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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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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时节,山风裹挟着阴冷的湿气、还有不远处战场上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即便披着厚厚的铠甲,谭梦仍觉得一阵寒意自甲片的缝隙间钻入体内,令人神志一清。
会稽山山势不甚险峻,虽然路面颠簸,好在谭梦所乘的战车在兵败逃难之时已经扔掉不少不必要的装饰之物,拉车的战马也仅余两匹,此时倒还勉强行得。
为了起到振奋军心的作用,谭梦按着文仲的谏议,由亲兵百夫长高举王旗,再加上明晃晃的火把就照在谭梦,哦,应该说是越王的身侧,高喊着“大王无恙,天佑越国”的口号,一路施施然的驶向西营。
作为现代人,谭梦是很难理解“王”对于古代民众的意义的,即使已经在鸠浅的脑中看到了很多记忆的片段,但她依然震撼于自己眼前这些表情生动的普通士兵所展示出的信任与依赖,还有全然无条件的服从。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披散着头发,也有些穿着简易的藤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印着深深浅浅的花纹,暗淡的火光下,勉强能看出各种图案的纹身,而更多的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他们有的正在运送用来投掷的石块,有的正在按照军令赶赴战斗,前一刻他们还是满脸麻木,毫无生气,但在看到自己车驾的那一刻,他们的脸上就忽然焕发了光彩。
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的跪在路边,可是他们生动的表情比任何语言都更直观的告诉谭梦,“王”是他们的信念,是他们的希望!
随即,谭梦又有点疑惑的看了看身边的几名亲兵,虽然脸上也都露出征战多日的疲惫与风尘之色,但每一个都是全套盔甲,手握铜剑,怎么同是越军,装备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试着在越王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原来越军主要由越国的勋卿贵族子弟、平民以及奴隶构成,勋卿贵族子弟参军后可以直接成为有官职的将领,他们自身经济实力较强,盔甲武器等都是自备,平民虽然不能直接获得官职,但藤甲等基本装备也还搞得到,最惨的就是奴隶,基本是每人发一把简陋的长矛就被直接扔上战场了,能不能活到下一战完全看运气。
谭梦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这都行?古代人发动战争的成本也太低了吧?怪不得春秋战国一打就是五百多年,大仗小仗不断。
喊杀声越来越近,谭梦意识到自己还大张着嘴巴,这可有点破坏自己的王者形象,连忙掩饰的咳嗽一声,看了看左右,咦?怎么两旁的亲兵包括文仲也都是大张着嘴,瞪着眼睛,一脸的惊讶模样?
谭梦立即随众人视线看去,乖乖不得了,只见刚刚还混战作一处的吴越两军此时都像被定身了一般,停止了攻击,表情怪异的让出一大片空地来,空地上一赤膊大汉,手中正举着个盔歪甲斜、两腿乱蹬的吴人作势欲摔……
会稽山南麓,吴军大营。
除了零星几点火光,营内人马声息具无,只有整齐的队伍列阵而待。
吴王夫差稳坐中军,听着斥候兵低声传报前方消息。
“亥时初刻,越军西营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此刻已经火光大盛,应是有人袭营,但其南营守军至今未见动作。”
夫差摆了摆手,那斥候兵便低头退下。
身旁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将面带疑惑的道,“看来我军的突袭未能令越王中计避往南营,难道越王的伤并不甚重……”
此人正是夫椒之战瞒过越人耳目,成功率领五千吴兵自夫椒山上猛冲而下,一举击乱越军后阵的吴国大将公孙雄。
夫差未做声,只是抬头看了眼越军安营的方向。
他很肯定自己的铍刺进了越王的颈项,而且近日来越王始终未现身,即使性命无碍,恐怕也要伤重不起,而自己一直隐藏吴军主力于树荫狭道,只摆出谨守的姿态,越王没道理不避往南营。
另一名吴国大将韶婴见夫差面露犹豫,忍不住道,“大王,不如末将带兵杀上山去,与彭将军汇合,趁越人新败,军心不稳之际,或可一击即破。”
“不可,”公孙雄急忙劝道,“越人虽一路败逃,但能始终追随越王退守此处,可见其忠耿而精,而我军此来仅带七千甲兵,逆势攻山,一旦越王在混战中走脱,则得不偿失。”
“哀兵必胜么?” 夫差摸了摸唇边的微髭。
韶婴仍不甘心,“若越王匿迹隐踪已然进了南营,我军如何知晓?岂不是错过大好机会?”
