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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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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诗京是个NPC。
不过他早就知道，而且淡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管是人是鬼是魔是妖还是什么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的NPC，日子总还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
他自小住着的村子，村子旁边的寿阳城，以至于远在帝都的皇族贵胄，统统都是NPC。大家一直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地过日子，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成诗京亦是如此，老老实实地跟着村里先生念书，岁数大一些后就去了城里的私塾，继续以有涯之生勤勤恳恳地啃着无涯之书，间或教街坊邻居的小孩子识几个字补贴一点家用。
这个时候的成诗京依旧是寿阳城里一个默默无闻的NPC，唯一有点不同的是近日来他总有一种冲动，麻酥酥搅得他心里莫名难受。
——老夫观公子脉象沉稳不似有隐症，莫非是公子——？
成诗京盯着老郎中意味深长的眼神狠狠打了个寒战。
——在下，在下不是……
——年轻人火力旺，公子不必羞惭。若公子信得过老夫，老夫倒有一个妙方——
成诗京把诊金往桌上一丢落荒而逃。
不过一个祛痘秘方而已，现在的年轻人……老郎中看着成诗京跌跌撞撞摔出门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成诗京惊慌失措地跑回寄住的客栈，靠在门板上喘了半日方才缓过劲来，整理一下衣衫正准备往私塾去，不料刚迈出门偏巧撞到过路的老板娘。
老板娘手一抖，刚出锅的糖水全数赏给了成诗京新换上的长袍。
成诗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湿嗒嗒的袍子，觉得自己泡在圣贤书里以求静心的打算也一同泡进了那锅甜兮兮黏糊糊的莲子雪耳羹里。
老板娘见辛苦熬了半个时辰的甜羹喂了一件旧衣服不由大怒，柳眉倒竖正待训斥成诗京时却见他一脸霜打的茄子相眼见面如死灰简直命不久矣的样子，骂人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憋得好不难受。
——你这是……病了？
成诗京蔫蔫点了个头，回过神来又拼命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事。
——你这小书生，来寿阳没俩月到学会跟老娘撒谎了？可惜还嫩得很，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爹娘要是知道了该多不放心！
大抵是因为老板娘有个夭折的弟弟，若是长大了也像他这个岁数，故而自打成诗京来寿阳寄住在这间客栈以后老板娘就一直特别照顾他。眼见老板娘河东狮吼功就要使出来的时候，成诗京白旗一摇，全招了。
——这么说你是看上柳家小姐了？
——没有，没有！在下连柳家小姐面都没有见过，何来仰慕之说？
——据说柳家小姐貌若天仙，德才兼备，你喜欢她倒也无可厚非。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爱慕之心所起必有缘由，在下来寿阳一个月来从未见过柳小姐，只是……只是听城里人约略提起过……
——真的没有动心？
见成诗京坚定地点点头，老板娘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样……那应该只有一种可能了。
——？？
老板娘忽然一脸兴奋地把成诗京往房里推。
——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成何体统！呀我的衣服！！
——你个混小子，这是为你好知不知道？！快点收拾好去柳府门外候着去！！哎呀这件太丑了你就没件好点的袍子？！你身为NPC的重大使命就要来了不打扮好一点岂不是丢我们寿阳NPC的脸？！
成诗京昏头昏脑地被打理一新踹到街上的时候还是不怎么明白什么叫NPC的重大职责，他仿佛模糊意识到自己这种不知何所起的所谓少年情怀并非偶然，而是身为NPC的神圣使命。至于这使命要如何去履行，成诗京站在离柳府最近的十字路口上茫然了。
初春三月，风扶新桃，成诗京背着书箱绕着柳府转了好几圈也没寻得什么头绪，只隐约看到院里层层叠叠压枝桃花正开的热闹，隔着高高围墙也能闻见那阵温柔飘渺的甜蜜香气。
无头苍蝇般地在柳府周围打了一天转的成诗京背负着柳府侍卫利如刀剑的眼光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看见老板娘正站在大门口指挥店小二擦一块新立起来的板子，见他回来了便招招手叫他过去。
——今天去柳府走一遭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没有，倒是被侍卫的眼刀戳了一身新鲜血窟窿……
