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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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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小贤长久以来潜伏在心里的恐惧终于到来了。星期五的晚上,她陪韦恩去上网,两人坐在临近的两台机子前,当她正在查阅《红楼梦》的相关资料时,突然从凳子上倒在了地上,她的癫痫病又发作了。她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些许白色的沫子,韦恩见状愣了一会,又立即明白过来了,他赶紧把她扶起,用手掐住她的人中,机房中正在上网的人见状吓的纷纷下了机,有的赶紧逃离了机房,有的围在周围用焦急又恐惧的目光看着赵小贤。大概过了5分钟,赵小贤哼了一声,她醒了,目光里都是模糊的人影在晃动,她的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喊:“小贤,还认识我吗?”她抬头看了看正在喊她的韦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每次发作都有短暂的失忆,记忆模糊,感觉一切都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还会有种“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还活着的感觉”。当然后一种念头也许渗入了主观感情,由于长期的恐惧和对死亡的频繁接触,每发作一次她就像死了一次。又过了两三分钟,她渐渐清醒了,认出了韦恩,她旁若无人似的哭了起来,哭声很悲伤,只要知道这种病的人,只要明白她此刻心境的人都会为她的哭声而想流泪。她越哭泪越旺,越汹涌,围观的人被惊奇和恐惧占据了内心,不明白她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她缓缓站起来,摊开韦恩,走出了机房,身体虚弱而摇晃着,那份颓唐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即使不落泪心里也会很酸楚。她哭,并不是病发作后身体不适,而是韦恩看见了她最难堪的一面,最失尊严的全过程,她突然觉得与韦恩距离很遥远很遥远。“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了。”她心里想。“再见了,韦恩!”她的心里默念着。泪珠凝成更大的圆从她眼睛里滚滚而下,流到脖颈上,浸湿了衣领。韦恩看见她跌跌撞撞的样子,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但还是大步流星地赶上了她,搀着她的胳膊说:“我送你回宿舍。”眼睛却没有看着她,语调也有丝冰冷,失去往日的温柔和祥和。此刻他做的也许是出自良心,至少他认为是的。
“不用!”赵小贤哭着挤出两个字,甩开韦恩的手臂,径自向前走。她感觉自己此刻是世界上最最可怜的人,在最爱最爱的人面前,在最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却不能求助于他,甚至最怕看见他,她是那么在乎他,她无法想象以后没有他,自己的日子将会怎样干枯?生命将会怎样匮乏?然而他看清了自己的狼狈,这样也好,她就不必再时时担心和他在一起时病情发作,他离开自己了,自从和韦恩认识以来,她就像白娘子害怕在许仙面前现出蛇的原形一样。一切都结束了,她想,这是个最残酷的夜晚也是她良心终于得到解脱的一个夜晚。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有这份不安了。她向宿舍走去,脸上的泪依然恣肆地流着,虽然明白韦恩会离开自己,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有太多的不舍,脑海里全是昔日与韦恩在一起的画面。
当她推开宿舍的门,舍友见她哭得像个泪人,甚至贴在耳边的头发也被眼泪浸湿了,平稳地躺着,连忙跳下床问发生了什么事,首先是佟天跑到了她的面前,赵小贤“啪”得抱住了佟天,大声地哭了起来,眼泪哗哗流在佟天的肩上,佟天拍了拍她的背充满关怀地问:“小贤,发生了什么事?”赵小贤没有说话,依然像个孩子大声地哭着,眼泪还在流,今晚的眼泪似乎比她一年流得还要多。佟天也不再问,只是任她倒在自己的怀里哭,其余几个人也都焦急地看着她哭,任她悲伤的哭声将自己的心振碎。林海云不断地给她递面纸,她也无暇接,林海云自己便小心翼翼地为她不断拭泪。何晴把宿舍门关上,以免隔壁宿舍听见。直到赵小贤哭累了,嗓子里不断哽咽,她才从佟天的怀里抽出身子,李洁连忙将毛巾放在水里洗洗,挤干后递给她,她擦了擦眼泪说:“韦恩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地上。
“怎么了?”她们齐声惊讶地问。因为在她们的记忆里她和韦恩从没有过架,她是那么善解人意,而韦恩也是体贴宽厚的人,况且她们都钟爱文学,有共同的语言,不会闹别扭的,即使闹别扭了,她也不至于如此悲伤的。
“你们说我是不是本该不会拥有幸福,为什么幸福对于我就像春冰一样薄?”赵小贤问,眼睛已经红肿了,语调里裹着哭意。
“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权力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佟天说。她们都知道她是一个很容易伤感的女孩子,小小的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着各种各样的事,上次心理学课上老师给同学们测气质类型,她是班上两个抑郁型中的一个。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自从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左手握着幸福,右手握着离别,而幸福是短暂的,离别是必然的。”赵小贤用手抹了抹眼里的泪。