“外敌袭营,乱军混战,越王怎敢不打旗号,不怕死于乱军之中么?”
韶婴还待再说,却见又一名斥候匆匆跑来,再看夫差已示意来者上前,韶婴只得咽下嘴边的话,听那斥候传报。
“报——越军西营杀声渐止,南营守军未见异动,莫将军命小人急报大王知晓。”
难道越王麾下尚有能人,居然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夫差面无表情的招来传令兵,冷声道,“传令,所有将士回营,埋伏在林中的步卒原地修整,防范越军突围。”
“诺。”
站起身,夫差敲敲公孙雄厚重的肩甲,戏谑道,“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伍相国就到了,那时可就没有消停日子了。”
“尊王命,公孙雄不敢有懈怠之心。”
看着公孙雄一板一眼的军姿,夫差无趣的摇了摇头。
此时,夫差想象中那个伤重不起的越王正坐在香暖的软塌上,一脸心虚的聆听老婆的教诲。
“不是说看看就回么?这都一个时辰了,本就受了重伤,再着了伤寒……”
“什么时候不能聊?听说还去了各营?” 绯萱嘟着嘴,小心的用热手巾帮谭梦捂着冰凉的手脚,“哪就心急至此了?大半夜的,将士们也得休息啊……”边说着,边又帮谭梦铺好垫褥,准备安寝。
看着绯萱忙碌的身影,谭梦忽然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虽然知道她关心的是越王的身体,仍是忍不出答言道,“还不是那个文仲,非要我这大王亲自去慰问将士,我现在真是又累又饿啊。”
谭梦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绯萱,连忙让人将刚刚熬好的粟米清粥拿了来,竟然还有鲜美的鱼汤,热乎乎的让人胃口大开。顾不得久未开荤的身体实在不宜吃得太多,谭梦呼噜噜的就将那汤水粥饭扫荡进了肚腹,这才在绯萱的服侍下,更衣就寝。
也许是因为已经连续昏睡多日,也许是因为醒来后一连串的经历都太过刺激,听着身侧绯萱的呼吸渐渐均匀低缓,谭梦仍是毫无睡意,仍不住回想起刚刚在西营的经历……
原来那赤膊大汉叫石头,鲁地人,本是个猎户,家境殷实,只因田猎时不小心射杀了家主丢失在外的一头牲牛,按鲁国的律法,竟要以身抵偿。石头一身力气,又有武艺,实不愿做个低贱的家奴,无奈之下一路逃到越国想要投靠母族的亲友,恰逢越国征兵,这石头干脆亲戚也不找,直接上了战场。
而谭梦赶到时,正值吴越两军乱战在一处,石头眼见身边很多平时交好的越人一个个战死,立时大喝一声,扔了不称手的长戈,仅凭着匹夫之勇便在乱军之中徒手举起了一个正在号令的吴人。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谭梦这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也就是感慨了一下此人的勇猛,却不明白大家咋都光看热闹,不打仗了捏?
一旁的文仲倒是借着火光依稀辨出那被擒的应是一名大将,再见场上诸人的神色,这才姗姗然道,“此人应是吴军袭营的主将。”
主将?倒是说得通,只是按着历史,自己恐怕是要到吴国当奴隶的,若此时杀了吴国大将,到时候哪里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待再向那空地上看去,赤膊大汉已经嘿然有声,发力要将手中之人贯死在地上了。
谭梦赶紧大喊“手下留人!”可惜声音实在不够洪亮,正急切间,身边举旗的百夫长却机灵的很,立即让手下一众亲兵齐声大喊“力士快快停手!”这才见那大汉玄之又玄的将快要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倒霉将军又甩手举了起来。
越军见这大汉如此神勇,纷纷叫起好来,吴军则大多不知所措的开始后退。
这时,大将军石买发现了越王的车驾,连忙高喊,“大王亲自督战,众将士齐心,誓要将吴人尽没于此地!”
越人一听此言,更是群情昂然,呼呵怪叫着向吴军扑去。吴人一时间心胆具丧,那被擒的将领又被上上下下悠荡的头昏脑胀,哪里还能指挥军队,只见顷刻之间,两军易势,吴军竟然再不复夫椒的神勇,丢盔卸甲逃下山去。
石买深知此胜全凭运气,也不穷追,衔尾杀出两里开外便整军回营。
这边谭梦也高兴的很,自己这个便宜越王刚刚现身,越国就打了个胜仗,实在是很有面子,所以也不急着回去养伤了,兴匆匆的让人趋车上前,打算认识认识那位大扔活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