——噗！我猜也是，柳家小姐天仙一般的人，这些年来惦记她的人没十个也有半打——
——要不是什么使命我才不会……
——别辩解啦，我知道你冤枉还不成？只是你这，这个冲动有没有好些？
成诗京一听冲动二字脸又红了，想了半日也不知道该换个什么词恰当，只得恹恹低了头看石砖缝里长出的新草。
——没……
——你别着急，我看这主角也快来了，再坚持个几日就成。
——这你也知道？！
老板娘风情万种地甩了甩手帕，示意成诗京看那块新立的板子。
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木板，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就是上面还贴了一幅画，画中少女□□动人煞是好看，可这是客栈又不是青楼，挂什么姑娘牌子……等等，通缉令？！
——诶，这就对了，你看我们寿阳一个小城，几时挂过通缉令了？这等待遇阵仗，想必只有主角才能享受啊~我看画里那小丫头片子不简单，一副主角相，可不像你这样的炮灰命。
——……你又知道了？
——能在这寿阳城里开唯一的一家客栈，老娘自然有自己本事。你也别灰心，等这使命一了你就又是个自由自在的NPC，未见得比那什么主角差到哪儿去。
成诗京不愿再多说，背着书箱回屋去了，只是路上忍不住纳闷。
——这世上人人都是NPC，做个让别人围着转还能开外挂的主角有什么不好了？
此日以后成诗京便每日例行在柳府大门口散步徘徊，等着传说中的主角登场，却一连几日都没有收获。
——你这样的小NPC，能遇着主角是命里福气，要是遇上不爱乱晃的一辈子碰不上那也是注定。你早晚去柳府报个到就好了，何必非得钉在那儿等呢？横竖剧情一结束你又是自由身，真是何苦来哉。
成诗京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是个宅在寿阳城的小NPC了，不去见见这个让他枉背思慕柳小姐虚名的主角还真不甘心……何况，画里那姑娘真的挺好看的。
这日成诗京一如既往地在柳府门口晃悠，突然看见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直直向自己跑过来。
这人以前倒是没见过，莫非也是个NPC？可寿阳城的NPC除了柳小姐自己没见过以外其他起码都混了个脸熟啊，难道这NPC还可以跨区域？
成诗京正胡思乱想之际那少年已经跑到他面前，直直盯着他看，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倒好像是在等他开口一般。成诗京清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客套话，甫一开口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我对柳小姐仰慕已久，却苦于不能一见……只好在柳府外候着，若能有幸一睹她的芳容，我、我就算死了也甘愿……
那少年听了也没什么惊异之色，只朝成诗京极灿烂地一笑，转身跑开了。
成诗京瞠目结舌地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撒丫子跑回客栈坚决不出门了。
——开门开门，不吃饭要饿死自己呀？！你死在这我可不负责后事！
敲了半天没人应，老板娘一脚踹开房门走进去，看见成诗京直挺挺和衣倒在床上。
——这是怎么啦？事儿不都完了？
——事儿是完了，连带着在下一条小命也完了！
半晌听成诗京支支吾吾把白天的事一说，老板娘把食盒往桌上一垛，指着他鼻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NPC和主角的固定台词你就羞成这样，一个大男人，面皮倒好像纸那么薄！！
——管他什么固定不固定，反正以后那柳府，不，城北在下都坚决不会靠近一步了！
事实证明，大话不能随便放，满嘴跑马车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没两日成诗京觉得先阵子那股燥热冲动又回来了，即使极力压制还是扰得他心神不定，坚持了小半日还是横竖抵不过那股感觉，于是成诗京怒气冲冲地盯着正午的大太阳抄小路往城北去了。
刚在柳府门前站定脚就看见前日那个古怪少年从城外回来，成诗京惊恐地发现自己难以抑制地想和少年说话，然而转念想到前天自己脱口而出的……今天万一要是有更过分的固定台词……成诗京不敢继续往下想，脚底抹油正想溜，那少年却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我听说柳府里来了个陌生男人！和柳小姐年龄相仿，莫非、莫非他是柳小姐的心上人？！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虽然他早已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成诗京还是被自己热情奔放，或者厚颜无耻的表白惊呆了，他现在岂止是想咬掉自己舌头，给他一把刀他能把自己整段脖子切下来扔了。
少年脸上露出些微困惑神色，似乎是要辩解，最后仍是挠了挠头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柳府。
成诗京望着少年背影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理解老板娘的意思了。