“小贤,你是不是和韦恩闹矛盾了?”李洁问。
“我今天在机房患病了,他看见了我患病的模样,他知道了我有这种病。”赵小贤说着,眼角的泪又流了下来。
“他跟你提出分手了?”林海云问。她们都知道赵小贤有这种病,在宿舍里也发作过一次,她们都看到了,虽然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病有些害怕,但毕竟赵小贤与她们太亲近了,以致于疏散了这种恐惧感,她们都叫她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在生活中也格外照顾体贴她,赵小贤对此充满了感动,以致于害怕有一天毕业了就看不见大家了。
“没有。”赵小贤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早就想告诉他,让他离开我,也试探性地向他传达过,但他没在意,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了,太贪恋自己的幸福,可是我每次只要鼓足勇气想向他坦白,就被他的关怀和体贴酥化了,就不敢说了,我真得怕失去他,我一直胆战心惊地维持这段幸福,但它还是过早地流走了。”
“韦恩又没有提出跟你分手,你先不要难过。”何晴说。
“但我知道,明天我和他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即使他不忍心提,我也会提让他离开我的。”
“看得出来,韦恩真得很喜欢你,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你的病,就像我们一样不是跟以前一样看你,跟你依然亲近吗?”温小柔说。
“那是不一样的。”她说,“我想喝酒。”
“不要将事情想得太坏,明天起来说不定就云开雾散了。”张□□说。
“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小李飞刀》,李寻欢是那么喜欢喝酒,我就不明白酒真的能解愁吗?可是我现在真的想喝酒啊,在大江边,坐在礁石上,一罐一罐,恣肆地喝,让酒和江水打湿衣服,倒在礁石上,永远不再醒来,不必生活在惴惴不安中,也不必生活在痛苦中,自然也不会看见别人看见自己时恐惧的目光。”赵小贤颓唐地说。
“表现悲伤也能这么有意境,也只有你喽,你真是将文学融入生活了。”何晴说。
“小贤,你应该坚强一点,即使韦恩知道你的病后会对你另眼相看,但你要相信你会遇到比他更优秀更爱你的男孩。”佟天说。
“你们不知道,我每患一次病就要对人生绝望好几天,我这次绝望极了,我难过的根源也并不完全是韦恩看见我最难堪的一面,而是我对于生命对于生活对于爱情都没有了信心,我什么都没有,也许生来时是一个单数,活着还是一个单数,死了更是一个单数,这样还有活着的必要吗?”赵小贤的消极颓废和悲观可谓绝古断今。
“哎!你怎么这样?!有许多身患绝症的人都坚强的活着呢。”司文听了赵小贤的话气愤地说。
“我倒希望我得的是绝症,那样也有个时日,痛几天就走了,不像我现在,自己此刻不知彼刻的命,也许此刻好好的,下一刻就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得绝症的人至少死得美丽,死得有尊严,不像我没有尊严。”想到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这种病的症状,她不禁又哭了起来。她似乎真的是用泪做成的,眼泪是那么浩瀚。福楼拜在他的小说《爱玛》中说:“世上这一半人的快乐另一半人不懂。”也许对她来说是“这一半人的痛苦另一半人不懂。”她几乎将整个人生都想了一遍。
直到许久,她实在太疲倦了,倒在了床上,李洁,林海云把她的鞋脱掉,给她脸上的泪拭去,她的眼睛微闭着,睫毛上还贴着泪。她们几个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个个酸酸的,她是那么楚楚可怜,明天她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们虽然安慰她的时侯很乐观,但心里也为她担心,在机房里,那么多的人都目睹了她患病的模样,韦恩能熟视无睹地毫不介意地与她再在一起吗?她们看着她半睡的样子想。
韦恩也是颓然地走到了宿舍,连脚都没有洗就上床了,只是脱下了衬衫,他侧睡着,面对着墙壁,因为宿舍中的人都在吵着打扑克。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赵小贤患病时的模样,他抑制自己不要去想,但又偏偏不由自主地想。他不敢相信赵小贤这样的人会得上这种倒霉的病,他想到了婶娘,婶娘也有这种病,在八年前去河边挑水时,病突然发作,倒在河里淹死了,从此叔叔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想到这,他的心凉凉的。
“我该怎么做?”他的心里说。握紧的拳头狠狠地捶在了墙壁上,“离开她我有千般的不舍,继续和她在一起,家里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再有一个患这种病的人进韦家的门的;可是她是那么善良,让我梦魂牵绕,刚才的样子又是那么可怜;但是我能跟一个没有生命保证的人过一生吗?”他的心乱如麻,就像两匹马拉着他的心在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跑。他也是一个专一的人,他几乎认定了赵小贤是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了。
