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华歌》路遇草田

164、（一百六十二）大隐隐于市

　　蔺素丞面色凝重地抬头盯着那块老旧牌匾，从心底叹出十年份的叹息，他象征性地整了整衣襟和袖口方才低头踏入门中。
　　“不知王上寻臣所为何事？”
　　在桌前恭敬行礼，蔺素丞的视线却早就锁在面前案台上杂乱铺陈的纸面之上。即便不细看也能大致分辨出图的内容，尽管人物面容模糊，角度多变，但总的轮廓还是源于同一个模子。在内心若有似无地感慨此人执念之深，蔺素丞还是保持了淡定的模样得令起身。
　　莫伶舟早已习惯“王上”这个称呼，他极其自然地倚坐在长椅之中，目光略微显得慵懒。感知到素丞起身的动作，莫伶舟抬起了眼：“怎样？”
　　“不知王上口中的怎样指的是什么？”心中无比清楚对方话中所指，蔺素丞依旧选择了不依不饶的言语抵抗。
　　无言从桌面杂乱的纸堆中取出一卷奏折，莫伶舟随手就扔到了桌下。见到此情此景，蔺素丞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后缓缓屈起身子，半跪于地拾起卷轴，视线快速扫过一遍便将内容全数记在了脑中。用同样不羁的手法将卷轴扔回桌面，蔺素丞在身前组起了胳膊：“在回报事件之前，请容臣说些无关的话。”
　　莫伶舟毫不在意的视线就像是挑衅，他意识游离地转过身子直面桌前的男子，一手支着下颚道：“但说无妨。”
　　“托王上的福，自从坐上现在这个位子，微臣就不曾有过半刻空闲。”顾左右而言他一番之后，蔺素丞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因此，微臣认为自身已然不需要劳烦王上您每每接见之时都准备多余的运动机会。”
　　没错，刚才那种对手戏在莫桑丞相更新换代之后便一直在进行。每次莫伶舟把蔺素丞单独叫到书房问话时都会故意把奏折一类的书类丢在地上，而鉴于君臣之礼素丞又不得不屈身去捡。
　　莫伶舟的傲气蔺素丞比谁都清楚，至于他为什么会让自己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素丞也心知肚明。好在做了丞相之后也有不少好处，至少出入禁书库不需要像之前那样经受百般刁难，很多以前无法调查的事情，现在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涉足。
　　听着那句毫无怒气涵盖的“斥责”，莫伶舟终于绽出了一丝笑：“原来如此，既然蔺卿家不屑朕的关心，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
　　疯子。
　　蔺素丞感到脑中不期然冒出这个字眼，原本锐利的视线也骤然没了气势。真是，我到底在执拗什么？面前的这个人在褪去外表光华之后，根本就是个没有魂魄的不悯空壳罢了。
　　草草地落下诸如道谢的语句，蔺素丞重新站直身子。莫伶舟现在最感兴趣的事情无非是两件——青翾尸体的下落和夙沙一直不肯放沁雪出来的原因。
　　“王上所想臣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蔺素丞云淡风轻地笑着，言辞流利无破绽，只是情感欠缺得不带一点修饰，连不明缘由的人听起来都感到阵阵荆棘纵横。他快口汇报完所谓的调查情况，从容不迫地行礼道别，关上书房房门的瞬间凝固了笑意。
　　您的想法我的确再清楚不过，但……
　　谁都没有规定臣子必然要顺应君主的意思吧？