——当主角原来还要兼任哑巴，果然是有些不如NPC啊。
第三次感受到心里的躁动时成诗京利落地跟先生告了假回房换好衣服，熟门熟路地站在柳府门前履行他神圣的职责。
看见少年身影的时候成诗京有些微的失望，当初听老板娘说画上姑娘也是主角命，怎地每次都只见这不知哪来的野小子？
成诗京在路边站定，看那少年欲入柳府却被侍卫拦住告知柳大人不在府上云公子可改日再来拜访云云。少年微垂了头似乎很沮丧地走下台阶，茫然站在街边。
成诗京看了心有不忍，想要温言相劝时又不禁回忆起前两次自己那惊世骇俗的台词，不由抖了一抖。
街对面的少年看见熟人似是很高兴，向他招了招手。
——柳小姐离开寿阳已经很久，听说是修仙去了……要是她真的成了仙人，岂不是从此与我无缘？
……我就知道。明明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柳小姐，偏偏还要在这里摆出一副痴心状，每次都被这小子看去，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做NPC做到这份上，也真是衰就一个字……
少年破天荒地拦住了他。
——你，你也认识梦璃？
——梦璃？
——梦璃就是柳小姐呀，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哦，这个……那个，在下……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柳波波？
——柳、柳波波？
——就是梦璃的爹呀！
少年说着，自顾自把一个香囊塞到成诗京手上，扑鼻而来的浓香登时呛得成诗京打了个喷嚏。
——这、这是什么东西？！熏死了！
——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香……梦璃她明明说离香草回乡以后香气就会变得很淡的……
——这么香的离香草，你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吧？
——幻暝界……是很远……
少年像是想到什么事，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庞瞬间染上一层忧郁。
——这位，这位公子，香囊既是柳小姐所托你就应该亲手交给柳大人才是，叫在下转交未免太过轻慢了吧？
——可我都来过这里好几次了，每次都被门口那两个侍卫拦下来，裴剑也找不到，我实在是没有认识人了。我，我现在要去找大哥，不，玄霄，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我怕香囊没有交给柳波波梦璃会难过。她回不来已经够难过了，我不能——
成诗京被他一通絮叨搅得头昏脑胀连忙应承了下来，大不了这香囊自己日后找机会交给裴捕头就是了。
少年见他答应，感激万分地道了谢，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成诗京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琢磨着少年临走时的那个笑容，不知道比前一次多了些什么，总显得莫名沉重。
到底多了些什么呢？
自己一个NPC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主角们的心境罢。
又过了许多年，成诗京再也没有再受到躁动的骚扰，与那少年的三次相见也逐渐模糊，进而变得不真实起来。午夜梦回时偶尔还能回忆起当初自己那惊世骇俗的三句痴情台词，可是实打实被城里人打趣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今的成诗京再也不是那年春天懵懂青涩的书生，他早已成家立业，在城南开了一间小小的书馆，膝下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可是城北还是他心里的一块禁地，平素若非不得已坚决不靠近一步，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举动。现在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万能主角的折腾了。
奈何天总不遂人愿，这年初春成诗京的妻子非要去看城北柳府旧址的桃花，硬把他扯了去。
柳县令早已搬出旧宅迁往他处，这府邸便赠给一个云游道人，出家人不讲究什么深宅大院，拆了好几堵墙把院子扩得甚为宽敞，只留了院内一角桃花园，据说是当年柳家小姐的闺房。柳大人临走时千叮万嘱要留着的，说万一女儿有朝一日回来好歹有个住处。桃花园中楼阁深锁，但那花却开得异常灿烂，远远看去犹若天边流霞，是以每年初春桃花盛开的时候城里人都好去观赏一番。
成诗京不情不愿地被妻子和两个孩子拖进园内，也被眼前迭迭桃花帐迷了眼——当年在院墙外看还不觉得，而今步入林中只觉得这重重花幕娇艳夺目，摄人心魂，仿若蓬莱幻境一般，一时不由看得痴了。
妻子走过来轻轻靠在他身上。
——相公在想什么？
——只是一些旧事罢了。
旧日院墙外隐约看见的桃花，旧日客栈木板上画中明媚的少女，旧日阳光下少年灿烂的笑容，甚至旧日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柳小姐。
还有那弥漫在身侧的飘渺甜蜜的桃花香。
——还如旧时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