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寨之梅花落》沐鱼

2、二

　　塞外的初秋之夜已寒如隆冬，凛冽的风沙从四面八方灌入破旧的驿站。
　　梅玉成和衣躺在床上，借着窗口照进的一缕月辉，愣愣望着右臂上那道凌厉的伤疤出神。远处传来隐约的笛声，哀怨婉转如泣如诉。
　　这曲子，恍惚中将梅玉成拉入那段遥远的回忆。
　　初见沐晓音，她也是在吹这首曲子。熹微的晨光里，她一袭白衣站在竹林深处专心的吹笛，笛音清越，薄雾里佳人若仙。梅玉成看得痴了，听得呆了，忘了手上的伤痛，任殷红的血顺着手臂淌下，在脚下积成一滩的浓艳。一曲终了，沐晓音转身惊呼。梅玉成再难坚持住，只道一声，“姑娘救我。”便晕死过去。
　　那时候，她明明可以知道他是个潜入山寨的朝廷探子，他明明可以知道她是山寨大当家的掌上明珠。只是谁都不去问，谁都不去计较那些明显的“破绽”。不闻不问，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不知情，便可以放任那些明明彼此心里都清楚的不该有的情愫在那片葱翠的竹林里破土而出，拔节生长。
　　那时的沐晓音，有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纯净明朗清澈见底。就连她偶尔的蹙眉撅嘴，都单纯得叫人心疼。那时的她，所有表情都只是简单的快乐和撒娇。
　　远处的笛声忽然拔高了音节，变得尖锐，仿佛一支支无形的短箭刺痛听者的耳膜。
　　梅玉成从床上一跃而起，刚走到门外，想了想又折身回去多拿了件狐裘大衣。
　　月上中天，月下残垣上，袅娜的少女孑然而立衣袂翻飞，竟似欲飞天而去。梅玉成立足丈外，似乎在静静欣赏这幅绝美的画面。
　　曲终，忽听远处有男子朗声笑道：“我只道阿妹会吹《梵心咒》，却不想是这凄凄婉婉的曲子。”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可知来人脚力的矫健。那话语如在耳畔响起一般，内力竟是极厚重的。
　　沐晓音柔声道：“三叔有话请直说。”
　　那男子沉吟片刻，转而笑道：“今天晌午收到的飞鸽传书，朝廷已经去了两次了。你五叔……被奸贼害死啦，如今寨子里只有你爹和你四叔在守着。”那三叔说到这里依旧笑着，仿佛没什么事是可以叫他难过的。
　　二当家一直在外几乎从未回过山寨，三当家是大当家沐征派出接应沐晓音的。沐晓音略微想了想问道：“那六叔呢？”
　　三叔叹道：“他知道拦不住你去蒙元，也不晓得去哪里借酒消愁了。这孩子忒不懂事儿了，寨子里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这么使性子——大哥的意思，是叫你莫回去了。你想想法子甩掉那个锦衣卫崽子，还是去塞外。我们都盼着你早日见到蒙元小王子，好解寨里危难。”正说着，远处响起一声唿哨。三叔不舍的看看沐晓音，笑道：“三叔要回去啦，阿妹在外面自个儿小心些。寨子里有我们撑着，一时间朝廷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走了几步，看到沐晓音还站在残垣上，又招了招手叫沐晓音快些走，看着沐晓音下了残垣才和同来的小喽啰箭步往东南去了。
　　沐晓音转过残垣往驿站方向行不到数步看到月辉下的梅玉成，便微微一笑，“你来了。”
　　梅玉成将狐裘大衣抖开，替沐晓音披上，道：“我那两个伴当没大碍罢？”“只是普通的摄心术。一觉天明，到是难得的安心歇息。”沐晓音说着抬手抚摸梅玉成瘦削的脸颊，笑道：“可惜我这点子微末道行对你全然无用，不然，让你好好睡一觉多好，也免得成日家这样的疲惫。”说罢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
　　梅玉成望着她蝶翼般遮住眼眸的长睫，忍不住托起她娇俏的脸庞，轻笑道：“我只怕我一闭眼你就走了。哪里还敢睡？”
　　“有你在，我还能去哪里呢？”沐晓音依旧低垂着眼睑。梅玉成情难自禁，右手不由一颤，衣袂滑下，那狰狞的伤疤便展露无遗。
　　沐晓音颤抖着指尖轻轻抚摸那道伤疤。梅玉成只觉手上一凉，伤疤上已落了几滴泪珠。却听沐晓音呢喃道：“很痛吧？那时还被我那样的折腾，亏你一声不吭的都忍了。伤得这样深，想必是四叔的惊风剑了。我那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把你留下。也不想想会被四叔伤的还能是些什么人。”
　　“后悔么？”
　　沐晓音默然许久，终于点点头，“悔不当初送你离开竹林。”自你离去，我们就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