　　城门外如剑正在等候蔺素丞的出现。
　　其实自从青翾丧生于战役之中后，素丞便上书给莫伶舟申请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莫伶舟并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口头上问了一句便算是走了流程。尽管周边的人都知道此人丞相大人自己就身手不凡，再要一个护卫也是多此一举，但既然连王上都没有说什么，又怎会轮到他人插嘴呢？于是从此之后如剑便成为了莫桑新任丞相的护卫，继续留在皇城之内当差。
　　本来今日如剑表示要陪同蔺素丞一道去莫伶舟的书房报告，但素丞却执意要他等在城门外，说是在归去的时候方便接应。反正蔺素丞不按常理出牌这点如剑早就明白，因此也不做过多的抵制。
　　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刻，如剑疲累了一天都没停歇过，此时没有别的事情做便斜靠在木柱上稍事休憩。而在这片刻的安宁还没能享受起来的时候，尖锐刀刃便从上至下地劈了过来。
　　勉强用腰间佩剑的剑柄挡住攻击，如剑满目无奈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与自身极其相近的面容。不自觉地加强手中的力道，如剑将对方的攻击弹了回去，顺势向后滑行了两步摆出迎战的姿势：“……如锋，我现在没有陪你锻炼的心情。”
　　“废话少说！”显然不想听任何解释，如锋又冲了过来。
　　一时间刀剑相接的冷性声响徘徊在这片不大的场地之中，路过的宫人纷纷驻足围观，却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如剑一心不乱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并没有还手的意思。如锋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懑，因此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以至于剑柄相接之处冒出了点点火星。
　　用力横切过一击，如锋怒视如剑：“连自家主子都护不住，真不明白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里！”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多嘴！”先前一直平淡防护的如剑似是被这句话触到了地雷，竟然无意识地抬高了音调，顺势将如锋的攻击弹了回去。
　　如锋并不是白和如剑做了这么多年兄弟的，戳人痛处的功夫自然也是比他人更加高超。见如剑好不容易崩坏了清爽面容，他便打得更为带劲。事实上他们两人在入宫之时本应进行一次比拼，王上的命令是胜者作为四皇子护卫，败者分给大皇子，这条规则只有参与比试的如剑如锋两人知道。
　　如剑如锋师出同门，但如剑习武的天分大大高于如锋，在师门之中如锋就一直觉得抬不起头。本想借着这次机会攀上深得王上欢喜的四皇子来扬眉吐气，谁知四皇子在笔试前一天看中了如剑练剑的气势，直接进言王上，以至于两人连比都没有比就决定了归属。
　　如果说对于这件事一点都不在乎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如锋虽已没有最初入皇城时那种郁闷的心情，但每每看到如剑行走于眼前依旧会感到烦躁。这个与自己有着几乎完全一样面容的男人，为什么总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抢去他想要的东西？才能，地位，甚至是人际关系，无论哪个方面如剑都凌驾于他之上。同僚曾经开玩笑地说他是太过在乎这些才容易失败，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想着这些，如锋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如剑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大力攻击所扰，不经意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神色。
　　乘胜追击一般地再度出击，如锋很是享受这个过程。不知何时开始他只要看到如剑痛苦就会感到难以抑制的欣喜，或许正是因为是亲兄弟，才会在日积月累的日常生活中产生更多摩擦吧？
　　“这便是最后了！”
　　随着口中的话语消去最后的声响，如锋毫不犹豫地劈过一剑。
　　那道攻击来势汹汹，如剑未能很好地反应过来。他仓促地交叠双臂做出遮挡的姿势，闭眼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感。
　　磅！
　　半晌都未觉得有什么重击产生，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冷兵器被弹出的音色。如剑迟疑着撤下防御，眼前的景致足以让他发愣几秒。
　　一介清秀素雅打扮的青年从容不迫地将提起的手收回身侧，未曾出鞘的佩剑静谧地藏在长衫之后，完全感觉不到一点杀气。青年带着很大的斗笠，之上垂下的暗黑纱巾掩去了可以让人辨识的面容部分。留着仅过肩部的长发，其间还束着一根细小的马尾，微风袭来之时发丝随着斗笠的纱巾一同飘舞，这种场景如剑莫名地觉得熟悉。
　　“什么人！胆敢在莫桑皇城之下撒野！”
　　如锋率先从谜之男子的登场震撼中惊醒，他再度捏紧手中的佩剑，似是随时准备再度砍过来。而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如锋攻击的那位青年却不带一点想要争执的气息，他轻轻地对如锋点头示意，转身就要离开。
　　“喂，说你呢，别想跑！”
　　今日诸事不顺，如锋的气头也是越来越明显。他气急败坏地抄起落地的剑再度站起，冲着青年就冲了过去。而这次阻止他的不是如剑也不是青年，却是从皇城内地走出的蔺素丞。
　　莫桑的历届丞相基本都是与武完全不相关的文官出身，战斗力往往不会很强，最多就是能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护身自卫的程度。但蔺素丞这个男人所拥有的武力值就自卫程度来说能力着实过高了，以至于刚才那一击让如锋都退了两步。
　　即便内心明了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家主子在对着干，如锋还是不得不向蔺素丞低头行礼。素丞垂眼看着他，极其平淡地表示这个男子是自己的友人之后便要拉人离开。
　　“蔺大人且慢！”如锋才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说辞，他快步绕到前方阻住素丞的步伐，“纵然是蔺大人的友人，也不可私闯皇城禁地，如若不上报王上，只怕日后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素丞诡异地勾起了嘴角，他招手示意如锋靠近些。待对方半信半疑地凑过来，他俯身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竟就惊得如锋煞白了脸色，立马告辞冲回了皇城。
　　如剑完全没能接受之前那些事件的发展，如锋都已经消失在了道路尽头，他依旧呆然地立在原地，素丞见他这般模样只能绵长地叹息。
　　出手捅了一下如剑的腰杆，蔺素丞浅笑：“……跟着，我送你个大礼~”

　　（TBC）