里去掏那颗药丸。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手伸在空中摇摇欲坠。或许是因为药丸被取出来了吧，我身上的黑色竟渐渐褪去，皮肤变得透明。
　　【我要死了吗？】
　　【没事，依姑娘醒了以后，司桀也会很高兴的吧。】
　　“黑璃。。。。。。”司桀接过那药丸，怔怔的声音。
　　我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见耳边不停回响着，回响着。
　　——竹含心粉，荷花镜里香，依儿独美
　　我低语出声——竹色溪不绿，圆荷浮小叶，司桀独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家里的独女，你便叫我一儿吧。
　　——小鸟依人，何不叫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