第二天,下雨了,很大,操场上的草儿都被厚重的雨点压得倒在了一边。韦恩很早就穿着球衣在篮球场上打篮球了,偌大的操场只他一人,落寞孤单,雨水如注地泄在他的身上,他不断地用手擦拭流在眼里的雨水。空旷的操场上,他投篮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篮球重重地砸着篮板的声音似乎能震倒一幢宿舍楼。发泄情绪有很多种,也许这种最适宜他吧。
赵小贤被“咚咚”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司文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气愤地骂道:“这么早,谁?神经病啊!”赵小贤下了床走向窗前,擦了擦被雨打得蒙胧的玻璃向篮球场上看去,看到韦恩正拿起球狠狠地向篮板砸去,那重重的一球似乎砸的不是篮板,而是她的心,让她无法承受,但这次她没哭,她感觉一切都走到了尽头,只是心里隐隐约约的同情韦恩,是自己给他带来不幸的。
赵小贤从枕头底抽出日记,撕下一张纸,脱下笔帽,给韦恩写下了这样一封短信:
韦恩:
对不起!我知道我欺骗你这么久不可饶恕,我不求你的宽恕,只希望你不要徘徊在痛苦和矛盾中。我很多次都试图鼓足勇气告诉你我有病的事实,但总话到嘴边就不忍心说出,是我太贪恋你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太自私了。我一直都明白的,我左手握住的是幸福,右手握住的是离别,幸福是短暂的,而离别是必然的,今天也是离别的时刻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给我带来的幸福。
祝:幸福一生!
赵小贤
写完信后,她从中间折了一道痕子,就跑下楼去,她没有打伞,等到篮球场,身上已经被雨水浸湿透了,雨水被她踩得飞溅到九分裤的裤脚,头发上的雨水向脸上汹涌地流着。她拉住韦恩正要投篮的一只胳膊,将信递到他的手里,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向宿舍飞跑着。
韦恩拆开了信,短短的几行字却让他不知所措,有所感动,又感觉赵小贤是那么可怜,但他没有去追她,将刚才未投出的篮球狠狠地砸了出去,正好砸到篮板,从球网里掉到地上。一直几天,韦恩没有给她一个电话,她也渐渐心如死灰,只是依然会回忆与韦恩在一起的时光。
一天中午放学,赵小贤在食堂打好饭,一回头正好撞上韦恩的眼睛,她匆匆收回眼光,从他的身边悄然走过,韦恩也没有叫住她。后来,韦恩打好饭,与她隔桌吃着饭。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没有赵小贤的这几天,他的心宛如一个雪窟。赵小贤的善良,温柔,充满才情的气质,忧郁时紧锁的眉头,偶尔撒娇时幽默的侃语,微笑时深陷的酒窝全都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呈现。他渐渐发觉赵小贤已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了,是不能抽掉的,也无法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淡忘掉的。他偷偷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赵小贤,她一个人坐着一张桌子,楚楚可怜,他突然发觉自己很卑鄙,她有什么过错?她已经是那么可怜了,自己还要这样残酷地对她?
赵小贤吃了几口饭就走掉了,一个人显得寂寥落寞。韦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他突然心中有种冲动,他放下筷子,随着赵小贤走。她去了天坛,那是韦恩第一次向她表白的地方,也是空旷无人的地方,最适宜想事情,最适宜孤单的人去寻找孤单。她坐在一个台阶上,脸上毫无表情,双手揽膝。
“小贤。”久违的声音另赵小贤冰冷的心怦然一动,她猛得转过头,只见韦恩正站在她的身后,天蓝色的衬衫被夏风吹的飘飘。突然一股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涌动,双眼也骤得一热,泪水又汹涌而出。韦恩走上前,与她并肩而坐,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抚摸着,为她拭去滑在脸上的泪水。
“让我们从头开始。”韦恩望着满脸是泪的赵小贤深情地说。赵小贤心里涌动的泪水更加滚烫了,眼泪变成了珠子下滑,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句话,这八个字个个如金啊。”“病是可以治好的。”韦恩拉过她另一只手说。“你前面的人生我无缘参加,你以后的人生我陪你一起走。”韦恩继续说着,很坚定。赵小贤痴痴地看着他,不相信自己的幸福会失而复得。
“原谅我吧!原谅我的卑鄙,我的残忍!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即使今日我得了绝症你也不会离开我一样。”韦恩说。赵小贤这时才发觉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一个善良的彻头彻尾,为了真爱而什么都不顾的人,事实上如果有这个假设自己真的会这样。当然韦恩也是,否则他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他说这样一番感人彻骨的话。她猛得扑入韦恩的怀里,不想再去理智,不想再去拒绝,只想大哭,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哭出来,只想紧紧挽住此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